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也就是说,竺道生是通过“对着空石头堆吟唱”的方法,触发了驱动点头石的内力。这么解释似乎还有些抽象,换个描述方式就是——音乐使石头产生共振,形成动力,启动点头石。
  对物理学稍有了解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声波共振原理——任何一个系统都存在其固有的振动频率,称为固有频率。当系统受到与本身固有频率相同的强迫振动时,系统振幅可能达到非常大的值。
  从声学角度来讲,声波共振是指利用一个与系统固有频率相同的声波,对系统形成激励,从而与系统达到共振,系统结构可能会被破坏。共振又称为“共鸣”,指的是物体因共振而发声的现象。比如两个频率相同的音叉靠近,其中一个振动发声时,另一个也会发声。
  大胆地假设一下:《涅槃经》分40卷13品,37万6千多个字(这么想想,竺道生他老人家吟唱了好几天,也是不容易。且不说这体力了得,光是记忆力也绝非常人)。竺道生吟唱到某段经文,与空石头堆里某块石头产生共鸣,振幅形成的动力驱动了点头石。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我现在立即要做的,就是找出《涅槃经》里能产生共鸣经文,吟唱出来。但是,从37万多字的经文里,找这么一段经文,无异于在大海捞针。更何况,竺道生使用哪种音调、哪种口音吟唱,我压根儿不知道。
  音调倒还好说,怎么也脱不开宫、商、角、徵、羽的古音律范畴,但是口音才是最重要的。不同的口音,唱出来的歌,形成的声波,那区别可就大了。用四川话和东北话唱同一首歌,那绝对是两个味儿。
  自汉朝自东晋灭亡,楚国话是民间通用官话,也就现代极其晦涩难懂的客家话(各位没想到吧),这个我倒是知道。但是,谁就能保证,钜鹿(河北平乡)出生的竺道生,满嘴客家话而不是河北方言呢?
  种种不可能一结合,就成了绝对不可能。按照这个假设,找到那块石头,我们五个估计要在千人石旁,唱个十年八载才有可能出现奇迹。
  到时候别说和月饼在地底下会和了,我们几个都能把自己唱死,直接进了地底下。
  很多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特别认死理,俗称“钻牛角尖”。其实人生嘛,干嘛那么纠结?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试着学会“换个角度看世界”,很多事往往那就不叫事儿!
  既然那块石头的内部,暗设机关驱动系统,发出的声音,肯定和其它石头有区别。
  不知读者朋友们还记得么?我在前文里记录过——我的听觉,异于常人。
  而此刻,我正闭目盘腿坐在千人石那块方石的石柱下,听着月野、小慧儿、黑羽、杰克以不同的力度,敲着遍布在千人石旁、莲花池畔的石头。
  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我在一片“砰砰”声中,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咚”声,立刻睁开眼睛,循声望向杰克所在的位置。
  第191章 寒霜漫天 (二十)
  “杰克,别动!”我起身跃下千人石,“就是那里!”
  杰克像被点穴道僵住了,尴尬地摁着崖壁,手里zippo火机的火苗“扑扑”冒着:“我是弯腰敲累了,点根烟歇口气,火机撞到这块石头。这……”
  月野、小慧儿、黑羽凑了过去,面对崖壁上刻的几个古汉字,沉默不语。
  “阿瓜,你确定么?”小慧儿小心地摸摸岩石间的裂缝,“‘坐月子’旁边这四个青色的字,是啥意思?”
  略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块发出不同声响的石块,不是堆在地面的其中某块。而是在千人石北边、莲花池西侧的崖壁,夹在排列相对整齐、形状大小不一,其中一块大约一尺半长、八寸宽的壁岩。
  我正琢磨着岩石之间的布局、颜色、走向、裂缝形成的图案,听到小慧儿的疑问,愣了一下:“什……什么坐月子?谁坐?”
