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月……月饼……”我摸兜翻包找着手机,手指因为恐惧,冰冷僵硬,“那……那是……”
  “我命由我不由天?”月饼读着手机壳上面的字,“那是你的手机?!”
  “嘿嘿……”女人轻浮戏谑的娇笑声,很空灵地从四面八方飘荡,“南晓楼、月无华,等你们好久了呢。”
  第100章 昔人黄鹤(三十五)
  月饼双手扬起,甩出七八枚桃木钉,直直没入老宅,扯着我的胳膊,向后退去。
  “咯噔”,我的腰呈六十度角反方向后折,差点拧断了,偏偏双脚像是钉进地里,一动不动。我生生拧胯把腰扭回,疼得满头大汗,再看月饼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憋得煞青,两条腿暗自运劲儿,却不能动弹分毫。
  “终于抓到的兔子,还能跑了不成?”粗俗傲慢的男子声音,从老宅里传出,“为了让你们自投罗网,可是花了我们不少心思。”
  “赶紧问出那个秘密,别耽误时间。”女子冷森森地提醒男子,“他们可是南晓楼和月无华,你的疏忽就是你的命。”
  “墨家木人术,早已失传,就算他们有三头六臂,也要乖乖听话。”男子很是不屑地冷笑,随即很淫邪地调侃,“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嘿嘿”
  “事情办成,自然给你,包括我。”女子轻啐一口,狐媚地笑着,“老不正经的玩意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事儿。”
  “南瓜,那两碗热干面,情蛊是掩饰,木人术才是关键。”月饼摸了摸鼻子,对着老宅清清嗓子,“都稳操胜券了,还鬼鬼祟祟这么怕死?”
  我此刻想得却是,一个猥琐中年男子,正色眯眯地瞅着身旁风骚无比的小娘们儿。就等我们说出某个秘密,俩人迫不及待地云雨一番……
  “不是怕死,小心驶得万年船。”肥胖的影子立于老宅门后,蒙蒙亮的清晨光线照不进去,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毕竟是你们俩。”
  我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不是那种熟悉感,而是近期偶尔听到,印象却特别深刻的感觉。
  与此同时,双腿的僵硬逐渐蔓延到腰部,以至于连喘气都觉得腹部起伏像是撞击坚硬石块。
  “什么是木人术?”月饼依然带着很自信地微笑,压低的声音却有了一丝紧迫,“怎么破解?”
  “我不知道,从没听说过。”我试着深吸口气压入丹田,却停滞在肋骨下方,再也动不得分毫,“大概类似于《王者荣耀》里,钟无艳的石化技能吧?”
  “你还真是擅长神展开。”估计要是月饼双腿利索,能直接把我一脚踢开。
  “别想了,没用的。木人术,无解。”男子肥硕的身躯挤出木门,还蹭掉了一块木茬,脖子上的大粗链子很是晃眼。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一个……
  怎么形容呢?长相身材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女人。
  “居然是你们?”月饼微微一愣,随即侧头自嘲般冷笑,“难怪在黄鹤楼,中了梦魇……故意请我们拍照,暗中做了手脚吧?”
  “大哥,您这也太重口了吧?”要不是身处危境,我能当场笑岔气儿,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就这大姐的尊容,您还能惦记着也是不易,真爱啊!”
