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一夜,三人喝的烂醉如泥,到天明的时候,宿卫军士候了良久不见人出来,又不敢进去看,直到几个等着皇帝发号施令的都督将领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的将偏殿大门推开一条缝隙,才发现殿中三人滚做一团,抱住一堆,正瘫作稀泥一样呼呼大睡,屋中酒气冲天,十几个酒坛子满地乱滚,天知道这父子三人昨晚上都喝了多少。
待看到军士从内院中将张献忠妻妾幼子的尸首抬出,都督们吃惊之余,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彼此眼神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也许,是时候该考虑下自己的退路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广元的混乱与恐慌,将整个大西国都笼罩在灭国的阴影当中,这种危险的局面,身处与广元一山之隔的保宁府中的马元利,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汉中战败的消息,如吹过草原的春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快速的传遍了川中大地,各处州县中的茶肆饭馆、大街小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到处都是面带惶惶然的人群聚集谈论,不乏好事之徒在绘声绘色的讲述鞑子兵丁个个都是天神下凡、修罗转世,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般轻松,还有妖魔相助,萨满相随,不可抵挡。
大西国在川中脆弱的统治几乎立刻土崩瓦解,除了成都还在掌控中之外,各地都有地主豪绅明朝遗老起兵反叛,如燎原之火烧遍了天府大地,保宁府镇守都督马元利如坐针毡,愁的饭都吃不下。
除了这些,更让他心烦的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一个多月前就潜入了保宁府的夔州军,至今都找不到踪影,他们在保宁府治保宁城下溜了一圈之后,就进入茫茫山岭间不见了。
马元利不耐烦的重重将桌子上的铁如意拍在大腿上,那里有一处老伤,冬春季节交替之时就要瘙痒难耐,必须要重重敲打才能缓解,请了多少郎中名医都看不好,让他无可奈何。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马元利心烦意乱,正欲出门走走,透透气没准能好受些,正站起身子,就听门外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正在大声喊叫。
都督府重地,岂容喧哗!马元利顿觉找到了出气筒,心中戾气暴涨三分,横眉怒目就站到门外,开口就骂:“谁他妈不长眼?吵吵什么!想吃鞭子了吗?”
只见一群兵丁押着一个衣衫褴褛模样惊慌的流民模样的人走进院子,兵丁们推推揉揉骂骂咧咧,将那人一脚踹在了马元利面前。
马元利皱起眉头,问道:“这人是谁?”
兵丁头目赶紧上前禀报道:“都督,这人在府门外叫嚷,说什么他是大明使臣,来招安都督的,小的见他疯疯癫癫,本想将他乱棍打死,却不料这人是个傻子,大叫大嚷,扰了都督清静。”
“使臣?”有趣!马元利胸中戾气顿时去了三分,好奇起来,先打量了一番刚从地上爬起来抹鼻血的人,只觉这人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的确像个傻子,不过傻子怎么知道当使臣呢?
他把手中铁如意敲了敲那人的头,随意问道:“谁让你来当使臣的?”
“是夔州王大人让我来的。”傻子呆呆的说道:“给了我三个馒头,还说只要见了这里的大官,就给我更多的馒头。”
王大人?马元利顿时不淡定了,夔州王欢的名号他早已知晓,听说此人文武双全,财神爷下凡,理政练兵盖世无双,是个劲敌,俗话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大西与明朝是对头,川中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又与马元利镇地隔得那么近,如何让马元利不上心?
“此人在何处?”马元利劈手抓住那人破成布片片的衣襟,吼道。
那傻子呆呆的看着他,木然无语。
马元利这才回过神来,这是个傻的,只得忍住火气,耐心问道:“是什么人给你的馒头?他在哪里?”
傻子摇摇头,笑着说道:“那人走了,他说这里的大官如果见了我,一定会生气抓我的衣服,他说得好准!”
傻子伸手从衣袋里摸了摸,咧嘴道:“他还说,当使臣就要递交国书,让我把这个交给大官,大官是你吧?给你。”
马元利几乎要癫狂了,他深深的感到智商受到了侮辱,凶狠的劈手将傻子摸出的信扔到地上,咆哮起来:“把这厮丢出去,乱棍打死!”
如狼似虎的兵丁涌上来,架住乐呵呵的傻子,就要往外走,正在此刻,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砌天际,整座城突然颤抖起来,房顶上的瓦片啪啪的往下直掉,树木乱抖,如一颗陨石砸中了保宁城一样震撼。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马元利仓皇四顾,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听那傻子大笑,叫道:“那人又说中了,他说大官要打我,叫我不怕,有天雷帮我,真的是这样!”
见傻子神神道道的模样,一众兵丁有些怕了,迟疑起来,这一声巨响太过吓人,容不得他们不怕。
马元利稍后就缓过劲来,看一眼傻子,吼道:“把他押下去,关起来,严刑拷打,问出给他信的人在哪里!”
话音未落,就听大门处一声响,有人撞开门闯了进来,众人一看,却是城头上一个守城副将。
副将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的直闯到马元利面前,口中惊慌叫道:“都督,大事不好,大队明军来了,炸塌了北门外的一段城墙!”
马元利一惊,非同小可,脸都绿了,他条件反射般抓起副将的衣襟,像吼那傻子一样吼道:“大队明军?你干什么吃的,为何现在才发现?”