  “喏……这不是仨蓝色的字‘坐月子’么?”小慧儿抬手指着崖壁,“就那坨草下面的。”
  虽说此刻确实不应该太欢乐,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再瞅瞅月野、黑月、杰克,也是一脸“这么清静幽雅的地方为什么刻着‘坐月子’?是否和开启机关有关联?这肯定又是一个文字游戏!”的严肃神色。刚咽回嗓子眼里的笑声,一时忍不住,又喷了出来。
  “这他妈的哪是什么坐月子啊!”我好不容易憋住笑,多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中国古代崖刻,是从左往右看。蓝字是‘千人坐’,是天水胡缵(zuan,三声)宗题的;青字是篆体的‘生公讲台’。有俩说法,可能是蔡忠惠公写的;也有可能是李阳冰的真迹。我个人比较倾向于李阳冰。”
  闹了这么大的笑话,他们四个故作矜持状,或看天、或望地、或装作没听见。反正除了月野微微脸红,剩下那三个面不改色、大气不喘,端的是脸皮比岩石都厚。
  有正事儿要做,况且“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没跟着话茬再刺挠他们几句,摸出瑞士军刀,依着岩石自然形成的裂缝,逐块敲击。敲到第五块,也就是杰克发现的那块,这次因为离得近,我从内空的“咚”声中,又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声音。
  我又试着敲了一下,这次听得更真切,那个声音虽然极其微弱,却异常清脆,分明是从岩石内部响起。
  “你们举着照明棒,保持姿势。”我向后退了几步,在几根照明棒的光亮中,观察着这方崖壁。越看,我越觉得奇怪,眉头紧紧缩成疙瘩。
  崖壁不高,最高处也就两米左右,顶端满是青草绿树,看不出具体形状。崖壁由大大小小数百块、自然裂纹分割的岩石块组成。石块表面颜色或白或青,缝隙里长着苔藓, 使得缝隙更加明显。就像是在岩面画了各种横竖线条,标注了每一块岩石的位置。这种天然形成的岩石纹理(或许是人为凿刻设计?),确实对更有利于声波的传递共振。
  从我所站的角度整体看去,整块崖壁被天然裂缝分成上下两块。分割线由“生公讲台”底部笔直延伸,篆体“台”字左边“撇”所对的岩石,就是发出异响的那块。它的左边,还有四块没被野草覆盖的岩石。
  坐月子,嗐!“千人坐”三个字,就压在这五块岩石的顶端,恰好把它们划分在一米多长、三十厘米左右高,横向长方形的区域内。
  “月……”我本想喊月野,想想又改了口,“越瞧着吧,越觉得有点儿意思。黑羽,用你的武士刀,从那块石头往左,挨个敲到第五块。敲慢点儿,反复多敲几遍。”
  当黑羽敲到第三遍,板着脸就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我从五块岩石本有的敲击声中,确定了还有另外五种声音!
  咪、嗦、哆、唻、啦,也就是现代音阶的3、5、1、2、6。更是对应五行“木、火、土、金、水”的中国古代音律“角、徵、宫、商、羽”。
  把这块长方形区域,如果比喻成一张石琴,那五块石头就是琴键。能够开启点头石机关枢纽的那块岩石,就是五行为水的“羽”键。
  我大概知道怎么打开机关了。
  第192章 寒霜漫天 (二十一)
  在照明棒的光亮中,我眯眼集中目力,观察着手指摩挲的每一处位置。这五块岩石的年代太过久远,灰白的岩面渗出一层腐朽的暗青色,风化脱落的石块使得表面凹凸不平,填满潮湿的湿泥、苔藓。尤其是刚下过雨,更是黏腻湿滑,单凭手指的触觉,摸不出什么端倪。
  “需要帮忙么?”杰克抽着烟举着照明棒,哪有要帮忙的样子?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们保持光线稳定就好。”我摆了摆手,摸出军刀。
  我尽量小心地稳住手腕,用刀尖抵住岩石,顺着泥藓的纹理轻轻挑动。“咔哒”,随着泥藓脱落的,还有一小片石块。我连忙收回军刀,心脏“砰砰”狂跳,弯腰找到石块捡起,看到上面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才算踏实了。
  我抓了抓后脑勺,心说用军刀这个方法不靠谱,估计还没整出名堂,石头都撬成抽象派油画了。又寻思了一下,转头问小慧儿:“你们女孩,描眉画眼用的那种像小毛笔的玩意儿叫啥?还有那个……就是往脸上糊粉的,圆圆的、毛茸茸的……”
  “你说的是眼影刷和粉扑?问这个干啥?”
