后记五

  夕阳斜照,苍茫大地之上,马蹄声激昂。
  这块充满着朝气与生机的土地上,青草本应混杂着泥土的芳香,如今却被鲜血所侵染,被刀剑所摧折。
  帝国与匈奴之间,长城以北数十万人的混战,从一开始就以最为激烈与凶悍的方式展开。
  万里晴空,云气为声势所扰。千里方圆,生灵为杀意所迫。
  战场之上,士卒个人的意志早已经被消磨,无论是秦国的士兵还是匈奴的骑士。剩下的,只有杀戮的本能。
  两架最为凶厉的战争机器碰撞出的火花,足以湮灭绝大部分生灵的胆识。
  然而总有一些例外。
  山峦叠嶂,翠绿葱郁之间,此刻却进行着一场无言的厮杀。
  迥异于山外厮杀的激烈,山中这场追逐却是充满了阴狠与鬼厉。
  十数个的杀手编织出了一张稠密的蛛网,向着那个布衣剑客而去。
  精细的网络,准确的计算,数个时辰的林间追逐,他们终于将那个布衣剑客逼向了绝境。
  “没有想到,你居然是罗网的人!”
  十数个杀手之中,走出了一个身着大氅的大汉,肌肉粗虬,遍身刀疤,却有着一双与外表不相称的明亮眼眸。
  此刻,大汉看着那个布衣剑客,眼眸之中还有着一丝的惋惜。
  “你知道,我一直将你当作兄弟,可是没有想到,最后却以这种方式收场。”
  那布衣剑客却是眼神冰冷,喃喃而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有如此图谋!”
  剑客横剑于前,于十数高手包围之中,怡然不惧。赫然的剑气从林间迸发,受山外杀气所扰,本是平静的林间越加的诡异。
  这一刻,布衣剑客杀意凛然。
  那肌肉粗虬的大汉挥了挥手,身后的高手一齐发难,向着布衣剑客而去。
  长剑轻鸣,却透露着死亡的啸音。这十数个高手在江湖上虽然籍籍无名,然而却都是狼族暗中培养的精锐。随便拉出去一个,身手都是一派之主的级别。
  然而就是这样,布衣剑客一人孤剑,与这十数个高手相对,一时却也不露下风。
  “罗网天级高手,果然不凡。”
  大汉眼神有些复杂,这个平时与自己称兄道弟的人,居然隐藏的这么深,一身修为,与自己相比,居然也不遑多让。
  莫名的,大汉叹了一口气。
  如今匈奴与秦国的战事已经展开,打得难分难解。
  准确的说,在战场上,匈奴还要略胜一筹。
  广阔的草原上,每一场战役都有成千上百的狼族骑士投入其中。他们都是真真正正的匈奴勇士,而不是底下部族的仆从军。他们代表着匈奴最为精锐的力量,是匈奴立身于这片土地的根本。
  战场之上,秦国的集团军,步骑弓车各兵种混合搭配,固然在军事体系上更加的完整。然而机动力相对于匈奴,却是差了不止一筹。
  也正是因为这些差异,开战之初,匈奴几乎是压着秦国打的,甚至匈奴的先锋游骑,一度打到了长城边缘地区的城寨。
  控弦三十万,饮马黄河岸!
