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不用……”
  “没事,反正都是同路,多过个马路而已。”姚子奇坚持,他鼓起勇气重新摆出笑脸,“这种小忙,总不算是礼尚往来了吧?”
  弋戈无奈,只好点点头,“那谢谢了。”
  为了减少姚子奇的麻烦,弋戈一边飞快地咀嚼,一边一直直走,没过马路,省得姚子奇待会儿又得穿过马路折回来。
  她现在有点后悔买两个鸡蛋汉堡了,真是耽误事儿。
  两人走到街尾一个黑黢黢的巷口,闹嚷的集市、嘈杂的叫卖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姚子奇停住脚步,问:“过马路吧?你不是要回家?”
  “你家在这里?”弋戈往巷口一指。
  姚子奇的表情忽然滞了一瞬,然后局促地笑了一声:“嗯,在里面。”
  “那我先送你回家好了,待会儿我再出来。”
  “你等等……”
  弋戈说着径直走进了巷子里,把姚子奇犹豫的声音甩在身后。说不清为什么,她不太想被姚子奇送回家。
  谁知,刚走进去两步,却看见几步远那昏暗的“盲人按摩”灯箱下闪出一个黑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弋戈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姚子奇快步走上前扶了她一把,声音轻而急促:“你快回家!”
  弋戈扭头一看,自己的车被撂在地上,而姚子奇的表情也远不如他的声音那样镇定和自然。甚至,他抵在她背上的那只手,居然在微微发颤。
  弋戈不明所以,忽然听见对面那个黑影发出尖细的一声笑,“小妹,放学啦。”
  那声音恶心透顶,弋戈一听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很快发现,那声“小妹”喊的大概不是她,而是姚子奇。因为在那黑影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姚子奇的身体就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弋戈清晰地听见他因恐惧而发出的吞咽声,和犹豫之后壮着胆开口吼了一声:“你快滚!”
  “姚子奇。”弋戈忽然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难道又是那群追债的人?她有些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喊了姚子奇一声。
  “姚子奇,我们跑!”
  她拉住姚子奇的胳膊,正要往巷口跑,不远处那个半坏不坏的灯箱忽然“刺啦”一声,亮了一瞬的强光,又迅速熄灭。
  可就在那一瞬间,弋戈看清了那个黑影的动作。
  那是个长发络腮胡的男人,他的手放在裤兜里,鼓囊囊的地方上下动作着,掏出一坨黑色的、毛发包裹着的……
  “小妹,怎么还带了同学?真不听话,叔叔只等你一个人的。”
  他阴柔而沙哑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呼吸声,弋戈明显感觉到姚子奇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第36章 .“别告诉别人……求你。”
  一瞬间,以前看过的那些新闻、纪录片、悬疑小说全涌进脑子里,弋戈忍着恶心和恐惧,故作镇定地想把姚子奇扶起来,可他像完全脱力了似的瘫坐在地上,手哆嗦着,脸别到一边,不再看她。
  她想起以前在哪儿看过的说法,露阴癖的快感建立在受害者的恐惧之上,受害者越恐惧,他们就越放肆,而摆脱的办法是表现出无畏甚至不屑的态度。
  “滚!”她用了全部力气吼出来。
  “就那二两肉,还敢出来丢人现眼!”她又喊了一句,“比我家狗的还小!”
  那男人的笑声忽然就被卡住了似的,抖落出两个尾音。身影滞了一瞬,发出分不清是呜咽或是哂笑的诡异身影,倏地转身又消失了。
  弋戈始终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从哪里蹿出来,又跑到了哪里去。
  那个灯箱再次“刺啦”一声亮起强光,刚刚那男人站立的地方一片惨白。
  巷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弋戈松了一口气,肩膀垂落下来。在黑黢黢的巷子里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楼上不知谁家收衣服,“嘭”的一声开窗又合上,弋戈才如梦方醒地低头,姚子奇还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她伸手去扶他。
  “没事,没事。”姚子奇背对着她,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面对弋戈,眼神却无法聚焦一般空洞,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快回家吧,出了巷子就没事了。”
  弋戈拧起眉:“你还要进去?”
  姚子奇愣了一下,轻声道:“没事,他是个疯子,精神不正常的,经常在这附近。吓他一句,他就不敢再出来了。”
  弋戈质疑地眯起眼睛,听姚子奇的意思,他似乎是认识那个男人的。难道是街坊都认识的疯子?可他刚刚为什么会被吓成那样?
  “真的?安全吗?”她不放心地问。
  “没事的,他被你骂了,肯定不敢再出来。”姚子奇笑了笑,“我家就在前面,我先走了!”
