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以一隅抗天下(下)
深秋的夜晚一日冷过一日。
北地诸城联盟借兵讨伐北渊的战事举世瞩目。
大陆各方势力, 都以为这将是一场一面倒毫无悬念的战争,唯一值得关注的是,北渊国能坚持多久才投降。
万没料到,这场战事, 从一开始就踏上了一条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路。
曼西军团在西线惨遭偷袭, 主帅诺利亚初战失利,堂堂五万骑士军团, 仿佛一只被北渊“削皮”的水果, 在漫长的战线上一点点磋磨,越深入北地,战损越大。
甚至尚未兵临渊流城下, 已经损失了超过五分之一的士兵,在巨大的压力下,诺利亚不得不命令全军回到拉斐城, 据城固守,等待曼西盟国增加援军。
好好一场远征, 硬是打成被动防御。
苦了粮库日益空虚的拉斐城, 每天要城主亲自游说各方贵族捐款捐粮, 以维系四万曼西大军的吃喝,临时加派的粮税, 使得城里本就贫困的农户和平民生活雪上加霜。
暂时压制了西线,居中坐镇指挥部的颜醉,再次将注意力投入东线战事。
大夏国对火药和火器的研究,比曼西盟国更为深入, 这支五万人的军团,除了骑兵、步卒、弓箭手和盾牌手等冷兵器时代组合外,竟然还有一支多达千人的火铳兵。
但与北渊国已经普及的火枪步兵不同,大夏火铳兵使用的火器极为原始,除了少量准头极差的火绳枪外,更多的士兵手里是没有扳机和手柄的圆筒长管金属火器。
虽与北渊国的制式枪械不在一个层次上,但好歹具备了真正意义上的单兵类远程热武器,已经能对北渊前锋游击军造成杀伤。
同样的战术,东线作战时,比在西线战损率有了明显上升。
※※※
东线战场与西线不同,大夏军团年少的将军顾班并未打算直捣黄龙,而是选择先占据北渊边缘一座小城作为补给据点,再一点点往前推进。
两个月前才因破产,从诸城联盟退出,投靠北渊的小城临风城,是最好的目标。
顾班及他的幕僚料定,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北渊不可能把一座四处漏风的小土城改造得固若金汤,最大的可能性,不过是收缩战线,放弃临风城。
前期严重低估了北渊火枪游击兵的战斗力,导致己方数百人的小股部队不断遭到毁灭性。
打击为了应对北渊令人恼火的游击战术,顾班不得不派出大量火铳兵和骑兵一起行动,每支队伍不少于千人,地毯式搜索散落于四野的敌踪。
可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大大拖慢,导致每日消耗的粮食成了压在顾班心头一大患。
诸城联盟最近一座可以提供补给的城池,离他们足有六十多公里,按脚程起码要七八天时间,还是在没有北渊游击兵骚扰的情况下。
顾班每天派人数着随军押运的粮草,干脆不再管敌人,全力往临风城赶。
只要早日拿下临风城,立刻就能坐拥一座粮仓,还能狠狠在北渊的心头扎上一刀,时刻威胁北渊国都!
等大夏军团赶至临风城附近时,这支五万人的大军已经被北渊削去了六、七千,比西线的曼西军团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望着眼前的“临风城”,自顾班少将军以下,大夏军团整个傻眼了——
这光秃秃的残垣、悄然无声的气氛、荒无人烟的郊外、已被收完的麦田,别说粮仓,就连一根毛都没给他们留下!
整座临风城宛若一座死城,一户人家都没有,最绝的是——就连那低矮的城墙,都干脆被北渊工程兵开着挖掘机给铲平了!
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壳,一眼就能看见城里疏疏落落的破屋子。
什么补给据点,什么粮仓,什么扎刀,转眼一场空!
看着眼前的景象,顾班有若被人当头一盆冰水,满怀期盼的心不断下坠,四肢仿佛灌了铅,又僵又沉。
“该死的北渊,可真够狠的!”