  单于的豪言壮语,让一个又一个的匈奴勇士意气飞扬。
  然而大汉却是不同,他固然膺服单于的雄心壮志,也知道这个豪言一旦实现,对于狼族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打破秦国的长城防御体系,由北地而至关中,那么整个帝国的中枢将要直面匈奴的兵锋。
  只是,大汉十分的冷静。他明白,匈奴在战术上的优势,并不能弥补战略上的被动。
  匈奴人口不过数百万,五中抽一,三十万也已经是匈奴可以承受的极点。匈奴不必农耕,可是也要照顾牛羊,护卫族群。毕竟,广阔的草原之上,匈奴的敌人不光是敌对的胡族,还有凶猛的生物与恶劣的天气。
  而帝国却是不同,数千万的人口,即使二十抽一,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动员百万大军。
  何况,匈奴的战士是死一个少一个,而帝国的回复力,却不是匈奴可以比的。
  一旦战况陷入了僵持之中,那便是匈奴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秦国的军事体系,可以在几个月内,将一名农民变成一个合格的战士。而匈奴的骑士,却是从小养成,没有十载时光,断然不可能有所成就。
  固然,在培养骑兵一项,匈奴的效率比帝国高了不止数倍。可是其他,匈奴却是无法比的。
  差距就是差距,匈奴的高层并没有回避。但是匈奴高层也没有想到秦帝在匈奴内部埋下的子居然这么深。
  两个天级高手,不声不响的隐藏在匈奴内部十数年。直到数日之前,匈奴高层才有所察觉。这对于匈奴来说,简直可以算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这两个天级高手相继暴露。一旦他们发难,那可怕的后果让每一个匈奴高层,都不觉得从心口泛上了一口冷气。
  既然发现了对方的棋子,匈奴高层马上作出了回应。
  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这场围杀。
  “不用再挣扎了,今天的你,是断然不可能逃脱的,就如同你的那个同伴一样。”
  大汉一笑,白晃晃的牙齿间,透露出的言语却是带着宿命的啸音,直击那布衣剑客的心房。
  “是么?”剑客一笑,横身挥剑,剑气锋锐,将两个想要近身的狼族高手逼退。
  这一剑当真犀利,十数个狼族高手组成的杀阵,硬生生的露出了一丝空隙。
  对于大汉来说,这丝空隙算是一个不是破绽的破绽。因为这空隙所对,正是大汉所在。大汉与布衣剑客的身手,不过是伯仲之间。
  下一刻,布衣剑客没有一丝犹豫,脚尖轻点,身形急速脱离了十数个高手的包围圈,挥剑向着大汉而来。
  这一刻,大汉的一双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他没有想到,他昔日的兄弟为了逃脱,居然选择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击败他!
  高手相对,要分出了一个胜负,有时或许要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有时却也只要在一瞬之间。
  生死搏杀,没有多余的算计与较量,比拼的便是双方在那一瞬间的判断。强者生而弱者死,谁若是胆怯,便是输了一筹。
  不出意外,大汉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尽管避退才是大汉此刻最为正确的选择,毕竟时间是站在一众匈奴高手一方的。然而大汉却依旧选择了对他最为不利的战斗方式。
  那是基于一名战士的荣誉与自尊,也是大汉身为狼族顶尖高手的自信。
  只是这一场战斗却是注定没有结果。
  就在布衣剑客将近之时,一道紫色的剑芒从林中透出,直逼布衣剑客。
  出于杀手的本能,剑客选择了回避。
  高速冲撞之中,剑客本是避无可避,他却将手中长剑掖地,强撑着转过了一个角度,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饶是如此,布衣剑客也是深受重伤,被紫色剑芒的主人轰飞数丈之远,直将一棵四人合手环抱的大树硬生生的撞弯了好大一个角度,才堪堪止歇。
  大口的鲜血呕出,布衣剑客此刻连站起来都困难,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击得手便没有动作的男子。
  双眼迷离,布衣剑客看不清眼前之人的确切面目,隐约只能感受得到,偷袭他的人,身着一身淡紫色的镶金长袍,举止之中,完全没有偷袭暗算他人匪类氏的猥琐与不堪,反而气度不凡,有宗师气象。“是你!”
  布衣剑客颤巍巍的说道。他本是罗网天级的高手,眼界自然不是一般,很快便发觉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没有想到,我们找了你这么久,你却在狼族之中。”
  说着,布衣剑客自嘲般的笑出了声,连带着血肉从口中溢出,然而语气却是越加的肯定。“没错,没错,就是你。我早该想到,这个世间,有谁能够将螭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让他连向帝国传递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布衣剑客口中的那个螭离便是死去的那名罗网天级剑客。
  那长袍男子淡然一笑,没有多余的话语,轻轻的向前走一步,在一众狼族高手的敬意之中,向着那名剑客走去。
  ……..
