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辛娘对此很是高兴,之前昀哥儿频频外出她心中总是不安,现在总算是安稳下来了,她就又一口气给昀哥儿做了不少新衣服。
  时间转眼而逝,朝廷的任命迟迟没下来,陇县这边倒是已经到了秋季。
  初秋,天气微冷,大家都穿了一身薄衫。本来是寻常的一天,布氏今天却面露明显喜色走来走去。不是别的,而是算算日子她的弟弟布昭今天要来看她。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布昭就来了。
  这布昭今年二十五岁,人长得不高不矮,面相平平,唯有眉宇之间透露出几分精明之色。
  “阿姐。”布昭跟布氏关系甚好,所以近了后院布氏处后立即喜形于色,随后直接把已经能清楚讲话,懂事不少的翊哥儿直接给举了起来。
  “呦呦,咱们翊哥儿这么瓷实了,来叫声舅舅。”
  翊哥儿不像是小时候了,认人,别人抱他就要哭。现在的翊哥儿胆子大的很,虽然跟布昭很少见面,可还是笑呵呵地喊:“舅舅。”
  布昭一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封着飞钱的红包塞到翊哥儿怀中,还掏出一把小剑递过去道:“听闻咱们翊哥儿是要出将入相的,想来喜欢舞刀弄枪。阿姐,再有两年,我置办一套给翊哥儿送来。”
  布氏看了眼那飞钱,她知道这飞钱若是取的话一定金额不少,她阿爹娘亲一直觉得有些亏欠她,所以每年都特意让布昭送来不少钱财跟一些稀罕物件。
  布氏原先肯定是怨过的,风华正茂的年龄不清不楚嫁给李复年纪这么大的人,而且当初是跟辛娘一起入门,暗暗也哭过。
  不过事已至此,翊哥儿都这么大了,布氏也仰仗李复的名气抬高了门阶,加上这几年李复也越来越贴心,她倒是真真切切觉得这样过也不错。
  “阿昭,这回我特意托人去找你,叫你早点来寻我不是问你要钱,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布昭看布氏说的认真,立时放下了翊哥儿道:“阿姐说就说。”
  “阿昭,阿姐想让你跟阿爹到陇县来,我听郎君说过段时间打算组建什么商队了做什么生意,我也不懂,但我希望你跟阿爹也去做这个商队,以后也能给翊哥儿打一份助力。”
  布昭眉头一皱,李复要组建商队?
  这种事其实也常见,虽然士农工商,商户最低等,可是能跑到边境来做大规模生意的基本都是在中原腹地中有梁国军官背书的,说白了就是暗中豢养的商队。
  凉州靠近异族,马匹跟皮毛生意简直不要太好做。
  布昭记得李复是个比较高傲的文人,另外他骨子里也有些看不起商人,原先似乎不屑为之,现在也要暗中做这个生意了?
  这倒算了,可要是听了他阿姐的意思给李复做生意,他们就得举家搬迁到陇县,离开故乡远走他乡,是不是有点不值当?再则,有李复正式背书他们布氏做生意是会轻松一些,可以前自己是‘小老板’,现在直接变打工了啊。
  布氏看出了布昭的犹豫,顿时压低声音道:“阿姐不糊涂,阿昭,郎君似有大志,我所在意的也不是那一点钱财。
  如今翊哥儿还小,在外有郎君跟昀哥儿主事,若此时不参与,再等日后翊哥儿长大一切就迟了。”
  她是知道翊哥儿肯定是争不过昀哥儿的,可争不过也得参与到李复跟昀哥儿所做的事中,不然等翊哥儿大了一事无成实在太难看。
  再则,她家里人用她赌了一次,那何妨再赌一次?反正她跟了李复,这关系也断不掉了,不如趁早下水!
