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锦绣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他和周文两人的宅子找好了,听说是元家留在京城的掌柜,从中牵线搭桥, 做成了这一单生意。
宅子在距离钟家所在的烟袋街不远的地方,隔着两条街的距离, 因为巷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种着槐树,因为得名槐树街。
地理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对锦绣这种初入官场的新人来说, 已经极为不错了。
因为整条巷子住的人家, 都是有品级的小官, 治安良好,住户基本上都很讲理,不会发生我家枣树伸到你家院墙里,也不许你家人吃,非得给我吐出来的事情, 相处起来也很轻松。
锦绣和周文的宅子相邻, 三进的院子。
“其实这两个院子之前是被那户人家打通了用的,他们家里人多, 地方小了住不开。
我娘让人将中间的墙重新砌上, 刚好够小舅舅和文舅舅住, 院子连在一起,真是缘分呢!”明仁笑眯眯的给锦绣解释。
这天傍晚,锦绣和周文抽空来这边的院子看看收拾的怎样了, 顺便两人还想提前搬过来住,最好让元老爷和元夫人也一起住进来。
否则住在钟家, 总有些不方便之处。
周文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我和珑玉县主一成亲就要去赴任, 这里除了成亲压根儿用了不了几天,不必太过铺张浪费。
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住几回,就算将来可能要回京城养老,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儿了,早着呢!”
锦绣这边的情况就不同了,想了下写了封信,让人送到姜家去。
毕竟这里以后就是他和姜家姑娘的家了,该怎么布置,还是要听听姜家小姐的意思的。
简单看了这边宅子的布局,回去后,周文陪元老爷元夫人与明南郡王商量他和珑玉县主成亲的事,锦绣到了该去翰林院报道的日子。
第一天上衙,锦绣和往常一样早起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换了出门穿的官服,在前厅吃过早饭,出门还有马车接送,一切都显得紧紧有条。
倒是第一次送儿子上衙的元老爷,整个人激动地不行,跟了一路,亲眼看着锦绣上了马车才放心。
锦绣无奈的朝元老爷挥手:“您回去先补个眠,下次别这么早起来,看您这几天给熬得,眼下全是青黑。”
此时天色还早,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周围静悄悄的,眼睛看东西也不太真切,元老爷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站在马车下,笑的一脸满足:“哎,爹知道,知道,你赶快出发吧!第一天上衙,别迟到!”
事实上,这届一甲头三名,虽然都被分在翰林院做编修,但只有锦绣和林如松是今天才上衙,吴才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是没有两个月的探亲假的。
也就是说,人家已经在翰林院熟悉了两个月的业务了。
与林如松在翰林院门口遇上,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去找负责带新人入职的检讨。
检讨是隶属翰林院从七品的官职,主要职责是修国史,一般都是三甲进士出身的庶吉士在翰林院有了一定资历后担任。
换句话说,就是仕途无望,没有野心,打算在翰林院养老的人,毕竟这里清贵的名声,在文人间非常好听。
带锦绣和林如松办理手续,顺便熟悉翰林院各项职责的是一个名叫郑达观的中年人男子,四十岁左右,皮肤偏白,脾气温和,带着两人用了一上午,将翰林院转了一遍。
看得出郑达观在翰林院的人缘十分不错,不管是带两人去上官那里,还是去下属一边,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但总的来说,这地方也太安静了些,不管是来往的差役,还是诸位同僚,面上都像是蒙着一层纱似的,脸色过于沉寂。
走在廊檐下,郑达观小声给两人解释:“昨日掌院学士发了好大一通火,言说翰林院内诸人最近十分懈怠,给掌院学士丢了好大的脸。
给陛下讲经的侍讲学士被陛下从太和殿赶出来了,给陛下执笔的侍诏写的圣旨,陛下不满意打回去重写了十三遍,典簿那里给陛下查的资料也没让陛下满意……总之,就是咱们最近要夹起尾巴做人。
千万别像个愣头青一样往前头冲就对了。”
锦绣脸上适时露出惊讶和恐慌的表情。
郑达观见了安慰两人:“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出事了有掌院学士大人在前头顶着呢,咱们顶多算是被牵连了,最多罚俸,不会危及生命的。”
郑大人一看锦绣这张乖巧的脸就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前朝的事情十分复杂,咱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别的事牵扯不到自己身上,你们也别太过紧张。”
说罢看看天色,十分好脾气道:“已经午时,到了午饭时间,你们二人可有带午食来?要是没带的话,就要去隔壁街上的店铺去买。
不过这会儿人太多,耽搁时间,还容易出一身汗,影响仪容,所以从自家带饭才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连忙写过郑大人的提醒,锦绣好心询问:“我早起从家中带了不少吃食,郑大人可要与我一同食用?”