副将被他抓紧,气都喘不上来,憋着气叫道:“都督,你还是快上城去看看吧。”
马元利气哼哼的将他一甩,转身就大步向院子外面走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将地上刚刚丢掉的那封信捡起,想了想,放进袖子里。
一行人急匆匆的奔向北门,一路但满城百姓人心惶惶,纷纷步履忙忙的奔走回家,街上店铺落板关门,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马元利心里更加惶急了,待到到了北门,还没走拢,就倒抽一口冷气。
北门边上,一段足有四五丈长的夯土城墙像一截被铁棒敲碎的豆腐,坍塌不见,泥土碎石满地都是,几具碎尸混杂在泥土中,若隐若现,保宁城墙虽然不似成都那般坚固,却也是粘土混合灰浆夯就,一般黑火药没个千把斤埋在墙下,不可能炸出这么大的窟窿。
马元利黑着脸冲傻愣愣站在边上的一群兵丁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粗木立栅,等着明军进来砍了你们的脑袋吗?”
兵丁们急忙去了,马元利气哼哼的从遍地泥土中拔腿走过,来到墙边,提心吊胆的望向城外,就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军阵。
坍塌的城墙五百步外,正好在城上弗朗机炮射程极限处,一个夔州军方阵稳稳的摆在那里,瞧那模样,似乎在等待什么。
马元利白着脸摸了摸墙头的断面,又朝地面跺了跺脚,有些不可思议,这里好像不是挖地道埋炸药弄塌的。
他顿时又是一股气直冲大脑,将跟在身边的守城副将拉过来骂道:“你他妈的瞎了眼还是躲在营里喝酒?明军把炸药都运到城下了都不知道,信不信老子行军法砍了你脑袋!”
那副将哭丧着脸,叫起屈来:“冤枉啊都督,知道明军在保宁府出没,末将一直守在城上,未敢懈怠,炸塌城墙的炸药不是明军运过来的,是他们砸过来的。”
“砸过来?”马元利愣了。
副将将手一指,道:“都督你看,他们用回回炮砸过来的。”
马元利愕然看向副将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在白袍夔州军阵前,三架投石机正架在那里,一群兵丁正在忙碌,往投石机的配重架上装什么东西,隔得太远,看不大清楚。
“他们用回回炮把炸药砸过来的?”马元利不相信:“你他妈眼花了吧?”
由不得马元利不相信,能炸塌城墙的火药军器,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对面那几架最多算小型回回炮的木结构抛投机抛出来的火器能炸塌的,看那几架回回炮的大小,顶破天能抛出五十斤大小的霹雳球,五十斤的黑火药,能炸塌城墙?逗我吧?
“真的,都督,不信你看,他们又要扔了!”副将唯恐马元利不信,竟然欣喜的叫了起来。
对面的投石机在那群兵丁忙碌后,抛竿又压了下去,很明显马上即将发射什么,马元利来不及再去骂副将白痴,赶紧把身子一低,不管怎么说,小心些是必须的。
不过运气好,那三架回回炮只有一架抛射出了一团灰扑扑的包裹样的东西,并不很大,抛射的方向也是朝向距离这处塌墙几十步远的另外一段城墙,马元利舒了一口气。
气还没舒完,那团灰扑扑的布包样的东西带着“噗噗”直冒的火花,准确的落到了城墙边上,布包上有三面好像涂了厚厚的黑色油膏,粘性很强,在墙砖上跳了几下,没有弹开,落在城墙根下,轰然爆炸。
这一回马元利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天崩地裂,震耳欲聋的巨响让他短暂失聪,伴着一股黑烟腾起,乱石纷飞,迸飞的泥土直溅百步开外,烈性的黄色炸药将那一段三丈长的土墙彻底抹去,本来高耸的墙体化作了飞灰消失不见。
“都督,都督,末将没有眼花吧,明军真的是把炸药砸过来的!”副将大概是被炸傻了,叫了起来。
马元利不去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从震荡中回过神来。
木然了看着远处的明军一会,马元利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抖抖索索的摸出了傻子送来的那封信,撕开什么都没写的信封,抽出信笺。
白纸上唯有一行字。
“识时务者为俊杰!”
龙飞凤舞的草书非常潇洒,流畅而让观者赏心悦目。
不过在马元利看来,却如难以下咽的中药一样苦涩。
城里有三千兵,有能力一战的精兵约占一半,对面的明军大概也是这么多人。
情况很清楚了,明军这是该自己下马威,信是来招降的,那么,战还是降呢?
马元利本是明军出身,榆林守备职位,因战败投降了张献忠。此刻盘算了一下,对比了彼此强弱,想一想汉中传来的消息,再看看被炸成栅栏的城墙,很痛快的下了决心。
“去,都把身上的衣甲脱了。”马元利一边麻利的脱掉穿的锦袍,一边向身边的人喝道:“都穿素服,随本将反正!”
对面的马新田很悠闲,但脸上的神情依然是一副别人欠他三百两银子的扑克脸,严肃刻板,只不过,当他看到一群素服青衣手无寸铁走过来的大西军将时,嘴角还是浮出了一丝笑意。
有大人开发出的神器,打仗就是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