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掸子

  一见面元老爷就将事情大致与锦绣说了, 城中大户刘员外出城理事,于归家途中,马车意外出了问题, 刚好遇到路过的元老爷。
  元老爷这人就一点,看人特别准, 一眼相中刘员外是个同类,热情的邀请对方搭乘自家马车回城。
  这一搭乘, 刘员外就惊讶的发现, 坐在元老爷的马车内, 往日的颠簸之感大大减轻, 实在让人新奇。
  元老爷如实告知了减震弹簧的事,让刘员外大感惊讶:“不瞒元老哥,现如今,乘坐马车有这种体验的,除了在我们明安府城内的水泥路上, 小弟唯一见过的, 也就是剩下元老哥你们家安装了减震弹簧的马车了!这个想法实在妙啊!”
  刘员外家在明安府刚好有一个车马行,两人一拍即合, 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相谈甚欢。
  刘员外在城门外见到前来接人的锦绣夫妻二人, 才知道他半道儿上认识的这位老哥哥,竟是他们父母官的亲生父亲。
  瞧瞧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元大人,再瞧瞧胖乎乎, 小眼睛的元老爷,还有他长相平平的妻子, 这位员外心里没少嘀咕:元大人莫非不是元老爷亲生的?
  实在是, 从遗传和基因学上来讲, 锦绣的长相,简直没一处像元家人的。
  只有偶尔流露出相同的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神色时,能看出两人一脉相承。
  锦绣可不知道表面上十分恭敬的刘员外心里已经脑补了这般多东西,亲亲热热的带着元老爷元夫人回府衙。
  一家四口挤在同一辆马车内也不显得拥挤,姜良缘直接挨着元夫人坐,两人嘀嘀咕咕小声说话,并不是很想带两个男人一起的样子,让锦绣觉和元老爷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于是锦绣故意亲亲热热的凑在元老爷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道:“爹,您和娘这把年纪了,在家好好呆着享福不好吗?非要四处奔波,扔下家里一大摊子事儿,凭白让人担心。”
  元老爷没好气道:“我这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看你信里说的可怜,你以为我和你娘想折腾自己呢?在家里逗逗你姐姐家的孩子不好吗?”
  锦绣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攀扯下去,明明是这老两口非要跟着儿子儿媳过日子,明示暗示了许多次,让他主动开口接两人过来团聚,到了跟前,还得他扛下一切。
  于是锦绣轻轻揭开车帘一角,让元老爷往外看。
  此时的明安府风貌,与锦绣一开始来的时候千差万别。
  想当初,这可是个在所有朝中大臣眼中,货真价实的穷山恶水之地,别说城外了,单就城内,只要稍微偏僻点儿的地方,随地大小便都是常事。
  想后世还有段时间,正在建设的城中村内,到处贴着类似于“随地大小便,罚款两百元”,“随地大小便,畜生不如”之类的标语。
  好歹那时候已经全面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国人基本全部识字且整体素质开始全面提升,这种事都屡禁不止。
  何况现在读书人少得可怜的年代呢?搞些标语贴在街上,就跟抛媚眼给瞎子看一样,都是白费功夫。
  瞧瞧现在,看看元老爷惊讶的小眼睛都睁圆了,就知道府城内的变化有多大。
  元老爷感受身下马车平稳的好似没遇到丝毫阻碍物的前行,让人舒服的想在马车上睡一觉。
  在看看道路上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路两边还栽上了大小整齐的李子树,目测每隔三尺的距离,就有一棵树,每棵树间的距离,都十分均匀,看着就让人舒心。
  马车行了一段距离,偶尔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写画画,大多是些街道名字,牌子下还有整齐的长凳,看材质,好似和路面是同一类。
  那牌子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不少人拎着行李等在牌子下,有时碰巧,元老爷还看到有辆简单的牛车停下,等在路边的人给车夫身旁放的盒子里塞了一捆绿油油的蔬菜,熟练的爬上了牛车。
  还有人往盒子里塞铜板儿,塞鸡蛋的,简直五花八门。
  路边也没有随地乱摆,挡着行人车马的摊子,但路两边的商家生意看起来意外的不错。
  偶尔经过一条街道,才发现之前不见的摊子,全部都集中在一整条街道上,闻起来是条吃食街,各种香味儿混杂在一起,让人非常有食欲,街道上还能看见来往巡逻的差役,意外的差役和摊贩们相处的十分和谐,大多数摊主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不是强颜欢笑和愁苦。
  一路走来,遇到看不明白的事,锦绣细细和元老爷解释几句,不知不觉间,凑在一起说话的姜良缘和元夫人,也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世界。
  最终,元老爷脸上满是骄傲,嘴里却道:“不要为了面子好看做无用功,百姓得到实惠才是至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府衙门口,锦绣掉下马车,扶几人下车,还不忘和元老爷说两句玩笑话:“您瞧瞧,从小到大,我是那种为了面子让自己憋屈的人吗?”