  “对!就那俩,带了没?”
  “我是来探险的又不是参加舞会的,带那东西有啥用?”
  “没带就没带,咋还这么多废话?”
  “南晓楼,你说谁废话呢?有本事你就再说一次。”
  “你让我说,我就说?哪来那么大的脸?”
  小慧儿脾气耿直,又是个短捻炮仗——一点就着。我本来就急得很,嘴上也就没吃亏,怼的小慧儿也不举照明棒了,晃着手腕那串七彩铃铛,看架势要给我来个萨满术的终极奥义——喜歌乱舞。
  “你俩这时候还有心思吵架。大家现在心情都不好,更要有沉着的觉悟呢。”月野温温柔柔地打圆场,我和小慧儿倒也不好意思再闹腾,鼓着气继续用眼神,相互怒戳。
  “就是……就是……”杰克这时候倒是开腔了,胡乱套着中国俗语,“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别祸起萧墙,后院起火。”
  早干嘛去了?小慧儿又不是我老婆,凭啥就把我绿了,起了火了?
  “南晓楼,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黑羽“唰”地拔出军刀,横在后脖颈子,“我的头发可以替代么?”
  黑羽的举动吓了我一跳,心说看不出来这小日本鬼子这么重感情,准备效仿古人,以血止战么?再一听,要不是还忙着和小慧儿瞪眼,就直接笑出声了:“别介,你的头发不好使。这几块岩石风化太严重,轻轻一碰就掉石屑。我需要把表面刷干净找线索,就像考古学家用的那种刷子。”
  “咱们五个人,两个女孩子……”月野脱下背包的单肩带扯到胸前,“丁铃当啷”翻着,拿出很精致的蔻驰化妆包,“你怎么不问我呢?”
  “对啊!阿瓜!你咋不问月野呢?”可算是让小慧儿抓住把柄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惊叹号和问号,“凭啥单指着我较劲?咋地?对我有想法啊?呵呵……不好意思,本小姐不对胖子感兴趣。”
  我杀了小慧儿的心都有,自知理亏,生生把“等你把胸长出来,我指定对你有想法”这句话咽回肚里,尴尬地接过化妆包。
  哎!这叫什么事儿!我越想越觉得心里憋气!
  本以为月野这张精致脸够天然了,压根儿用不到这些,没想到是化妆的最高境界——看上去和没化似的。而且,在这节骨眼上还随身带着!看来“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打开化妆包,我的头“嗡”地大了。光是那种大大小小的毛笔,起码有十只;圆、方、鼓、扁的各种粉扑,足足七八个。
  化妆,也需要这么精准定位的嘛?
  第193章 寒霜漫天 (二十二)
  清理石面的事儿,虽说需要细致耐心,却不复杂。除了小慧儿还在赌气,对我爱搭不稀理,举着照明棒当灯杆,月野、杰克、黑羽和我,拿着……姑且叫做小毛笔、粉扑,也就用了几分钟,便把石面的湿泥、苔藓、污垢弄利索了。
  乍一看,这五块露出原貌的岩石瞧不出啥,石面纵横交错着细细密密的纹理,和普通岩石并无不同。
  他们几个没看出所以然,也不好多问什么,都没吭声,等着我的判断。
  我按照五行八卦、周易术数、走势格局、古音五律、图案形状甚至典故传说,凡是能想到的都做了推演分析,却没有什么发现。
  点了根烟,我有些纳闷儿地盯着这方岩面,暗自寻思——既然“羽音”岩十有八九是开启机关的枢纽,另外四块岩石又分别对应着“角、徵、宫、商”的音律,它们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不需要声波共鸣”就能相互作用的联系,这才符合五行相生相克、阴阳互补调和的布局规律。为什么我啥都看不出来呢?
