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晓楼,你怎么样了?”病房门被推开,身材高挑,戴着无框眼镜,淡红色长发的性感女孩冲了进来,“我们接到月君电话,连夜赶过来。他们三个还在抢车位,我担心你,就先过来了。啊……你们……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砰!”病房门被重重关上,高跟鞋踩地声像铁锤钉钉子,急促尖锐,越走越远。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月饼!快把你的手拿开!”我声嘶力竭的呐喊响彻医院,“月野,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南少侠,你还是继续眷恋小九吧。”月饼放下碗勺,叉着手讪讪苦笑,“看开些!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
“滚!”
第134章 昔人黄鹤(六十九)
尾声(一)
车开得多了,路走得多了,就会发现,高速公路,除了标识牌,没有什么不同,
我托着下巴,靠着车窗看风景,车载音乐播放着《九万字》。我想起在武汉里份发生的事情,心里不得劲,随手切换,听了好几句也没弄明白是啥歌,直到女歌手嗷嚎一嗓子:“我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月公公,你说现在的歌怎么都这样了?有那么几句稍微像点样儿,就能火起来?”
“现在的人都太浮躁了,十五秒的短视频一天能刷几百上千,哪还有心思听首完整的歌?”
“说到这个,月公公,你抖音唯一关注的居然是洪真英。藏得很深啊。”
月饼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哆嗦,差点撞到防护栏。轮胎“吱嘎”刺耳巨响,好不容易才摆正车体。
“你怎么知道我有抖音?关注了洪真英?”
“写了这么多年悬疑推理小说,你有啥蛛丝马迹能逃过小爷的法眼?”我当然不会告诉月饼,是徐勇健查出来的,“老实交代。”
而且,月饼从来不看我写的书,还为自己不爱看书找了个很理直气壮的理由:“再形象的文字也不足以描述咱们的经历。”
“哦!蛊族,分成好几支。其中有一支,唐朝时期,迁徙到高丽,也就是现在的韩国。蛊族,有几种特有的手势,相互传递消息,证明身份。”月饼轻描淡写地灌了口红牛。
“什么?”这次轮到我大惊失色,“那个特别像那啥的手势,是……”
“不然呢?难不成我是御姐控么?想要签名还是吃顿饭?我好歹也是蛊族最强男人。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本想揶揄月饼几句,反倒成了我没脸没皮:“月哥,你可别骗我。”
“你这德行,难怪月野看不上你。他们几个因为咱们单独行动,有些不高兴。”
“咱俩解决不了,他们来了也没有用。两个、中国人,四个外国人,旅游观光么?就冲咱们几个的身材颜值,还没等查出线索,先被围观了。”
“身材颜值,除了南少侠,我们五个当仁不让。”
我掏出手机,发了条“苏州,我来了!”
“男人靠的是内涵、智慧、品味、气质。我现在发个朋友圈、微博,保证一大堆读者点赞回复。”
两根烟过去了,微博无人问津,朋友圈倒是同一个人点赞留言:“加由,我们虽时支援。”
杰克的二半吊子中文,此刻却让我倍感温暖。为了避免丢人,我把这条动态,删除了,故作谨慎状:“坏了!这才几分钟,加起来好几千的赞和评论。不行,不能暴露行迹,删了删了。”
月饼微微一笑,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狠狠锤了我一拳。
我闪身躲避,视线扫过极远处的武汉。
夕阳西下,漫漫的地平线烫了一层明亮的红金色,将这座千百年来屹立于长河两岸的古城,映照得分外璀璨。叠峦起伏的高楼大厦像一群追逐着梦想的巨人,坚定前行的脚步从不停歇。时间、战火、灾难,从未阻缓,这座城市,铭刻在历史里,越来越有力的脚印。
纵已千百年,这座城,依然充满,少年的活力,激昂热血前行。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武汉,很美!
尾声(二)
休息区,我和月饼拎出马扎子靠着房车坐下,仰望满天星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隐没东方。
“奉先发来微、信,他们到家了。”月饼深深吸了口烟,月光笼着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一丝很寂寞的清冷,“确定是苏州么?”