  元夫人在一旁帮腔道:“宝儿你是为了实惠能不要脸面的人。”
  元老爷被自家夫人这一噎,好半晌没说出话来,锦绣忍着笑意亲自将人领进府衙。
  元老爷这一行,可谓是轻车简行,加上护卫,前后也只有十来辆马车,在出远门的行列里,算的上十分低调。
  但还是有不少人见到老爷子被锦绣扶着进了府衙后宅的一幕,因此不到小半天,府城大半儿人家都传遍了,说是元大人家中上了年纪的祖父祖母不远千里,特意来瞧元大人来了。
  等下午元老爷休息好,起身一家人开饭时,听到小厮说了外间的传言,锦绣差点儿一口茶呛着自己。
  锦绣:“祖父祖母?”
  锦绣觉得自己不开心了,这是一种至关重要的家人被冒犯了的感觉,比被人当面冒犯自己更让人无法接受。
  但是元老爷元夫人二人,看的十分开。眼见锦绣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元夫人还劝解道:“咱们家情况特殊,与别家不一样,你爹今年五十九,娘比你爹还大三岁呢,今年已经六十二啦!
  这个年纪,别说被人误会成你祖父祖母,就是说我们二人是你太祖父太祖母,都有人相信。没什么好在意的,事实如此。”
  锦绣就是非常烦躁,难以面对父母都上了年纪的事实。人一旦上了年纪,不管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他心里十分抗拒想这个事情。
  元老爷自然看出了儿子的心思,边美滋滋的喝一口锦绣特意从乡下带回来的樱桃酒,边教训儿子:“这有何接受不了的?你当你爹娘是泥捏的不成?当年你娘生下你前后,咱们家经历的风言风语还少了?
  爹不是照样活得好好地?现在咱们家的生意还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儿子出息,儿媳贤惠,女儿们各个过的有滋有味,不知多让人羡慕呢,被人说几句老又怎么了?爹又不会因为别人念叨两句,凭白多长几岁,你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幼稚。”
  锦绣无奈的看一眼他爹,心下的恼怒倒是没了,打定主意回头定要出去辟谣,嘴里转移话题道:“您先前还有事儿要与我说呢,怎的一教训起我来,反倒忘了正事呢?”
  说到这事儿,元老爷元夫人面上稍显沉重,锦绣夫妻也被两人整出来的气氛感染,一脸严肃的等着老爷子发话。
  “你二叔身子这几年越发不好了,现在就用药材吊着一口气,看着是放心不下启光那孩子,大夫说,长则两三年,短则几个月,都是说不准的事……”
  元老爷话没说完,锦绣听着记忆却有些遥远,说起二叔一家子,他去年回乡祭祖的时候还见过面呢,怎的现在提起来,这般陌生呢?
  元夫人解释道:“你大堂哥启珍老实憨厚,得了秀才功名后,在县城里办了家私塾,收几个孩子教导,一家子的日子过得倒也和美。
  老二启称今年都三十七了,家里家外的事情一大把,什么都不管,全部要靠你二堂嫂打理,委实辛苦的很,索性去年终于考上了秀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没成想你三堂兄启夜堂兄今年考中了举人,本是有机会候补个九品官的,愣是被你二婶给搅黄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本来你二叔身体就不好,这一气,人直接倒下,从此起床都困难了。”
  启珍和启称都是二婶王氏的孩子,两人是亲兄弟,嫡出。而启夜却是姨娘生的孩子,嫡庶之间本来就存在天然矛盾,作为庶出的启夜却一直压着嫡出的启称一头,这让心高气傲的启称如何受得了?
  大堂哥心宽,不在乎这些。
  但二堂哥启称却不是个好性子的,这些年一直明里暗里的和三堂哥启夜比较,奈何处处都比不过,怕是早就心理变态了。
  元夫人就直说了:“启称考了这么多年,终于考上秀才,与启夜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启夜后脚就成了举人,启称的性子必然是不甘心的,这不,在背后撺掇着你二婶儿,将启夜的差事给搅黄了。”
  末了,元夫人又补了一句:“还有启光,小时候在学堂经常被你揍的那个,今年十九了,说了几门亲事,他都看不上,一事无成,身上只有个童生功名,加上时不时回娘家炫耀一趟的玉绣。
  这么闹心的一家子,我要是你二叔,也是不能放心闭眼的。”
  锦绣听得一脑门的官司,闻言只讷讷道:“如此也不全然是坏处,至少二叔他老人家现如今瞧着,是不放心去的。”
  话音刚落,就被元老爷给收拾了:“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你爹我就这一个亲兄弟,跟你说这些事是让你心里有个章程,不是让你看笑话的!
  你这是在笑话你二叔吗?不,你这是在笑话我这个当爹的!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的鸡毛毯子呢?兰娘你去将我的鸡毛掸子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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