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战汉中(四)

  从方家集逃出来的几十个清兵,灰头土脸的跑回了汉中城,向留守城内的两个牛录章京报告了图格的遭遇,方家集已经被大队明军团团围住,起码有五六千人的规模,远远不是汉中守兵能够应付的,陷入重围的图格凶多吉少。
  两个牛录章京大惊失色,汉中不见明军踪迹多时?这么多明军从哪里冒出来的?原本以为是散在甘肃榆林以外的李自成降卒反正,重新打起明朝旗号闹事,却不曾想竟然有数千人的规模。
  两人不敢大意,出城救援是不敢想的了,城内还剩有不到一千旗兵,都派出去这城还要不要了,况且一千对六千,风险很高。
  计议一番之后,决定立刻派出告急信使,分头向广元豪格与安康谭拜两处告急,西安方向也派人去报信,以防有明军绕开汉中直奔西安。
  同时关闭城门,赶紧加派人手抢修城墙,一些来不及用砖石加固的破损处,也立起木栅数重,征召青壮上城瞭望守护,全体旗兵都严阵以待,严防明军攻城。
  在紧张中,夜晚降临了。
  城头上点燃了巨大的火堆,城墙内外好几丈的距离内都照得透亮,被征来的男子站在城头上,拿着木棍在清兵的监督下来回巡视,一旦发现有人接近就大声叫嚷示警。
  两个牛录章京,一个在西门一个在东门,就在城楼上安了铺盖,睡在里面,一点不敢懈怠。毕竟图格陷阵,生死未仆,上官战死是很重的罪过,够两人喝一壶的了,如果汉中城再有失,那就等着朝廷砍头灭家吧。
  到了三更时分,月上中天之时,城外仍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反常异动,守在西门的牛录章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夜色已深,应该没事了。
  这时代的人,因为营养不足的原因,大部分都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夜间没有光源的情况下不能视物,根本无法行军搏斗,而且大军出动,成千上万的军士混在一处,无法分辨旗色信号,敌我不分,列阵不易,而打着火把燃起火堆打仗,条件很难具备,所以除了少量精锐偷袭之外,无人敢夜战。
  牛录章京走进城楼睡觉去了,他刚刚解下罩甲,连靴子都没脱,就被“咣”的一声推开门的一个步甲惊得抬起来头来。
  “有火把,好长的一串火把!”步甲惊慌叫道:“城外五里外出现好长一串火把,正向城门处接近而来!”
  牛录章京连刚刚脱下的一只靴子都来不及穿上,抄起放在床边长刀就从门口飞奔出去,直奔城头。
  城头上夜间值守的旗兵已经敲响了铜锣,把一面牛皮大鼓擂得山响,不断有清兵闻声衣甲不整的从城下藏兵洞里跑上来,上到城墙上。
  牛录章京趴在城头上,果然看到城外远处,一串连绵不断的火把光芒如点点繁星,向城头方向行来,光看火把数量,就能判断出起码有数千人正在靠拢。
  “戒备,戒备!”牛录章京汗毛都竖起来了,高声叫道:“准备礌石,准备炮矢,过来的很可能是明军!”
  城头上顿时忙碌起来,清兵们点燃柴火,烧起金汁,又督促汉人青壮上上下下的搬运礌石滚木,将一捆捆箭矢从城下仓库里搬出来运上城头,一起运上来的,还有一颗颗架在垛口上铁炮用的实心铁弹跟一桶桶火药,这些都是容易受潮怕雨的物事,平时不能一直放在城墙上,需要时才搬上来。
  一通忙乱,总算赶在火把接近到城下之前备好了,当火把蜿蜒来到城下的时候,城墙上已经布满了清兵,刀出鞘箭上弦,一张张复合弓拉成满月状,蓄势待发,炮手的引火棒就拿在手中,一声令下就可点燃引信,发炮射击。
  牛录章京一脸紧张的盯着城下火把光亮,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究竟有多少,但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是自己人,无论豪格、谭拜还是孟乔芳,派出的援兵都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大队火把接近至距离城外两里开外就聚集在一起不动了,然后有两三只火把分了出来,向城下奔过来。
  当火把来到城墙下三丈距离时,就能被清兵在城外架设的巨大火堆所照亮了,城上众人一看,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火光下,三匹马跑到城下,马上三人都是一水的罩甲八瓣盔,标准清军配备,看服色,应该是汉军镶蓝旗的人。
  原来是自己人,牛录章京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将手中紧握的弓箭放下,示意身边的一个巴牙喇兵喊话。
  巴牙喇兵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扯着嗓子冲下面大声喊道:“下面来的什么人?”
  城下马上一人张嘴答道:“我们是汉军镶蓝旗李大人麾下,从阴平道上退回来的,快让我们进城,李大人从山崖上摔下,受了重伤,要赶紧寻医救治。”
  三人的面目都在火光下亮了出来,站在城头上,能够很清楚的瞧见他们的容貌。
  牛录章京有些奇怪,李国翰他是知道的,不是派出去走小道抄剑门关明军的后路了吗?怎么深夜回来了?于是他干脆开口喊道:“李大人不是奉命出征了吗?怎么深夜到此?李大人何在?为何不露面?”