我从背包里摸出那块刻着“丙”字的竹简——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第135章 姑苏城外(一)
初冬,江南。
冷风如刀,锋利地盘旋于天地。萧索肃杀之气,惊得河边老树几片枯叶瑟瑟发抖,颤巍巍飘落,跌入泥黄的河水,荡起一圈沉重的涟漪。无力抗争命运之流,身不由己向着月升方向,凋零逝去。
通体乌黑的老鸦,扑棱着翅膀,落于树皮斑驳的枯枝,浑浊瞳孔,映着黄昏夕阳,落寞离别的暗红。
“砰”,石子震得枯枝“嗡嗡”乱颤。老鸦惊叫,振翅飞离,一片污浊的黑羽随风飘荡,融入即将席卷而来的漫天黑暗。
“夜遇乌鸦,床被鬼压。”裹着粗麻头巾的女子,放下压在肩头的扁担,拎起水桶汲水。待泥水沉淀,把半桶清水倒入另一桶中。如此反复几次,挑起一桶半的清水、半桶泥沙,缓缓远去。
河的西边,托起落日的远山脚下,余晖山影笼罩,闪着星星点点赤红光芒的寒窑,铿锵有力敲击声忽缓忽急,仿佛纷杂嘈乱的心绪。
“钪!”
重重一击,震耳欲聋的崩裂声,寒窑簌簌落着灰尘。被烟灰熏得乌黑的精壮男子,左手铁钳、右手铁锤,失神地盯着火炉里,两截亮红的细长青铜条……
许久,精壮男子双瞳蕴的两团火焰,熄灭黯淡,沮丧地丢掉钳、锤,端起半盆冷水,浇泼火炉。“嗤嗤”声刺耳凄厉,像是万千恶鬼随着惨白色的水雾逃离封印,蒸腾着稀奇古怪的形状。火炉明亮灼目的红渐渐黯淡,泛起一层浅灰,如同窑外那抹擦拭白昼的浅浅夜色,不知不觉,就凝固成了,一坨化解不开的黑。
“铸剑……铸剑……”男子披散的黑发沾满油灰,眼神涣散地呢喃低语,双手无力松开,“为何?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咣当”、“咣当”。锤、钳落地,砸出两窝泥坑。悬挂于墙壁的诸多青铜剑,震得“哗啦”作响,闪烁着炉火残留的余光,亮晃晃地映着,男子失神落魄的,模糊面容。
木门“吱呀”推开,阴冷寒风趁虚而入,吞噬着窑里热气,升起腾腾白雾,笼罩着墙壁的青铜剑,凝成片片水珠,颤颤欲滴。
“三郎,水来了。”女子吃力地拎着水桶,放在火炉旁,故意不看炉里残断剑胚,擦着额角细细密密汗珠,“今天累坏了吧?喝口水,歇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阿千,我是不是很没用?”三郎捧起水桶,粗壮的胳膊肌肉虬结,“为何就是铸不出那把剑?”
“名剑若是人人能铸,天底下哪里还有名剑?”阿千冻得通红的俏脸,绽放着初春第一朵桃花般灿烂,晶亮如星双眸漾着两汪崇拜光彩,“若是只有一人能铸出,那必然是,我的三郎。”
“当初,你若不是遇见我,也不至于受苦。”三郎握着阿千冰凉双手,原本纤长手指被生活磨砺的粗糙肿胀,“我真是太没用了。”
“若不是你在山里救出跌落兽坑的阿千,说不定我早就被山兽吃了呢。别灰心,我家三郎,可是很认真的人呢。”阿千仰首注视着三郎坚毅面庞,爱怜地轻抚油污污乱发,“你铸的剑,士大夫争相佩戴赠送。这是何等荣耀?”
“荣耀又有何用?换不来钱财,摆脱不了奴隶身份。我若铸出天下无双的名剑,献与吴王阖闾,必能封地拜侯,跻身贵族。到那时……”说着说着,三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捧起水桶“咕咚咕咚”大口喝着,眼中迸射出比炉火还要狂热的光芒。
“三郎,我知你是为我,想我过得好。你可知,阿千只要日夜陪伴三郎,今生不离不弃,便心满意足了。”阿千攥着衣袖擦拭三郎宽厚胸膛的水渍,“你莫太过劳累,这几天收拾铺褥,多了好几根白发。阿千很心疼的。”
“白发?我居然长白发了?哎……我去修修鸡圈,这半个月丢了两只鸡。冬了,山里的兽子没食儿,偷到村里了。说起来,你掉进去的那个捕兽坑,还是王猎户挖的。明儿,我找他讨个兽夹子,要是逮到个狐狸,皮子拿到集市卖,能给你添置几件好衣裳。”三郎不甘地瞅着火炉里两截乌黑残破的青铜条,蹲在门口眺望远山,呆呆坐着。
阿千捂着胸口,惶恐皱眉:“你天天铸剑,外事一概不知。这些天,来了两个衣装怪异的男子,逢人便问,山里有无白毛狐狸出现。”
“打听这个做什么?”三郎捡起一块石子丢出,正中鸡圈扯烂的一尺见方缺口,惊得鸡群“咯咯”乱叫,鸡毛纷飞,“难不成要为村里丢失的鸡,讨个公道?”
