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四章 更有一山高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队不张旗号的步卒正在‘大雨’中艰难跋涉。
  “不要慌,保持队形……盾手,把盾牌举起来,举高……弓弩手,还射,还射啊!”
  被火线提拔成军司马的赵风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拼了命的要鼓舞起弟兄们的士气,让他们无视连绵不断的箭雨,保持速度继续前进。
  效果看起来不错,但赵风很清楚,弟兄们之所以没溃散,不是他鼓舞的功劳,而是大伙都怕了在四周乱转的游骑,不敢落单。
  对付大队人马,对方并不急于接近,始终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持续不断的放箭骚扰。但若有人落了单,那他就死定了。
  游骑会分出两骑,一左一右包抄上去,落单的步卒防得住左边,防不住右边,最后不是被马槊捅死,就是被弓箭射死,唯一的活路是被活捉!
  如果自己发动反击,对方会一边回头放箭,一边远远跑开,等出击的队伍收兵回来,他们就会紧跟着回来,像是牛皮糖一样甩不开,也扯不掉。
  严格来说,面对这支排成队列的五百人大队,青州游骑造成的杀伤并不大。盾阵是很好的防护,对方身上的纸甲也无法抵挡弩弓近距离的射击,所以,游骑们不敢太过接近。
  在五十步开外,即便是白马义从这样的强兵,同样无法发挥在疾驰中精准射击的本领。
  但问题是,赵风这支部队不是来打阵地战的,而是要快速行军,这就给了游骑们发挥的机会。凭借风驰电掣的速度,十几个游骑围着队伍转来转去,一边放箭骚扰,一边发出尖利的响箭或口哨,召唤更多的同伴增援。
  再怎么严密的战阵,也不可能防御的面面俱到,除非摆个圆阵出来,但若真的摆了圆阵,那还能行军吗?可若不尽快行军的话,迟早会被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上来,撕成碎片!
  和困守孤城的张颌一样,这同样是个两难的局面,赵风没的选择,只能顶着对方的骚扰,尽量加快速度前进。
  实际上,眼下的情况,比张将军预计的好很多。也许青州军的主力并没隐藏在外面,又或他们不在这个方向上,所以,赶来截杀的,始终只有青州游骑,而没有大队的步卒。
  想到这里,赵风不由苦笑,青州军只要不是愚蠢的分兵四处,就很难截住自己,为了选择突围的方向,张将军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
  他召集众将与参军连续商议了几天,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反倒被众人相劝,打消了亲自带队的念头。赵风知道这个决定为什么这么难下,因为自家在情报方面,完全居于劣势,怎么算计,都有可能落入陷阱,或者被敌人误导。
  万般无奈之下,张将军最后用了个绝招,用抓阄的方法选了个方向。这是没有办法的最佳方案,任王鹏举智比天高,也不可能猜中这种老天决定的事。
  现在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大伙的,突围的希望很大,赵风紧了紧手中的盾牌,纵声狂呼:“兄弟们,再加把劲,还有三十里就到河边了,过了河,就海阔天空了!冀州的父老等着咱们的消息呢,不能让青州来的强盗继续得意下去!”
  “对!不能让他们得意下去!”众兵轰然响应,士气大振。
  对于王羽的釜底抽薪计划,他们了解的并不多,只晓得东三郡的饥民大举入境,所以很容易就被参军辛毗给误导了,认为三郡的饥民威胁到了清河、广平百姓的生存,故而大起敌忾之心。
  有了这样的认知,这场突围,以及接下来对青州的作战,也被赋予了一层神圣的光环,冀州士兵们深信,自己才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当然,赵风那句还剩三十里,也是激起兄弟们士气的重要因素。
  三十里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如果放开了跑,一个时辰就能走完。就算保持现在的速度,有两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到了黄河边,就能逃出生天,就不信青州军敢追到兖州境内!
  “啊!”就在士气狂涨的当口,一声惨叫在队伍边缘突兀响起,一名盾手翻身而倒,一边惨嚎着,一边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望向同伴的目光中,满是乞怜和悲哀。
  “不要停!继续走!”赵风强忍着不回头去看。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带着伤兵,行军速度就会大幅下降,进而连累到全军。在离城前,张将军和辛参军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不忍心,坏了大事。
  受伤的如果是普通军卒,那就抛下,任他们自生自灭;如果是知道内情的军官,包括赵风自己在内,就必须消除隐患!