  秦宫。
  夜色浓墨如稠,星空之上,点点星光,照亮了这片巍峨肃穆的宫殿。
  夜已深,宫人来往稀疏。未央宫前,灯火长燃,,虎贲宿卫,渊渟岳峙,深沉肃杀。
  一道黑影在宫前长廊快速的移动着,进入了帝国最高机密的场所。然而,整个宫殿的守卫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一动不动。
  宫殿之中,十二重帷幕之后,帝座之上,嬴子弋单手支颐,眼睛似闭似合,白色的长须轻垂,苍龙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似是长眠一般。
  “陛下!”
  猴子轻悄悄的靠近了在嬴子弋身旁,一个寻常臣子断难以企及的位置。
  “螭离和赑要都死了!”
  嬴子弋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猴子,嘴巧翘起了一个弧度。
  “他们是怎么死的?”
  “赑要的尸首被带回了狼族,微臣没能查看。螭离的尸体被落剑宗发现,微臣细查之下,发现螭离死得极其轻松,似乎是被人一招致命,没有经历任何的痛苦。”
  猴子用轻松来形容螭离死前的状态似乎有些不正经,只是嬴子弋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的迟疑。
  是的,像螭离那等级数的高手,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轻轻松松的收拾得了他?
  事情透露着诡异,嬴子弋睁开了眼睛,问道:“还有什么线索?”
  “聚气成刃,螭离身上的伤口十分特殊,微臣印象之中,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个阴阳家的秘法了!”
  猴子微微的凑近嬴子弋,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阴阳家早已经被剿灭,当初蜃楼之上的阴阳家秘法也被运往了咸阳宫中,束之高阁,绝无泄露的可能。当今之世,能够将聚气成刃修炼到那等程度的,除了月君之外,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阴阳家左护法,星魂!
  “哦?”
  嬴子弋直起了身体,微微的向后仰了仰。
  “星魂销声匿迹二十余载,如今骤然发难,所谓为何?”
  星魂想要杀螭离,不暴露的自己方法多的是,为何又要用特征明显的聚气成刃?而且,特地挑在了帝国与匈奴大决战的关键时期发难?
  这无疑是在宣誓着什么!
  挑衅!
  猴子没有回答,尽管他轻轻松松就能想到这个最为简单的答案。
  “当初朕剿灭了阴阳家,迫东皇太一身死。如今算来,也有二十余载了!这么多年,阴阳家隐忍不发,暗中积蓄的力量怕是可观!他们又选择了如今这个时节,却是所谋不小。而让朕在意的,阴阳家右护法又在哪里?”
  “墨家前代巨子谋逆之前,与月神星魂联系紧密,如今星魂既出,月神怕是也在狼族之中。”
  猴子判断道,罗网这些年在各地密查月神星魂的行踪,都一无所获,在猴子看来,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
  嬴子弋微微沉吟,随即又说道。
  “狼族,阴阳家隐隐连城一体。帝国之中,又还有多少是他们的同党呢?”
  “微臣这就派人彻查一番。”猴子禀手而道。
  “不用了!”嬴子弋微微的摆了摆手,“卫庄司掌影密卫多年,刑威深重。若是连他也没有找到这些叛逆,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暂且还没有谋逆的打算。既然没有谋逆,就是我大秦的子民。你去查,又怎么可能查的到什么?”
  “微臣明白了!”猴子点了点头,脸上却有着一丝的担忧,“陛下,如今各郡囤积的粮草辎重都被调集往了北方的边境,数十万大军的物资,一旦有失,前线将立刻崩溃,不可不防啊!”
  “前方的战事如火如荼,朕已经派了盖聂卫庄前去,粮草运输之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韩信的十万骑也将从西境调来,一万骑不日将到关中,你去暗中接应一下吧!”
  “臣遵旨!”
  幽暗的殿中,灯火明灭,帝座之上的天子却是困顿的很,轻吸了一口气,眼眸微闭,又陷入了长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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