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路过供销社时,杜飞借口进去买东西,买了两盒大前门塞给钱科长。
虽说有王主任打招呼,但对顶头上司该孝敬还得孝敬,况且钱科长对他也相当用心。
如果没钱科长点拨,单靠杜飞自己慢慢摸索,没有一年半载别想搞清办公室这些人的深浅。
钱科长也没客气,嘿嘿一笑,直接收了。
两人出了供销社,继续往前走,远远就看见,十字路口边上有一个修车摊子。
别看只是一个地摊儿,也是正经公私合营的,挂在居委会下面。
却在这时,杜飞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锅盖头,绿棉袄,正是俏寡妇家的大儿子棒梗!
棒梗眼神飘忽,左右寻么,鬼鬼祟祟,来到修车摊子上,叽叽咕咕说些什么,然后把斜挎的书包打开。
车摊上的王师傅抻脖子瞧瞧,连忙摇摇头。
棒梗不甘心,又说些什么。
但王师傅仍坚持摇头,还挥手驱赶,他只能走了。
杜飞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中暗笑,恐怕棒梗这小子没干好事儿,偷了什么东西上这销赃来了。
杜飞突然停步,令钱科长微微诧异,顺着他眼光看见棒梗,问道:“你认识那孩子?”
“一个院的。”杜飞淡淡的回答。
“哦~这孩子可野得很啊!”钱科长话里有话,似是提醒杜飞。
杜飞不置可否,也没继续接茬。
两人来到修车摊子前,王师傅看见钱科长,立即满脸堆笑,抢几步迎上来:“哎呦!钱领导,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少跟我扯这些没溜的。”钱科长笑骂一声,递给王师傅一根烟,却不是杜飞孝敬他的大前门,而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
王师傅却没舍得抽,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顺手夹在耳朵上。
钱科长一指杜飞:“我那新来的小杜,你给整台车子。”
王师傅忙叫一声杜领导,但脸上却露出了难色。
钱科长有些不乐意了,沉声道:“怎么,有难处?”
王师傅忙摆手道:“车子倒是有一台现成的,不过有点旧,还是二六的,给这位杜领导骑怕拿不出手。”
钱科长一听也皱了皱眉,却没擅自做主,而是看向杜飞,让他自己拿主意。
杜飞对新旧倒是不在意,却有点担心能不能骑得住,别三天两头出毛病,耽误事不说,还闹心。
当杜飞说出担心的问题,王师傅却敢拍着胸脯保证,车子再骑十年八年也保准没问题。
杜飞想了想,对钱科长点点头。
钱科长又帮着问了价格,就让王师傅去把车子推来。
王师傅脸上笑意更浓。
到了这一步,今天这笔买卖基本就成了。
他都没想到,杜飞会买一台二六车,一般来说像杜飞这么大个头的爷们,肯定要买二八大杠,坐人拉货,都不含糊,二六的车子小一号总差点意思。
没多大一会儿,王师傅从对面胡同推出一台六成新的自行车。
杜飞骑了一圈觉着还行。
虽然是用不同品牌零件拼凑起来的旧车,但王师傅的手艺没得说,自行车骑着轻巧不说,也没乱七八糟的异响。
四十五块钱能买这样一辆自行车,杜飞相当满意。
多亏有钱科长带他来,要让他自己来,就这辆自行车,王师傅最少要他七十块钱。
即便如此也比买新车便宜一百多块,还能省下一张自行车票。
只不过这个年代,对自行车管理非常严格,要没点过硬的门路,这种拼凑的二手车,根本没法上派出所备案打钢印。
一般人只能眼馋,却不敢冒这个风险。
杜飞有陈中原的关系,当然不用担心这些,而且听钱科长意思,还能直接把自行车挂到街道办名下,回头给他开一张介绍信,就能到派出所去办手续。
不过今天买自行车完全是临时起意,四十五块钱在这个年代不是小数目。
杜飞在街道办上班,一个月工资才十六块五,谁平时也不会随身带着四五十块钱。
杜飞知道财不露白,他今天来报道,有王主任背书,再加上一身新行头,已经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没必要在钱科长面前再搞惊人之举。
那样非但不会增加印象分,只会让钱科长觉得他人傻钱多,过犹不及。
第13章 下班
杜飞拍拍自行车座,表示现在钱不方便,明天带钱再来。
王师傅知道杜飞在街道办上班,有钱科长在,不怕他抵赖,索性直接让他推走,明天把钱送来也一样。
把正事办完,临走前杜飞又想起棒梗,心里有些好奇,便问起王师傅。
王师傅一听这茬,顿时警惕起来,眼神满是戒备。
杜飞见状,心中暗道,这王师傅手脚肯定也不干净,以前买过棒梗偷的赃物,否则不至于这样心虚。
“王师傅,您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杜飞笑呵呵道:“那孩子是我一个院儿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妈一寡妇,拉扯仨孩子,不容易。有些事没看见就罢了,但既然看见了,要是不闻不问,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王师傅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钱科长。
钱科长抽着烟,淡淡道:“小杜问你,你就说说,又不关你啥事,藏着掖着干啥?”