  慈不掌兵!就是这么个道理。
  刚刚热烈起来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队伍周围的烟尘越来越高,这代表着聚拢过来的游骑越来越多,只有同袍的惨呼声越来越低,渐渐归于沉寂。
  短短三十里,到底要用多少人的性命铺就呢?赵风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单他没底,在望楼上眺望四野的军队高层同样不得要领。
  “似乎……没有伏兵?”辛毗揉着眼睛,不确定的问道。
  他的脖子酸,眼睛更酸。晴空万里的天气,能见度极好,突围的那队人马已经离城数十里了,远远的还是能看见些动静。如果鄢城附近有伏兵,并且闻风而动,无论如何也应该有所发现了。
  “难说。”张颌揉揉太阳穴,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晴天的视野虽好,但阳光也很耀眼,白亮亮的,晃得眼睛直发花。
  “王羽不担心我军与邺城联系上?”辛毗本身也不太确信伏兵的存在,但张颌的否定来的太快,让他有些不服气。
  “王鹏举乃是当世名将,尤其擅用奇兵,现在他又占了先机,不可不慎呐!”张颌由衷的感叹道。
  他用兵和麹义、颜文都大不相同。后面那二位,顶多就是个冲将,用以斩将夺旗,无往不利,韬略就谈不上了。麹义比颜文兵法上的造诣要高,但也谈不上有谋略,受到性格的影响,此人只擅长指挥正面对战,应付不了太复杂的局面。
  张颌则是常以智将自居,出道至界桥之战前,也确实没遇过敌手。未曾想,从遇见王羽开始,就接连受挫。
  界桥之战吃了亏,还有情可原,重骑兵本来也不是能指挥出花样的兵种,除了发动攻击的时机之外,不需要将领做任何干涉。让他率领重骑兵,本身就是有些屈才了,但从袁绍的角度来看,这是重视的表现,张颌也没法说什么。
  当时若是颜、文不急着争功,轻骑与重骑不脱离,任王羽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翻盘。等到王羽击溃冀州轻骑,亮出骑弩的时候,张颌的败局就已经确定无疑了,就算换成孙武来指挥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被困鄢城,同样非战之罪。以弱势兵力,面对王羽和公孙瓒挟大胜之势而来的合力一击,任是谁人,也只能且战且退了。反击?怎么可能!
  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能带着残部安然退入鄢城,足可见张颌的统御力之强。
  所以,尽管接连受挫,但张颌却依然斗志昂扬,憋足了劲,打算跟王羽分个高低上下。在守城战中,接连挫败了王羽的计谋。
  青州军的地道刚挖到城根底下,城里的水就灌进来了,虽然没淹死人,但想故技重施炸城墙,就想都别想了;冲车也没用,城门早就堵死了,就算是城内全军动手,没有一整天的时间,也别想搬开城门后的土石。
  蚁附、井阑,乃至鱼梁大道这些战法的功效,也都被城头的布置抵消了。城头被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就算真被青州军攻上城头,对方也不可能迅速扩大战果,只能持续不断的拼消耗,苦战的同时,还要顶着望楼里持续不断的箭雨覆盖。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防御措施,王羽才不敢展开强攻,稍加试探后,就放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颌算是扳回了一局。
  只是他自己并不为此而得意,事到如今,更是没什么可得意的。
  孤军在敌境守卫孤城,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若是冀州展开反击,大战连场却不能参与,困守孤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羽这一撤军,主客之势顿时逆转,张颌一下就变得进退维谷了。正因他长于智略,所以对王羽的手段感受得异常真切。
  “也许他故意放我军突围,进而麻痹于某,再施巧计,令某沉不住气,出城决战,进而围攻于某;又或他有其他算计,不惧我军突围与邺城联络;再或他料于先机,提前在黄河渡口埋伏了兵马……”张颌随口列举了几个可能性,把辛毗说的直愣神。
  “如是种种,可能性太多,谁又能确认呢?”最后,张颌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只觉自己像是一只飞蛾,在王羽这个大蜘蛛设下的蛛网中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连挣开的希望,都显得那么渺茫。
  辛毗沉默了。作为颍川名士,他也曾自负智计,但与张颌配合了这么久,他早就有了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于是忽略了参军兼监军的职责,尽量以对方为主。
  可一山更有一山高,当更擅长奇谋的人出现时,张颌也只能徒呼奈何,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也只能一起苦苦等待了。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
  鄢县距离邺城不算远,但因为要绕路,还有被截杀的风险,所以张颌也没指望着很快就受到回应。
  然而,也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怎地。在困守两个多月,突围的死士离开十三天后,鄢县居然迎来了邺城来的信使,带来了袁绍的亲笔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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