咒骂了一通,顾班不得不下令全军返回,再继续赶路,携带的军粮很快就会消耗空,到那时,北渊甚至不需要再骚扰,光在一旁等着,也能把己方活活困死。
恰在此时,异变横生!
原本死寂的空城内,突然想起密集的枪声,疯狂扫射,不知从哪个角落伸出的炮口,对准了大夏军团的阵型,呼啸的炮弹在人群中接连开花。
漫天飞溅残片碎石,大地震颤不已,灰尘与硝烟霎时间覆盖了战场,惊叫与喊杀声四起。
对面的空城四处都是掩体,而己方却被迫暴露在空旷的荒郊野岭,这几乎是一场一面倒的绞杀!一场以少数人对数十倍敌人的绞杀!
慌乱之际,顾班下令全线撤退,北渊埋伏在临风城的一千游击兵立刻展开冲锋,在抛下了数千尸体后,顾班的残兵才勉强逃出生天。
逃回诸城联盟的补给城市时,这支军团居然只剩下三万多人,损失高达四成!
※※※
地下堡垒指挥部。
这里的构造坚固且简略,几张木桌、几幅地图,桌上堆叠着厚厚的情报,一旦情况有变可随时付诸一炬。
墙壁上的煤油灯照亮一张张面色沉凝的脸孔。
肖蒙皱着眉头:“元帅大人。我军被迫兵分两路,战力一分为二,人数本就处于劣势,东线若不取得一场决定性战果,彼此拉锯下去,对我军不利。”
“临风城这样的小城,原本人口就不多,我们可以将全部的居民迁移,等将来再重建,别的城池却不行。”
滕长青抓耳挠腮:“军备厂那个新鲜出炉的钢铁大家伙,不如放出来吧,一定能让东线的敌人大吃一惊的!”
颜醉手里握着一支朱笔,在战报上莎莎书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缓缓摇了摇:“那是我们最后的王牌,目前产量有限,不能轻易动用。何况……”
他低头啜口热茶:“曼西和大夏这十万大军,实则只是用来投石问路的,哪怕全灭在北地,也不能使对方伤筋动骨,反而会激怒这两个帝国。”
肖蒙:“您的意思是?他们还会继续增兵?”
颜醉的态度斩钉截铁:“一定会。除非敌人对战胜北渊彻底失去信心,损失大到自己无法承受,否则,这将会是一场不断添油的长期消耗战。”
※※※
仿佛为了印证颜醉的断言,前线的战报传回诸城联盟和两大帝国后,得到的截然不同的反应。
月亮城主简直不敢置信,明明占据极大优势的帝国军团,居然连一次像样的会战都没有,就一败涂地地退下前线!
诸城联盟议事厅里一片渗人的死寂,贵族们开始害怕,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得到的恐怕是比投降更严酷的噩梦,帝国军团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却要留在北地等待北渊的报复!
而两大帝国的反应更为简单粗暴——增兵!增援!增粮!
身为大陆最强悍的势力,竟然在一个崛起不过数年的小王国面前,接连折戟沉沙?简直是奇耻大辱!
要不了多久,这样的战果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传遍全大陆,让帝国皇室抬不起头来!
两大帝国凭借自身庞大的底蕴和积累,根本不惧怕任何消耗战,哪怕明知北渊王国是个坑,它们也有实力和信心将之填平!
自秋天而起的战争,谁也没想到,一打就是三个月。
曼西和大夏不断向东西战线派出援军,辎重粮草兵器源源不绝,增援的军队,十万,十五万,二十万……如此恐怖的军队数量,已经占到了北渊总人口的一半。
若是每个士兵手拉手站在北渊边境线上,甚至能把北渊王国包围起来。
这样的军力,在曙光大陆足够毁灭任何一个中小型王国。
当帝国强大的战争机器一旦发动,北渊军队面临的压力顿时剧增!