  城下那人答道:“阴平小道太过凶险难走,李大人不慎从山崖摔下,人事不省,士卒也多伤亡,所以我等被迫撤回,一路疾行,故而深夜才到城下,李大人现在就在军中。”
  随着他的说话,远处的火把堆里走出一行人来,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面目苍白两眼紧闭,被一床被子裹得紧紧的,看上去真的受了重伤。
  牛录章京认得李国翰的样子,城下火光通明,一眼就能看清楚,那眼睛眉毛、模样长像,可以断定担架上躺的的确是李国翰本人,搭话的骑马者也有军人认得,同样是李国翰军中士兵无疑。
  骑马的人又叫了起来:“请赶快开门,李大人伤得很重,不赶快救治,怕是不妙!”
  牛录章京犹豫了一下,按例,深夜城门绝对不能开,不论来的是什么人,都得在城外扎营住下,待到天明时分才可开门放入。
  就这么稍稍一耽误,城下的骑马者又叫了起来:“怎么还不开门?李大人伤势不容耽误,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等一定要告到肃王爷那里去,你们担待得起吗?”
  城下其他兵丁也跟着叫了起来,骂声一片。
  城上旗兵都把眼睛看向牛录章京,牛录章京自然知道李国翰与豪格交好,是汉军中的大红人,如果真的因为自己守规矩不开门,让李国翰死了,豪格绝对不会因此而表扬自己的,说不定还要治罪,这可不好办。
  他心中激烈斗争了一阵,最终架不住那伙兵丁的高声叫嚣,闷声冲城上旗兵吩咐道:“城下是友军,开门放他们进来罢。”
  城门一开,那几个骑马的人就打马冲进门洞里,站住了位置,然后打着火把的兵丁一拥而入,直往城里钻,动作快捷无比。
  牛录章京快步下到城门边,既然人都放进来了,总要亲自看一眼,问一问情况才对,何况李国翰重伤,表达一下关心是没错的。
  大队兵卒从城外一队队的开进来,脚不点地的顺着街道直奔城内,这些兵都穿着汉军镶蓝旗的衣甲,戴着头盔,除了脸露在外面整个头都包在头盔里。而那具担架却落在后面,迟迟没有进来。
  牛录章京站在路边,看进城的兵丁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了许久,等到人都进得差不多了,才看到一行人拥着那副担架,慢慢的走了进来。
  牛录章京有些不悦,责怪道:“怎么这么慢?李大人伤得这样重,应该快些抬进来。”
  他快步走到担架边,凑近些看去,只见李国翰像纸一样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额头被绷带缠了一重又一重,包得像个粽子,双目紧闭,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牛录章京不禁咋舌,这是从多高的地方摔下去的啊,伤成这副模样,既然李国翰昏迷着,说不上话,表示关切也无趣,他就准备抽身走开。
  正在这时,李国翰头顶上的绷带突然软了下去,像中空一般,塌下去一块,他的脑袋立即如一只碗一样,凹了下去。
  牛录章京愣住了。
  抬担架的四个兵丁也愣住了,停下不动。
  活人的脑袋怎么可能这样?
  牛录章京顷刻间反应过来,惊觉有问题,刚想抽刀,手还没摸到刀柄,那抬担架的兵丁中,前两人同时将担架一丢,抽刀在手,动作飞快的向前一挥,寒芒一闪,就将牛录章京的头砍了下来。
  这一刀就是一个信号,跟在担架边上的进城兵丁一齐抽出兵刃,向四面没有反应过来的清兵砍去,顿时喊杀声四起。
  出刀的两人中间,较高的一人甩甩刀上的血,埋怨道:“祖边,我就说吧,你那绷带缠得不对,没绑牢实,看吧,都塌了。”
  祖边挠挠头的回道:“大人,这鞑子头都被石头砸扁了,我能把他恢复成这副模样很不容易,这不能怨我。”
  这两人,正是乔装成李国翰兵卒的王欢和祖边,而骑马在城下搭话的,是一名摩天岭上抓获的降卒和两名看押的夔州军,降卒搭话时,两名夔州军暗中握着摧山弩,只要降卒有一句话不对就要横死在弩箭下,降卒怕死,果然骗开了城门,让穿着清军衣甲的夔州军整军入城。
  “哈哈,大人好计谋啊,如此简单就骗开了汉中城门,没有想到这个鞑子死了都有用。”祖边兴奋的四处看着,夔州军已经城门处十余个清兵砍倒在地,正向城上攻去。
  王欢淡定的笑一笑,双眸中反射着熊熊火光,如夜晚明星一般闪亮,他把手中长剑一挥,喝道:“全军散开,以班队为单位行动,遇到鞑子就杀,天亮前撤出汉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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