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黑

  这三天里, 明安府大街小巷最热闹的大概就是一群富甲一方的商贾像两个闲极无聊的磕牙老汉一样,凑在一起,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行话。
  “你投吗?”
  “我觉得前景非常好, 但目前面临的困难也是非常大的。
  风险很大,那个什么滑轮作业好像不太行的样子, 要不就不投了吧?”
  “为兄也是这般想的,还有那什么藏书楼, 足足有几十层高, 拔地而起, 先不说工匠能不能做到, 就说时间上,也不可能在两年内完成,听起来象吹牛一样,不靠谱。”
  “还有那个地下城建设,听起来就更没谱儿了, 除非当年的墨家巨子在世, 否则现如今的匠人,谁有那本事牵头主持?”
  “对头, 宁亲王他老人家请来当院长谁都知道有多好, 但问题是, 他老人家是谁想请就能请来的吗?”
  “还汇通天下,成为中原腹地最大的贸易集散中心,忽悠人的口气倒是挺大。”
  “还妄图打通运河, 连通南北,简直痴人说梦!”
  “那你也不投了?”
  “来都来了, 就算不看小元大人的面子, 也要看人家元老爷的面儿上啊, 多少投一点吧?”
  “那就少投一些?”
  “嗯,说定了,少投些。”
  两人欢欢喜喜的说完,一转身,冷哼一声,一个吩咐身旁的小厮:“告诉账房,让北边想办法再送十万两银票过来。”
  另一个对身边的管事道:“加价,至少要原来的两倍!”
  如此种种,比比皆是。
  起因皆是那天锦绣让人带他们看了模型图,又带他们亲自去看了一个小型半现代化的施工现场,钢铁水泥半自动化的装置,流水线工程,运作起来速度惊人。
  一群人愣是站在旁边忍受风吹日晒,痴迷的看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群工人操作。
  怎么爆破,怎么平地起高楼,不用精巧费力的砖瓦木屋结构,就用红砖打底,水泥为辅,建造的楼层,一下午功夫,十几个人快速的垒起了三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虽然看着粗糙,但事后还有装修法子,想想那惊人的速度,还有那坚固的程度,谁人心里能不火热?能没有点儿想法?
  反正众人心里有老鼻子想法了,平地建起一座城,一座属于商业化的城,哪个商人会不动心?
  当然,其中最免不了的一个原因,还是有元家参与其中,且是处于主导地位的参与,虽然元家财大气粗,但要是这笔单子打了水漂,元家怕是也要伤筋动骨,百年内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很多人下意识就觉得跟着元家有肉吃。
  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众人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衙门,直接将按了手印的协议和银票一起高高的举起,请锦绣收下。
  可惜不行,衙门说三天就三天,一刻钟都不能提前,说一定要让他们考虑清楚,到时候一旦签了协议,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这可把好些人急得不行,只能出门唠唠嗑儿,顺便说说明安府坏话,企图赶走几个意志不坚定的对手的样子。
  衙门里,谢六和冯舒年程远青三人数着各自手里的单子,笑的嘴角咧到耳根子上了。
  谢六十分不讲究的将手指伸进茶杯里蘸湿,又重新数了一遍,心满意足道:“我这里有三十二人签订了意向书,且都是十万打底的,这下我赢定了!”
  冯舒年哼哼:“我这里虽然都是十万以下的,但人多啊,人数是你好几倍呢!具体如何还真说不准!”
  锦绣现在的做法,就类似于后世的开发商们手里有一块地,又因为有官方背书,画一个大饼,很容易就从民间集资,集资后有的人会直接带着钱跑路。
  有的人则用手里的钱开始一期建设,然后在建设一期工程的时候,用现有的成果,继续吸引外来的资金,维持后期开发。
  程远青手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却记载着好几位元老爷亲自接待的人,家产百万起步的那种,说是重越千斤也不为过。
  冯舒年再一次露出了一个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土包子表情,痴迷中带着几分憨傻,看着手里的东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可真怕管不住自己,犯了错误!”
  定王冷哼一声:“敢伸手,剁掉!”
  冯舒年吓得手一哆嗦,茶杯被打翻,茶水洒在衣摆上,敢怒不敢言,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定王。
  不就是炒芝麻饼没有想象中好吃嘛!至于这么记仇吗?
  锦绣一拍手掌道:“这只是意向书,一日钱没到手里,我们就一日不能放松!让你们交接的匠人那边都交接清楚了吗?”