王师傅嘿嘿一笑,看看左右无人,索性打开话匣子:“要说那小子,别看年岁不大,胆子是真不小!也就这大半年多,上我这来过两回。开始都是些钢屑废渣之类的,一看就是扎钢厂的边角料,我本来不太想要,耐不住那孩子缠着,就给了他几毛钱。”
杜飞似笑非笑,注视着王师傅。
他眼光锐利,让王师傅感觉像两把刀子,不由得连连讪笑,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杜飞也没追根究底,转而问道:“既然以前都收了,这次为什么没要?”
王师傅嘴角抽了抽,再次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苦笑道:“不瞒您说,原先那些都是边角废料,但这一次可不一样,您知道他带的是啥?”
不用杜飞去猜,王师傅抢先自问自答,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那可是三个全新的齿轮工件,一个有巴掌大,银光湛亮的,肯定没用过!这玩意儿我哪敢要啊!他么的,查出来就得蹲笆篱子去。”
杜飞跟钱科长一听,也倒吸一口冷气。
可别小看这三个齿轮,棒梗偷出来也是按废铁价往外卖,但跟之前那些边角废料有本质不同。
一旦事发,这就是盗窃国家财产,挖社会主义墙角,少管所都甭去了,直接就得进监狱。
离开修车摊子,杜飞推着自行车跟钱科长走回街道办。
一路上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都没再提棒梗偷东西的事。
快到街道办,钱科长拐弯儿去了小食堂。
杜飞把自行车停到街道办院里的车棚里,再回到办公室,里边十分热闹。
以孙姨和郑大妈为核心,一边抖开毛线织毛衣,一边张家长李家短的,传播各种小道消息。
杜飞回来也没假装清高,立刻笑呵呵凑进去,时不时的插两句嘴,很快跟办公室这帮人打成一片。
令杜飞没想到的是,看似有些高冷的朱婷,居然也在其中,还准备了瓜子,大家多少抓点,一边嗑瓜子,一边闲唠嗑,仿佛开起了茶花会。
杜飞心念一转,也想通其中的关窍。
朱婷这是在打入群众内部,邀买人心呢!
虽说朱婷背景强硬,学历又高,根正苗红,来年升副科长几乎板上钉钉,但上下左右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有一些人,尤其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成事不足但败事绝对有余。
对朱婷来说,一点花生瓜籽要不了多少钱,让大家人前人后说她一声好,又何乐而不为呢!
等下午一点多,钱科长晃晃悠悠从外边回来,终于打断了这场办公室座谈会。
大伙纷纷散了,留下一地瓜子壳。
杜飞瞧见,连忙拿起笤帚扫地。
他是新来的,虽然有王主任帮衬,没人敢欺负他,但有一些工作,还是得主动点,否则大伙当面不说,背后却不会说他好话。
而在办公室里,也真有消息灵通的,仅仅一个中午就打听出,杜飞是市局治安处陈副处长的外甥。
别看陈中原只是个副处级的干部,却是正儿八经得手握实权。
尤其对于孙兰来说,他家爷们就是轧钢厂保卫科的副科长,一直想调进公安局。
当她得知这个关系,不由得对杜飞愈发殷勤。
见杜飞主动去扫地,立刻起身去抢笤帚:“大小伙子,扫什么地,让孙姨来。”
杜飞忙道:“孙姨,瞧您说的,我跟家啥活不干,咋还不能扫地了。我年纪轻,别的不成,可总得有个勤快劲吧。”
“行,让你来还不成嘛。”孙兰翻个白眼:“你这孩子,还挺知道上进。”
孙兰假意嗔恼,实则送了杜飞一顶高帽,先入为主给杜飞打上‘勤快上进’的标签。
其实作为新人,立这种‘勤快上进’的人设经常弊大于利。
顶着这个人设,其他人理所当然会找你帮忙,为了人设不崩,偏又不能拒绝,往往弄得焦头烂额。
但杜飞有王主任罩着,轻易不会有人来找他晦气。
孙兰也是人精,正因为看准了,才敢这样抬举杜飞。
就这样,杜飞第一天上班,就成了‘勤快上进’的好同志。
接下来,一下午也没什么事。
杜飞索性跟钱科长借了一本毛选,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等下午五点钟,天色暗下来。
杜飞随大流跟着下班回家,原本步行半小时的路程,骑上自行车也就十分钟。
唯独没戴手套,抓着车把两手冻得冰凉。
“明天说什么都要戴一副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