一两千人,甚至数千人的游击火枪兵,面对数量过于庞大的敌人,已经起不到太大杀伤作用了,反而时不时险而又险地被敌人包围。
东西两方战线,在帝国碾压式人海战术中,被迫不断往后压缩。
就在两大帝国的军团即将合拢,彻底完成对北渊的包夹,一举歼灭北渊仅剩数万的残军时,一辆辆造型古怪的钢铁小屋,突兀地出现在了战场上!
两米多高小屋通体由钢铁浇筑而成,前后左右各开几扇黑洞洞的窗口,伸出幽幽的炮管,两道不断旋转的履带像轮子一样托着“铁屋”前行。
它们看上去硕大、笨重、迟缓,却又冰冷、强悍、无坚不摧。
这些被沈轻泽亲自命名为“坦克”的庞然大物,像真正的死神一样出现在战场上,蛮横地杀入敌人的阵地。
不惧弓箭、不惧刀枪,甚至不畏火,不怕水,它们仿佛一台台移动的钢铁堡垒,在成千上万敌军的包围下,几乎肆无忌惮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这样冷酷无情的战争收割机,完全超乎所有人的认知上限,人海战术在它们面前,瞬间失去了一切优势和作用,东西帝国军团一下子被打懵了!
面对仿佛没有缺陷的钢铁装甲,帝国军团唯一庆幸的是数量并不算太多,他们能做的仅仅是拿士兵们的性命去填,在牺牲数百人,甚至上千人后,勉强可以砸废一辆北渊坦克。
新的前线战报接连不断往皇宫呈送,北渊在数十万大军的包围下,竟然始终屹立不倒,一点败相都不曾显露!
很快,帝国上层不可思议地察觉,像这样继续拼消耗,竟然最先扛不住的会是自己!
东西两道战线,就需双倍的粮草补给,北地地广人稀,诸城联盟早已无法负担几十万大军吃喝,只能依靠帝国国内运送粮草。
水路是走不通的,有北渊的钢铁舰队在河道上称雄称霸,陆路也总能遇到游击火枪兵的偷袭。
在维持战争的同时,北渊还能凭借强大的钢铁舰队,在北渊运河来去自如,始终保持与碧空商盟的商业往来。
更恐怖的是北渊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
东西帝国所装备的火炮、火器,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经验丰富的工匠,日以继夜手工打造,即便强行召集全国工匠,每个月出产的火器也少得可怜,补给压根抵不过消耗。
而北渊的军备厂早已是蒸汽动力的流水线工艺,在马力全开之下,每月的极限产能是东西帝国加起来总和的几倍!
砸坏一辆坦克,北渊很快能生产两辆,报废一架野战炮,半个月能造十架,损失十杆枪械,当天就能运送一车抵达前线,子弹、炮弹等消耗品,更是天文数字。
在这样的战争中,人数已经渐渐失去了意义。
随着战线拉长,时间一点点推移,两大帝国的火器、兵刃、士兵越打越少,却绝望的发现,北渊的坦克和枪炮,竟然越打越多!
如此顽强而强悍的北渊王国,头一次用战争在世人面前展露了工业大生产的恐怖!
当初气势汹汹远征北地的帝国皇室上层,这下真正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如果继续投入战争,很可能统统葬送在北渊绞肉场里,最后元气大伤;但若此时收手,虽能止损,前期沉没的成本将毫无回报,依然逃不开惨败的命运。
在胜利的希望日益渺茫的阴影中,两大帝国最终仅剩的三十万兵力,终于一口气全数推至前线,抵达了北渊最后一道防线。
一旦成功撕破防线,帝国军团将长驱直入兵临渊流城,反之,北渊王国则将借此一战完成崛起,踩在老牌帝国的头顶上,真正屹立于曙光大陆,成为当之无愧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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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北方,初冬的第一场雨悄然降临。
在受不了严寒的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时,遥远的大峡谷中,更多的风雪掩盖了荒原和森林,连湖面都结了厚厚的冰。
食物一日少过一日,各大兽人部落从混战和饥饿中回过神,再次开始把注意力投向温暖的南方,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