  这两人,正是在黄鹤楼,遇到海燕带的旅游团,脖挂大粗金链子的胖子和嫌弃我们蹭讲解,后来请帮忙拍照的中年大婶。
  我那句话虽说是调笑,实际是为了激起他们怒气,拖延时间的同时,找出他们弱点……
  并且,一条越来越清晰的线索在脑子里快速形成。整件事,绝不是之前经历的那么简单。早已经形成的认知,随着这两人的出现,完全推翻。
  海燕与李叔,在泰山利用魇术,看似要干掉我,阻止所谓的“回到过去的我们”黑化,避免“文、蛊、幻、魇”四族的灭族惨案。实际却是为了“小九的出现”营造氛围,让我无从选择地来到武汉,寻找《阴符经》的线索。
  及至黄鹤楼,我们毫无察觉地中了魇术,睡梦中知悉了海燕讲述的故事……现在想想,这分明是进一步坚定我们对“回到过去黑化”这件事的概念,又为进入江底探究青铜圆盘,暗中提供线索。同时,隐晦地告知了这所老宅的地点,使我们认为一切都是通过层层递进,终于找到真相,忽略是否有人暗中操纵。
  月湖、里份口,海燕和李叔放弃信人身份,不惜生命帮助我们,并且强调“小九未死”、“寻找小九”,完全是利用了我对小九一往情深的执念,不但坚定了决心,更会因为“一切都水落石出”的心情,放松警惕,毫无察觉地中了什么“墨家木人术”。
  只有这样,才可以在抵达老宅时,让大金链子和老娘们儿抢了先机,没有反抗之力。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是在太周密了。每一个环节丝丝相扣,毫无漏洞,还深知我和月饼的性格加以利用。
  我绝不相信,这个外表傻大黑粗的大金链子有这等智商。那老娘们儿虽说走一步肚子都能抖三抖,估计脂肪还没长进脑子,多少还留了些“运筹帷幄”的小聪明。
  这些问题一旦想通,为什么“海燕在月湖边用焦尾琴弹奏《千年之恋》”,并玄之又玄地巧妙利用了焦尾琴传说,让我们深信“事情就是因此而起”。这是心理学中极为深奥的“利用与习惯性认知完全相悖却更相信这是事实”的心理诱导。
  由此推理,焦尾琴的线索,并非“回到过去的我们”遗留,而是这两人早就设计好的游戏环节。
  我和月饼,始终在这场精密布置的文字游戏中,沿着他们设定好的程序,一步步走向终点,也就是死亡时刻。
  我在里份口初遇李叔,就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似乎和“人偶”有关。如今再想,也就豁然开朗。
  出租车司机讲述地关于这条里份的两段传说,第一个姑且不深想,第二个“人偶故事”,其实已经说明了一件事情。
  几年前,那对给人偶画脸上色的夫妻,还租着这间宅子。可是李叔和左邻右坊聊天,言语中分明证实了一件事,李叔在老宅居住了很多年……
  夫妻和李叔总不能同住这所老宅吧?
  可惜,当时我心浮气躁,又因“小九未死”情绪激荡,没能冷静地分析其中的因果关系。月饼则因为我的失常,注意力始终放在我身上,也失去了正常状态。
  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叔和我的手机,出现在老宅里?循环播放着《九万字》这首歌?
  这期间,在我们的意识感知里,分明消失了几分钟,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像我在泰山隐居写作,消失了六天的时间记忆?这是某种魇术才能产生的效果?
  难道,我因“魔音幻魇”所知那六天和小九发生的事情,由此确定小九没死,几百年来孤零零游荡世间,只为寻我,圆了三生三世的爱恨别离,也是假的?
  我觉得心头剧痛,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一股怒火胸中腾起。这两个畜牲,利用了我对小九的感情,利用了月饼与我的友情,使我们走进这个圈套。
  他们处心积虑设计这么大的一个局,要从我们这里得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墨家,传人,墨无痕。”
  “魇族,后人,刘翠花。”
  本来挺紧张的气氛,随着两人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又差点让我笑场。
  墨无痕?都胖成这样了居然有这么飘逸的名字。
  刘翠花?翠花,上酸菜么?
  “她和刘瞎子同姓。”月饼紧抿嘴唇憋着笑。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刘瞎子”是谁?愣了片刻才醒悟,海燕讲的关于“慧雅居血案”的传说,魇族传人,也姓刘。
  “海燕,李叔,不是信人,对么?”月饼很认真地抽出别在腰间的桃木钉,夹在指缝中转动,“诚实地回答我,或许还会留你们一条活路。”
  墨无痕和刘翠花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月饼,足足几十秒钟,忽然爆笑的全身肥肉乱颤:“月无华,说出这句话,是因为自信,还是愚蠢?”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么多年,每个对月饼说出类似话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俩人对我们这么了解,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哦?或许我很愚蠢……”月饼摆弄桃木钉的手指略略僵硬,“但是,我更自信啊!”