“邻里相传,白狐非妖而是异兽。狐皮披身,温若晚春;狐肉做引,炼成丹药,延年益寿。最神奇的是狐血,铸剑时混入几滴,即可铸成神兵利器。”
“哦?”三郎双手摩挲,厚厚的茧子“沙沙”作响,极力远眺群山,“如此神奇?”
“三郎,你莫动心思。天地孕育异兽,自有其中道理。”阿千搂着三郎结实的后背,耳畔柔声低语,“岂能贪图私欲,违了天道?”
“天道……天道……”三郎板着指节,“咯噔”作响。
江南冬夜,深,寒,阴,寂。
三更时分,圆月高悬,天地通透,星光如纱,笼罩万物。
三郎小心地抽开阿千枕着的胳膊,披件衣裳,蹑手蹑脚走进铸窑,生火烧柴。
铸剑,炉火需旺到极致,方能将青铜融成红液,再反复锤锻,砸出杂质,夯打坚实。如此反复数十次,直至粗胚光泽紧密,纹理有序,刚中有柔,才算初成。
故此,炉火,是铸剑关键。若不提前烧旺,耽误很多白天工序。况且,江南的冬天,阴冷透髓,炉火还能烘干室内湿气,可防手脚寒症。
三郎拾起铁钳,拨拉着炉里噼啵作响的木柴,皱眉暗忖:“师父授铸剑手艺曾说,天下名剑,多为偶然得之。炉火烧到某种热度、淬剑之水包含某种物质、敲打粗胚的力度次数……意外结合到最完美状态,方能锻成。楚国那位铸剑大师,铸剑不成,心智失常,将妻女推入火中,融于剑体,才铸成那两把名剑。如此说来,我缺的不是手艺,而是运气。或者……”
想到这里,三郎隔着土窗木栅,遥望明月高悬的远山野岭,连绵起伏的树影,好似一排排茫然行走在黄泉路上的游魂,几声悠长的狼嚎,如同冥府丧钟般凄凉。
“啊!”凄厉惨叫,由村西远远传来。深夜小村,寂静如常。不多时,就像是油锅里泼了一碗冷水,刹那间沸腾嘈杂。一排排简陋的土屋,窗棂渗出暗黄灯光,推门声、狗吠声、脚步声、交谈声、乱糟糟地交织,明晃晃的火把分散于村落,渐渐汇成一条蜿蜒火龙,盘踞于村子西头。
三郎有些不舍地瞅着越来越旺的炉火,跺跺脚,推门而出。
夜寒没有因为火把热焰而少许温暖,三郎急匆匆赶路,冷风灌得双眼淌泪,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村民撞个满怀。
“三郎,留神。”村民闪身躲避,倒也不恼,只是脸色凄然。
“啊?李伯,走得匆忙,多担待。”三郎看清来人,正是村北卖炭李伯,“出什么事了?”
“太惨了!哎……好端端的人,报应啊……”李伯颠三倒四地叹气挥手,“老了老了,见不得这场面。”
村西,王猎户家。
村民聚成一团,七嘴八舌议论,虽然都面容凝重,却掩饰不住看似同情,实则猎奇的兴奋。
三郎倒吸一口凉气,冷风入喉如刀,割得嗓子生疼,止不住咳嗽。
院落,王猎户的尸体尚有余温,眼角瞪裂的双目,早已泛出死鱼肚的惨白,死死盯着那轮圆月。他的喉咙,被撕扯得稀烂,白森森喉骨茬子,连带着半根喉管,突兀地刺出。胸口至肚脐,生生豁开一道皮肉绽翻的血口,五脏六腑散落满地,腾腾冒着白气。
更恐怖的是,王猎户手脚,被撕裂扯断,围着半截尸体,端端正正摆成长方形。厚厚血浆掺杂着脂油,凝成暗红色血块。恶臭、血腥味、奇怪的腥膻味,熏得村民捂着鼻子,强忍呕吐。
“谁下得如此毒手?”三郎平日与王猎户常有往来,关系甚笃,立时怒火中烧,欲回家取剑,寻杀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