  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弋戈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一步,又很快止住,看着他脚步飞快地消失在小巷深处,所过之处一片平静。她安慰自己,露阴癖被羞辱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了,然后同样飞快地转身走出小巷,扶起自行车回家。
  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弋维山和王鹤玲都睡下了。弋戈在院子里陪银河玩了会儿,回到房间写作业。
  可刚算了半道题,刚刚那个男人手里拿着那坨东西的画面又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弋戈被恶心得几乎拿不住笔,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片跟着一片地起,她疯狂地晃脑袋希望把那个令人反胃的画面从记忆里删除,可越是这样,那个画面就越频繁地在脑海里闪现。
  终于,她干呕一声,冲进卫生间把晚饭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她吐得脑袋都充血,晕乎乎的,脑海里空空如也,倒是短暂地安宁了会儿。
  那些试卷是怎么也写不下去了,弋戈抓起钥匙,走到院子里把银河叫醒,静悄悄地溜出了门。
  她现在急需吹吹冷风清醒一下。
  在小区里绕了两圈,银河似乎又被遛精神了,不知是力气没处使还是今晚没见到星星心里不满,突然仰天嚎了两嗓子。
  弋戈被吓一跳,抬头看了两眼,没几盏灯亮着。她怕银河再吵到其他住户,连忙拉紧绳子,牵着他走出了小区。
  深夜,街上车不多。银河在人行道边的草坪上闻闻嗅嗅,弋戈则放空地吹着冷风。
  最好把那恶心东西从她记忆里全吹走了才好。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弋戈的目光无意识地跟着它看向了马路。
  然后,她就看见姚子奇独自坐在对面的路缘石上,仍旧背着书包,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像是睡着了。
  她没有犹豫,径直牵着银河穿过马路。
  “醒醒。”弋戈轻轻推了推他的肩。
  姚子奇迅速醒过来,可眼睛还没完全挣开,他把书包抱在胸前,保持防御的姿态。等看清了对面的人是谁,他的表情僵了一瞬,似乎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个时候该怎么面对弋戈,意外?难堪?还是再次假装无事发生?
  “你不能睡在这。”弋戈说。
  “…没、没事。那个,我家里停电了,正在修,我就先出来等会儿。”姚子奇最终还是选择了粉饰太平,可惜随口诹的理由太站不住脚。
  这大晚上的,谁家停电了就不睡觉?
  弋戈没有戳穿他,径直问:“需要帮忙吗?我们学校应该有挺多男生住这附近的,我可以帮你联系看看。”
  说是“挺多男生”,她心里想到的也只有蒋寒衣了。
  没关系,反正蒋寒衣肯定能联系到“挺多男生”。
  姚子奇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抱紧书包,半边脸埋在宽大的围巾下面,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中心花园里二十四小时亮灯,弋戈从家里热了杯牛奶带出来,递给姚子奇。
  银河好像也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同,乖乖地趴在弋戈脚边睡觉,不再闹腾。
  “那个男的是谁?和上次医院那些人有关吗?”她开门见山地问。都这个时候了,再前瞻后顾的也没有意义了。
  姚子奇摇了摇头。
  “那……医院的事解决了?”
  “嗯,我舅死了,我报了警,然后把我舅妈的电话和地址给了那些人。”姚子奇握着牛奶杯,没喝。
  “舅妈?”弋戈不明白,如果还有个舅妈的话,上次在医院,那群人为什么揪着他这个学生不放?
  “…我舅的前妻,本来跑了。”姚子奇说完,又忽然抬头急切地看了她一眼,紧张地补充道,“但她有钱!比我有钱,她肯定能还!”
  弋戈愣了一下。他在解释什么?怕她恶意地揣测吗?怕她觉得他自私,把事情推给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可明明是她自己也说,成年人的事情,应该让成年人去解决。
  弋戈没有说什么,继续问:“那个男的呢?”
  姚子奇忽然又低头,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杯子,直到指尖泛白。
  弋戈仍然把握不好这场聊天的尺度,她该问到哪里?该刨根究底吗?如果知道了所有事情,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可她无论如何没法看着姚子奇在大马路上坐一整晚,总该要说些什么才对。
  “…是我叔叔。”姚子奇嗫嚅道。
  “叔叔?”弋戈惊讶极了,“亲叔叔?”
  “不是,是……我妈以前的男朋友。”
  弋戈有些明白了,之前在医院碰到姚子奇被追债后,她旁敲侧击地问过范阳,知道姚子奇的妈妈早已过世,他一直由舅舅抚养长大。而他舅舅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了的混子,除了抢他的低保、助学金奖学金和打工挣来的零花钱之外,还经常打他。
  第一次月考时她会在最后一考场碰到他,就是因为他被他舅舅打伤,没能参加前一学期的期末考试。
  弋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他妈妈的男朋友,现在却对他……弋戈没有天真到不知道这背后可能发生了什么,可她那些“见识”也仅仅来源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电影,又或是更魔幻的社会新闻。她该怎么问呢?
  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做吗?未免太站着说话不腰疼。
  问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就在你家?还是问他有没有真的对你做过什么?这些,弋戈知道不是自己该问的。
  这一晚上的遭遇对她来说都这么恐怖的了,她无法想象,姚子奇是否经历过很多这样的,甚至更糟糕的夜晚。
  更何况,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人撞破这样的难堪。在姚子奇看来,她才是这些事里最痛苦的一部分也说不定。将心比心,弋戈不知道如果有人撞见自己这样痛苦落魄的时刻,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抿着唇,打定主意不再多话。哪怕就在这陪他坐一整晚她也认了。至少,这里比马路边上暖和。
  “你别担心,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姚子奇却忽然很坦白,“他就是有点变态,喜欢、喜欢那样,以前就那样……就是想给人看,不会再做什么。”
  “其实他平时人挺好的,只有喝了酒会那样。他很有钱……”说到这,他忽然抬头看了弋戈一眼,想到她住在这么高档的一个小区,又补充一句,“挺、挺有钱的,小时候经常给我钱买冰棒吃,小布丁什么的。”
  “我好久没见过他了,所以今天有点意外。他现在在我家,我、我不想跟他睡一个房间才出来的。”
  “他…他应该不会一直在这里的,过两天就会走。以前他在福建那边做生意,经常要去外地。现在应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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