  第101章 昔人黄鹤(三十六)
  按照以往剧情,本应是桃木钉风驰电掣直奔刘、墨二人,正中某处穴道。此时月饼身手矫健,哪还有半分中了“墨家木人术”的模样?在刘、墨二人惊慌失措时,月饼嘴角扬着一丝微笑,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局面,再给俩人下个什么蛊,懒洋洋地讲述几句场面话,刘、墨二人在无比懊悔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饮恨中蛊而亡。临死前,多少会放几句狠话,从中透露出关于“小九”、“信人”、“阴符经”、“长江江底巨型青铜圆盘”的由来,从而使我们“拨开云雾见天日”,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嗯,收工大吉,告辞。
  我已经满怀信心地等着月饼反败为胜,特地挺直了脊梁,摆出一副“小爷早就胜券在握”的表情……
  然而,正所谓“年轻人太一帆风顺反而不是好事,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栽个跟头”。我这表情刚摆了一半,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月饼确实甩出了几枚桃木钉,可是力度远不如平时,或许是受了“墨家木人术”的影响,就连准星都偏得离谱。不但没有飞向刘、墨二人,反而斜斜楞楞地刺向空中。仅仅四五米高,和空气摩擦了几声喑哑的“嘶嘶”声,“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倒是墨无痕、刘翠花如临大敌,用着和臃肿如桶的身躯完全不相称的灵活,闪转腾挪,扭腰移步,端的是好身手!直到桃木钉落地,俩人才擦着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赶紧收住惊慌失措的表情,强做大家风范状。
  墨无痕很明显惊魂未定,嘴角下意识抽搐,“嘿嘿”冷笑: “大名鼎鼎的月无华不过如此。呵呵……”
  刘翠花抬起厚厚的双眼皮,肥嘟嘟几可冒油的胖脸挤出一丝讥讽:“南晓楼,接下来是不是该你上场表演啦?是准备用语言整个心理战,离间我们的关系?还是利用周围环境格局,做个五行八卦的暗局,扭转局面?可惜,你不能动哦……”
  我试着抬手,筋骨“嘎吱嘎吱”像是生了锈的机器零件,动一下都异常艰难。当下也懒得说话,有意无意瞥着周遭环境,寻找可利用的条件。可是,手脚都不利索了,做啥不都是白瞎?同时又暗暗思索,刘、墨二人,对我们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月公公,您的自信,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了?”我瞅着那几枚桃木钉,也没说突然炸裂,窜出几只蛊虫之类的玩意儿,多少有些失望。
  “我有什么办法?”月饼扬扬眉毛,很遗憾地吸了口气,“甩得不够高,胳膊太麻了。”
  这些年对月饼的信任,让我始终不能相信,这几枚掉落的桃木钉,就是最后一拼的机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生死危亡啊!你严肃点儿。”
  “你还能动么?”月饼苦着脸很费力地摸摸鼻子,“肩膀都快抬不起来了,哪有心思给你闹幺蛾子。”
  “就这么完事儿了?”麻木感已经袭到胸口,我连喘气都觉得困难,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那几枚桃木钉是垂死挣扎?”
  “用‘回光返照’这个词是不是更贴切?”月饼冲我狡黠地眨眨眼睛,透露出“南少侠你就放心吧,杂家早有安排”的信息。
  要是换做一分钟前,我还对此深信不疑。可事到如今,俩人棍子似得戳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能放心那才真成了没心没肺!
  突然,我意识到,月饼话里有蹊跷——桃木钉甩得不够高。刘、墨站在我们前方,按照常理,应该是“桃木钉甩得不够远”,为什么用了“高”这个字?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天。东方那抹微红,如同黑暗荒原中的星星之火,喷吐着逐渐炽热的火焰,以不易察觉却又迅猛无比的速度,侵略着暗青色的灰暗天空。红灰两色交汇处,一道青白色的光线,将光明与黑暗隔离两端。
  景儿是好景儿,可是和“甩得不够高”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像周星驰演的《功夫》里的片段,“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搬救兵吧?