  布昭一下就睁大了眼睛,“阿姐?”他不敢相信李复有这样的胆子。
  “我是他枕边人,他如今也不隐藏志向,我自然看得出来。阿昭,你不信我就去陇县看看,看了你就明白了。”
  布昭跟布氏交谈完之后,最终是浑浑噩噩出的李府,思索了下还是在陇县转悠了起来。他倒要看看,李复在陇县究竟做了什么,让他阿姐都没说他异想天开,反正很是推崇起来。
  而在布昭在陇县到处观察的时候,中枢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李拱入狱了,随着李拱入狱,原本受到过李拱提拔的一大批官员也受到了处罚。
  关大牢的关大牢,杀头的杀头,发配的发配。
  其中被誉为文人清流,当代大儒的崔定崔亭伯,也就是对骞珪还有门生名分的崔公跟他的老妻被发配凉州。
  第78章 汉阳郡彻底沸腾的气运
  ——吱呀吱呀
  四五辆囚车在前面慢慢地被几匹驽马带动往前走着,最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他们则是押送犯人的解差。
  这些解差这会儿搓着手,浑身冻得发抖,然后暗道这个见鬼的天气,怎么才入冬就下了这么大的雪。也是他们倒霉,这几个囚犯偏偏在这样的天气被押送到他们这边,现在就由他们这些本地解差接手继续运往下一个地方了。
  一般押送犯人,不可能是中枢的解差一路送到发配地,发配地大多荒凉路远,要都是他们那还得了。
  一般都是押送到下一个州就有下一个州的解差接手,然后一级一级往下押送,所以他们这些解差也被叫做短解,或者是逐站递解。
  这两天天气不好,这些犯人刚刚到他们头上,也是倒霉。
  他们这几个解差冻得脚都发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囚车中传来呼喊声。其中一个解差双手插在衣袖中,不耐烦扭头喊道:“喊什么,老子还得走路,你们还待在囚车中不用动,还要喊?”
  那几个囚车中的人年纪都不算小了,这会儿基本都是穿着单薄的衣服,外加头发披散,满脸的风霜。
  喊的人大约四五十岁,头发都花白了,他的脑袋被固定在囚车的圆孔上,脚下是厚重的铁链,现在连蹲下来让自己暖和一点都做不到。
  此人叫戚和,之前也是从二品的中枢大臣,现在却冷饿得浑身麻木,哆哆嗦嗦道:“差爷行行好,放我们这些人下来。我们这样的人年老体衰,脚上还挂着铁链,就算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现在这样站在囚车中一动动不了,在这数九寒天的大雪纷飞中,比那些解差还能走几步更要难受。
  那领头解差冷笑一声,“差爷受累押送你们,你们这些囚犯不知道体谅差爷,还敢提要求,我看是一会儿连一口热汤都不想喝了!”
  说完,那领头解差朝其中一辆空着的囚车看了一眼。
  戚和哪里不明白,这是在索要好处啊。有好处,他们甚至能从囚车里面下来,然后坐在温暖的避风马车中,就跟这会儿跟在他们囚车身后的崔定一样。
  可纵然他们原来有万贯家财,这次一招不慎早就被抄家,就算还有余钱,这一路路下来的打点,也早就用尽了。一州一县都要换解差,一换就要重新打点,真是没有任何余财了。
  看实在榨不出什么了,那解差顿时不想理会这几个老头。
  他们做解差看的多了,一般被发配这么远的人基本没救,得罪就得罪了。再说这些被发配这么远的中枢大臣,鬼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活该!
  而在身后唯一的一辆简陋马车中,满头白发的崔定正一脸疲惫地跟自己老妻说着话,比起半年前出门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同时有着少有贤名,论评天下,有琴惊世,才如满月等巨大名望的崔定崔亭伯,这会儿看着更像是一个生活困顿的老者。
  老妻这几天有些生病了,崔定就想着他还得麻烦一下自己几个弟子,到时候还得让他们去打点解差给自己老妻抓点药才好。
  想着这个,崔定内心就一片凄苦。
  李拱入狱,他这个向来推崇李拱,还写过文章夸耀李拱并说除李拱之外,其余朝廷众人皆是碌碌无为之辈的一号李吹第一个倒大霉。
  刚从中枢被押送出的时候,崔定还整理了衣冠,并对送行之人道:“莫送,此为天理昭昭,吾之不悔。”
  等出了中枢,崔定就开始吃起了苦头。
  先是被绑缚在囚车中,一整天动不了,他骂也骂过,却惹来一顿毒打,老妻更是差点被冻饿而死。
  再往后走,他愈发看到路上的荒凉景象,路有饿骨,易子而食……一桩桩直接彻彻底底吓坏了崔定。
  走到一半路的崔定,再也喊不出吾之不悔的话。他跟戚和一样,终于忍不住向解差求软,可惜那些解差只认钱不认人。
  崔定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本来跟他老妻都走不到凉州,幸好这时有他的七个门生追了上来。
  这几个门生二话不说就拜见老师,跟他一起同行,还拿出钱财一路替他打点解差。因为有了这七个门生照看,崔定现在才坐进了马车里面,日子更是好过起来。
  当然崔定也没亏待这几个门生,他直接在路途中就正式收下了这七个门生做了弟子。