  说起正事,谢六就正经起来:“嗯,数量和咱们估计的差不多,虽然不多,但一期工程来说,应该够了,后续的会继续想办法。
  冯大人那边正带人熟悉工地上的操作流程,一开始速度肯定跟不上,但等上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冯舒年突然好奇道:“锦绣,你就不担心,万一咱们这次筹的钱不够怎么办吗?那到时候明安府是建还是不建?”
  建不成也就罢了,事情闹得这般大,最后潦草收尾,不仅发起人锦绣会成为一个笑话,而且元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声誉也毁的差不多了。
  这件事不仅冯舒年好奇,其他人也很好奇,伸长耳朵都在等锦绣的一个答案。
  锦绣自信一笑:“难道你们对我这个计划没有信心吗?”
  说实话,还真是有。
  锦绣话音一转:“就算没有别人,我元家也能想办法将一期工程给完成,只不过是麻烦些而已,到时候有了一期工程打底,见到效果,哪个傻子还会拒绝到手的金钱?”
  有钱了不起啊?众人不约而同的想。
  有钱还真是了不起,真踏马的好羡慕啊!
  其中像是喝了一整壶老陈醋的就是定王本人了,他卑微的发现,身为皇子,天家贵胄的他,手里的银钱还抵不上锦绣将来能继承的家业的一个零头,何其可怜!
  酸的牙齿都倒了。
  元老爷子在旁边笑眯眯的打断这不断往外冒酸气的氛围,将手里的账本交给寿管家:“这两天外面传来的消息都很正面,迟疑的人不少,毕竟这是亘古未有之事,没有前例可循,有人不想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上面是非常正常之事。
  但胆大心细的也不在少数,其中不少人已经暗中调集银钱,动作很隐秘,但还是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说到这里,元老爷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不过,最让我意外的,是一个名叫刘明的托人给我捎话,说他们商队本身拥有的银钱不多,但也想参与到明安府的建设中来。
  故而,提出了另一种合作方式。”
  锦绣好奇:“什么?”
  元老爷淡淡吐出两个字:“以实物投资。”
  刘明就是周文特意打发来的人,周文还提前将这件事写信告知锦绣。周文是真的想与锦绣合作,拉扯出一条从北边到明安府的商队。
  当然,周文暗中布置的也不止刘明这一颗棋子,前期如何,端看他们个人表现,等到后期,若是有争气的,能杀出重围,锦绣自然会关照一二。
  若是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不用锦绣说,周文也明白,阿斗就是累死了诸葛亮,不还是扶不起吗?
  所以,打从一照面就将周文的书信拿出来,试图让锦绣对他特殊关照的人,就已经提前出局了。
  这位刘明,虽然激动,但始终按兵不动。
  刘明的请求也很简单,他的意思是,明安府想要在城外搞一个马场,那总得需要马吧?
  这马从何而来?
  他们北边儿常年和北境的胡人打交道,私下里贩卖马匹的生意他还真有门道。
  而放眼整个中原,还真是北境胡人养的马最壮实,训练好了,在战场上是最精锐的骑兵坐骑,北境的马匹是公认的好。
  刘明就是想和衙门签订一个协议,以物资投资明安府,刘明对明安府,有一种迷之自信,甚至已经想好,将来老了,要在明安府买一个小院子,种菜钓鱼养花,日子赛过活神仙。
  丝毫想象不到,那时候能在明安府城内拥有一处小院子,会是多么让人眼红的事情,但凡谁家小子在明安府有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大姑娘都是争抢着嫁的。
  就跟后世有一段时间,谁家要是在京城三环内有一套四合院,不是官n代就是富n代没跑一样。
  锦绣听完就笑了,这可不就合作商主动找上门来了嘛!
  “这样,咱们稍后不如再举办一个竞标会,想以物资投资也行,不仅马匹,就是砖瓦,木料,窗户,粉刷工具,都可以来投资。
  咱们不仅支持,还可以帮助他们在明安府附近建厂,开始分店。
  但前提是质量要过关,质量不好的,咱们一律不要。
  先让他们货比三家,从价格到做工到性价比上,一一比拼过后,咱们就选择最后的胜利者。”
  谢六听得目瞪口呆:“就这,你还说自己不是生意人,你要是生意人,天下其他生意人还有活路吗?太损了!”
  定王幽幽道:“读书人,心真黑!”
  倒是元老爷听了若有所思,觉得此计大有可为,毕竟现在是卖方市场,供小于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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