  想到这里,我多少有些烦躁,瞪着眼使劲盯着岩石表面,双手沿着那些石纹虚空比划。而那些杂乱无章的纹理,就像有线耳机的连接线,缠绕成一团,混乱不堪,眼睛都看得有些花。我想了想,示意他们固定举着照明棒的位置,确保光线稳定。然后退了几步,远距离观察,五块岩石是否能构成一幅整体的巨大图案,也许有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然而,连着抽了两根烟,我也没揣摩出个所以然,心里的无名业火“蹭蹭”直冒。其实,要是换作平时,我的耐心绝不止如此,思路也能清晰许多。但是此时,月饼已经独自进入暗道将近半个小时,我却偏偏卡在最后一道环节进不去,说不着急那才是假话。瞅着这四个自由女神似地举着照明棒的朋友,想起他们瞒了我两年至今不说的事情,本就焦躁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愤怒。
  “阿瓜,人家月野那套化妆工具可是很值钱哟。”小慧儿一直抬着胳膊估计有些酸,换了个手继续举照明棒,不冷不热地笑着,“你要是发现不了什么,那可真是瞎了这么一包好东西。”
  “柳泽慧,你烦不烦?”我正焦头烂额没啥主意,被小慧儿呛了这么一句,再也压不住心火,“屁大点事儿!你至于么?怎么还没完没了的!月饼就去好半天了,你们一个个又闷着不告诉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犯膈应呢!你倒好,揪着这么个理不撒手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分出轻重么?你和月野有什么可比的!”
  “对!我就分不出轻重!”柳泽慧把照明棒往地上狠狠一摔,跺脚抽着鼻子哭了,“月野姐姐是你的女神,凭什么我就是你开玩笑、随便指使的那个人?咱们都是孤儿,可你们从小还有朋友、童年,我呢?我是在下水道吃老鼠长大的,见到你们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太阳、还有光!这几年,我把你们当做亲人,从心里在乎,可你们谁在乎过我的感受?为什么必须是我,做那个朋友之间凑数的透明人?对!我不如月野姐姐漂亮,也没有她的好身材。我……我也想让自己变得好看,可是……呜呜……我连化妆都化不好,也没有那么多化妆的东西……”
  小慧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抱膝蹲着,脸埋在臂弯里,低声抽泣,瘦瘦的肩膀微微颤动。那根照明棒,弹起、落下、弹起、落下,骨碌碌滚到我的身前,横着抵住脚尖,终于不动了。
  小慧儿这番由“你”到“你们”的话——消失于时间,回荡在千人石,停留在耳畔,狠狠插进心脏。
  沉默了……
  忽然,天地,沉默了。
  我们,沉默了。
  或许,我们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朋友,是什么?
  第194章 寒霜漫天 (二十三)
  我坐在电脑桌前,敲击着键盘,一行行记录着当时经历的文字,出现在word文档时,忽然卡在“朋友,是什么?”这里。
  思索许久,喝了口茶,点了根烟,在茶香和烟气缭绕的书房里,我盯着挂在墙上的那张巨幅照片——我们在房车里的合影。
  精明的李奉先、木讷的陈木利、矜持的月野清衣、严肃的黑羽涉、玩世不恭的杰克、冷峻的月无华、面无表情的我,还有笑得最开心、右手比v,左手举着自拍杆拍照的柳泽慧。
  这是我们八个人,这么多年仅有的一次合影。并且,是心思最单纯的小慧儿张罗的。
  一直以来,在我们的印象里,小慧儿就是个没心没肺、蹦蹦跳跳、永远藏不住话,大事小情喜欢咋咋呼呼,始终没长大的小丫头。可是,我们似乎都忽略了,每次聚餐、看电影、旅游,都是这个小丫头在微(信)那个她创建的“葫芦娃救爷爷”(虽然月野对于这个群名很有意见)的群里,带头张罗,抢着结账。
  她记得我们之间有关联的每一个特殊日子、每个人饮食的口味、喜欢听的歌、爱看的书,总是会在群里时不时冒出一句——
  “杰克,我网购呢。正好看到你喜欢那个牌子的内裤,你要多大尺码的?捎带手给你买几条。”
  “《浪客行》日文原版哦,黑羽,要不要?叫姐姐,就送你。”
  “奉先、木利,你俩别天天憋在古城啃肉夹馍。明天我组饭局,你们坐飞机过来。”
  “我家楼下新开了个川菜馆子。月野姐姐,是你最喜欢的麻辣口味哟。”
  “月饼,又死哪座山里了?五天了,也没个动静!不知道报个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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