  崔定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就是此刻仍旧陪伴在他身边的老妻,二人生有两个女儿均已出嫁,其余没有子嗣。另外崔定原先为人清高自傲,很多名门俊杰到他这里总是看不上,所以从来没有正式收过弟子。
  崔定现在是落魄了,但一身学识还在,文人中的名望也还在。他收下这七人作为弟子,这七人自此也更加色愈恭,礼愈至。
  总体而言,这也算是崔定在经受磨难之后,他心中的胆气被吓没了,于是更加向现实妥协了,要是以前,这一口气收七个,他才不干。
  到了傍晚,一行人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下。
  戚和几个人终于被放了下来,但其中一人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那几个解差也不管,只是将人扔在一边。
  崔定叹了口气,还是吩咐弟子康龄,“伯伦,让他们去买些药吧,不然益廷熬不过今晚了。”
  发烧的是于溢于益廷,原先也是朝中重臣,跟崔定也有一些浅薄的交情。即使如此,崔定也不忍心对方就这样在一座小破屋中简单死去,未免太可悲了。
  康龄立即应了是,然后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财去找那些解差了。
  拿了钱财,那些解差也办事。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人,也不用去买药,一些风寒药其实自己就贴身带着。收了钱,就给了崔定等人两包药,让他们自己就着雪水煮去。
  等于溢喝了药,后半夜开始发汗,这才又活了过来。
  第二天崔定索性让几个弟子再出钱,让于溢这些人从囚车中放下来,再给他们一床薄被。他们虽然不能坐马车,可在囚车中蹲坐,再有薄被取暖又好受一些。
  戚和、于溢这些人满脸通红,还是向着崔定跟他的弟子连连道谢。
  崔定其实脸也红,他依仗几个弟子就算了,还让弟子再破费打点别人,总是慷慨他人,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不然戚和这几个老家伙都熬不过去。
  终于囚车咔咔的走,竟然刚刚在过年的那一天到了汉阳郡陇县。
  之所以发配陇县,是因为陇县是最靠近外族边缘的了,让他们来这里充作士兵做防卫兵的。
  是的,梁朝后期的边防军完全烂了。
  除开一些将领自己带的嫡系部队,其他都是一些征来又不给钱粮与兵器的瘦弱服兵役乡民,还有就是各种发配的犯人了。当边防军变成了一种犯人发配处的时候,可见梁朝这会儿的军队烂到什么地步了。
  到达陇县,那就该由陇县的解差来接手。
  原本押送崔定的那些解差也会‘做人’,自己赚够钱了,肯定也让别人赚,这是他们自己这一行的规矩。
  于是差不多要进入陇县范围的时候,几个解差就敲了敲崔定的马车,笑道:“崔公麻烦你得上囚车了,咱们送你的一路就算是到地方了。”
  之后再想下囚车,那得再花钱给下面的解差。
  崔定扶着老妻出来,要是以前他不带看这种恶吏的,但此刻却还微微朝对方点头。
  几个解差也随便他,反正他们只是图钱。崔定与老婆重新上了囚车,很快正式进入了陇县范围。
  只是一入陇县,不管是崔定还是解差,甚至是已经被拿走薄被重新冻的瑟瑟发抖的戚和等人都下意识不可置信略微张大了嘴巴。
  这一路来,他们见多了萧条与厮杀,也见多了凄凉与血腥,这陇县地处边境交界处,应该更加破败才是。
  谁知道越近,他们首先看到了开垦出来的千里沃野。即使是到了冬日,田中也不见什么绿意,可是那些田埂处还堆着一捆捆的干草,分明是打下过粮食的梗草。再走,他们竟然看到了一座座样式差不多的屋子!
  这还是在陇县城外啊。
  这些屋子看着不大,但却错落有致,而且屋子之间还留了一条条小路,瞧着都干干净净的。
  不少小孩儿穿着虽然有些破旧却也暖和的衣服在外堆着雪人,看到了这些囚车就好奇地叫起来。
  很快他们就看到一间间的屋子中有不少大人走了出来。
  这些人身上也都穿得厚实,虽然面露风霜,皮肤黝黑,一看也是庄稼人,可一个个面色还算红润,说明家中也不缺粮食。
  这些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然后张望着看他们。
  再往里面走,村子竟然愈发热闹!在城外竟然有了小型的集市,甚至他们看到了一个肉摊。
  那上面的肉不再是他们一路看到的‘白肉’,那挂着的是清清楚楚的猪肉与羊肉。偶尔还有人过来,指着那些肉切下一小块,说着过年了,今年也有点存款,买一点回去吃,图个热闹年,也让小孩打打牙祭。
  这这……
  崔定不知道怎么,一下就想起了古书上说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话,有一路以来的凄惨之景做对比,这陇县简直就像是圣人治下的桃源之境啊!
  戚和几个人也不晓得怎么了,忽然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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