郑大人连连摆手,笑的有些腼腆道:“不用不用,家中老妻早起为在下专门做的吃食,想来还热乎着,这就不打扰二位了!”
无意间被秀了一把,锦绣只能邀请另一位:“林兄可要与我同食?”
林如松笑眯眯道:“求之不得。”
这时候众人没有固定吃饭的地方,都是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随意对付一顿了事。
锦绣和林如松的办公桌,因为来的比较晚,在房间角落位置,两人大大方方将桌上的东西挪到一边,打开食盒一起食用。
这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才终于好了点儿,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笑,终于有了时砚熟悉的上班族日常生活。
时砚长的好,这点是当初在太和殿被陛下承认过的,真就如陛下所说,时砚在哪里,哪里感觉都能亮堂不少。
这句话真对。
至少这会儿众人就觉得,时砚所在的角落,此时竟然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众人视线总会若有似无的往角落扫上两眼,其他不论,但就锦绣这颜值和气质,真是他们翰林院的门面担当。
锦绣和林如松一上午在郑达观的带领下,将翰林院的同僚们都见了个遍,这时候有人过来特意打招呼,笑眯眯的:“林兄,元兄,你们二位这饭食看着就好吃,我闻着味儿啊就忍不住流口水,真不错!”
锦绣和林如松笑眯眯的邀请人一起吃。
这人也不客气,当即笑嘻嘻从自己位置上端了饭菜过来,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摆盘也十分讲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出来的。
坐下后,锦绣才发现,这人不仅自来熟,还是个话痨,絮絮叨叨的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不一会儿工夫,整个翰林院能摆在牌面上的人物,都被他给话痨了个遍。
这位大人有什么癖好,那位大人讨厌什么,一一道来,堪称职场小白入职手册,详细的不行。
锦绣和林如松自然对这人又是一番感谢。
三人热热闹闹说的开心,突然就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过来:“哼,马屁精!”
声音十分突兀,几乎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寻着声音看过去。
这话不知道是说钱瑾,还是说锦绣和林如松,锦绣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不巧,这人锦绣还真有些熟悉,正是这届的探花吴才。
林如松按住锦绣的胳膊,对锦绣轻微摇头,小声道:“初来乍到,能忍则忍。”
钱瑾也小声对两人道:“别搭理他,一天天用鼻孔看人,好像整个翰林院就他最了不起,别人做的什么都不如他似的。
虽然他父亲祖父兄长叔伯是国子监祭酒,知识渊博,又不代表他自个儿也知识渊博!看不惯这个,瞧不上那个的,啧啧……”
锦绣觉得钱瑾这哥“啧啧”用的真妙,可谓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锦绣和林如松对上视线,两人心照不宣,埋头吃饭。
另一头吴才见这边三人没一点儿反应,气的将碗筷重重砸在桌上,甩袖离开。
等人离开了,钱瑾才小声吐槽:“当我们是他家仆从不成?这是给谁甩脸子呢?他以为他不吃饭咱们就能怕了他不成?这是什么脑子啊?”
锦绣有些不太懂:“可我和林兄才第一天上衙啊,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钱瑾看的明白,却不能明说,笑的意味深长,视线在锦绣和林如松身上来回打量:“这里面的水啊深着呢,元兄你和林兄多待些日子自会明白。”
然后锦绣仅仅用了三天功夫,就彻底明白了钱瑾的意思。
还要从现如今的朝堂局势来说,本朝会试虽然取消了南北榜之争,但南人和北人之间的天然同盟关系并没有彻底瓦解。
吴才是地地道道的京中书香世家出生,林如松是明明白白的南方大家族的优秀人才,两人立场不同,代表的身后之人的利益不同,双方经常有竞争和摩擦。
而锦绣按道理来说,也是北人出身,和吴才属于天然同盟。
但吴才在会试和殿试中都被锦绣牢牢压着一头,他心里不服气,觉得锦绣能得状元,是运气好,里面有很大成分的政治原因,并不是他自己才疏学浅。
因此一直看不惯锦绣。
加上锦绣商人家族出身,就更让京城这些世家出来的看不上了。
尽管吴才的所有想法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偏他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明里暗里当着同僚的面,指责锦绣不顾北人利益,和南人交好,是对北人的背叛,要将锦绣的这种行为在文人间大肆宣传。
又是一个午饭时间,锦绣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林如松,林如松一口断定:“这家伙读书读傻了。”
非常耿直道:“南人北人之争由来已久,陛下三令五申禁止私下抱团,朝中大人们就算私下搞小动作,还要扯个虎皮呢。
若是他真的大喇喇跑去外面这般胡说,别人不知道,御史台那边一定要将他喷的爹妈都不认识。”
锦绣笑眯眯点头,他就是觉得林如松这人是真有意思,能将本来只可意会的话说的这般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