  “真是好兄弟,死都要死在一起。”墨无痕轻轻拍着掌,很浮夸地擦擦眼角,“我都感动哭了。”
  “想活么?用一个条件交换。”刘翠花倒是没墨无痕那么聒噪,拢了拢沾满头发油的乱糟糟长发,“长江,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说出来,就能活。”
  “小爷信了你的鬼!”我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作,也顾不上什么素质了,况且就算不明白月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争取点儿时间总是没错,连珠炮似得破口大骂,“你个胖老娘们儿也不照照镜子,长成这样儿了还跟我们谈条件?小爷心里透亮着呢!要是说了,才没活路。打死我也不说,气不死你也能把你多气出几斤体重!再来个脑血栓,杀你于无形之间!还有你……墨什么来着?哦哦哦!墨无痕?呵呵……都9102年了,还整个地摊武侠小说里不入流的名字?很超凡脱俗是吧?瞅瞅你那个德行!,还‘无痕’呢?胖得连脖子都找不到了,嗯!挥刀自尽,抹了脖子果然无刀痕!来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那几个朋友,迟早会找到你们,到时候阴阳术、萨满术、催眠术一起招呼,还有杀人不眨眼的黑羽,绝对能把你们这身肥肉炼油,每天早晚擦拭他的那把杀鸡屠狗武士刀!”
  “住嘴!”墨无痕肥脸通红,油脂都快挤出来了,还不忘关切做暖男状,“小花,不用听他胡扯,你就是最美的。等套出秘密,我亲手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炒熟了下酒。”
  “有本事你现在就来!”我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伸出舌头,“喏!小爷手里有刀,嘴巴张着呢!赶紧来割!数三声,谁不来谁是小妈养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刘翠花扭动着足有三尺的腰肢,几步走了过来,从我已经僵硬的手中抽出军刀,扑鼻而来的劣质香水味儿生生把眼睛辣出泪水。
  第102章 昔人黄鹤(三十七)
  泪眼朦胧中,刘翠花拿着军刀在脸庞划来划去,左手捏着我的腮帮子:“我就不相信,你最好的兄弟,能眼睁睁看着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也不愿说出那个秘密。”
  我的两腮被捏得酸麻,不受控制地张开,任由冰凉的军刀塞进嘴里,冰凉而锋利的尖锐感划过牙槽,抵住舌根。我暗自叫苦,心说大事不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时候充什么硬汉?这辈子还没和女孩接过吻呢?这舌头就这么没了?
  “割吧。”月饼没当回事地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我早就觉得这个朋友平时话太多,也图个清净。对了,南少侠,记得那只缩头鱼虱么?就是怪鱼嘴里那只。你的舌头要是没了,我有办法弄一只,寄生在口腔里当替代品。没事儿!绝不影响正常吃喝。”
  我就算想到了月饼绝不会就此妥协,也没想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更何况那只王八虫子要多恶心就多恶心,我宁愿做一辈子哑巴,也绝不能在嘴里养这么个东西!
  心急之下,脑袋侧歪,舌头划过刀锋,火辣辣刺痛,腥浓的血腥味灌了满嘴。
  “这时候了还嘴硬。”墨无痕背着双手,好整以暇地踱着步子,“南晓楼,你不是说,数三声么?我替你数吧。再不说,舌头可就没了哦。”
  他的表情绝对没有开玩笑,刘翠花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唔唔”哼唧,刘翠花抽出刀子:“终于想通了?说吧。”
  我咽了口血吐沫,倒吸着凉气缓解舌头的疼痛:“大姐,您这迪奥香水,微商代购的假货吧?熏死我了。”
  刘翠花眼睛瞪得滚圆,看我就像看个外星人:“你说什么?这是假的?”
  我“哈哈”一乐,心说女人就是女人啊!随即提了口气,高声吆喝一嗓子:“月野、黑羽、杰克、小慧儿,你们再不现身,我和月饼就真交代在这里了!”
  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月饼从不盲目自信,如果没有稳操胜券的后手安排,绝对不会这么优哉优哉。之所以遗憾“桃木钉甩得不够高”,无非是某种通知朋友们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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