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那个士子虽然可笑,却也不值得她留意什么。
  见纪初桃兴致缺缺,挽竹抿唇一笑,将装满各色绢花的托盘奉上,伶俐道:“后天就是簪花御宴,您选个花?”
  本朝每年春末,宫中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簪花御宴,宴请文武百官。宴会上,天子和皇储会将各色花赐给自己倚重的臣子,以表嘉奖。譬如文官是茶花、牡丹之类,武将是栾枝芳草之流……
  大殷尚未有皇储,因此赐花便由三位帝姬陪同小皇帝完成。
  往年纪初桃是不参与赐花的,她不似两位姐姐那般位高权重,赐的花也无甚意义,连着几年都告假不去。
  今年也一样,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花上,看也不看便回绝道:“不选,撤了罢。”
  挽竹“噢”了声 ,端着花盘要走。
  正巧拂铃进来,问了缘由,便向前劝道:“殿下往年不涉朝局,故而不赐花也在情理之中。但今年殿下连连主持几场大宴,琼林宴更是名声大起,令无数士子刮目,按理是有权赐花的。”
  纪初桃道:“可是本宫没有想赐花的人。”
  说到此,她一顿,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张桀骜英俊的脸来。
  拂铃看了眼她的神色,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奴婢听闻,今年簪花御宴,镇国侯世子也会去。”
  纪初桃眼眸微亮,细嫩的指尖转着鼠须细笔,忽而认真道:“你们说若是送武将,该用什么花?”
  挽竹和拂铃相视一眼,俱是露出些许轻快的笑意。
  宋家酒楼,厢房内。
  祁炎抱臂望着窗边的铜镜,面无表情,甚是凝重。
  一旁,宋元白翘腿嗑着瓜子,忍不住道:“我说祖宗,你来我这儿对着这面破镜子看了快半个时辰了,到底意欲何为?”
  祁炎审视着镜中眉目硬朗的脸,肃然问道:“我和孟荪,谁好看?”
  “咳咳!”宋元白险些被瓜子仁呛住,一阵猛咳。
  见鬼了!这是祁炎问出的问题?!
  宋元白满脑子都是“吾与城北徐公孰美”,半晌颤巍巍竖起一根大拇指,嘴角抽搐道:“君美甚,孟公何能及君也?”
  祁炎本就随意一问,也不指望宋元白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遂伸手将铜镜扳倒在案几上。
  宋元白想笑不敢笑,憋得一张脸通红,提醒情窦初开的祁某人:“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我劝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
  祁炎刚应付了琅琊王那边的消息,时间正空闲,满心都是如何将纪初桃重新抢回来,圈禁在身边,并不听得进宋军师的良言。
  宋元白有了种“孩子长大了,不听话了”的感慨,继续摸了把瓜子道:“明日簪花宴,你去不?”
  祁炎笑得有些冷:“去啊,如何不去?”
  毕竟,有孟荪在那儿呢。
  ……
  四月中,簪花御宴,同时赐一甲进士官衔。
  纪初桃提前半个时辰便入了宫,直朝紫宸殿行去。
  她袖中藏了个长条形的紫檀盒子,走到中途,没忍住将盒子悄悄拿出来打开,望着里头一支精美峥嵘的绢花,不放心地问随行宫婢:“拂铃,你觉得本宫送他丹桂合适么?”
  这丹桂栾枝是纪初桃请教尚宫,一丝一缕亲自缠绕织做出来的,做废了十来枝才选出最好的这枝,花了多少心思拂铃都看在眼里。
  拂铃道:“丹桂十月霜寒盛放,花开红似簪缨,气势雄然,在民间意为武神花。殿下赠送祁将军丹桂,是再合适不过的。”
  纪初桃放了心,开始期许祁炎收到花会是何神情。
  想得太入神,未留意一行内侍端着糕点自拐角而来,两拨人险些撞在一起,纪初桃匆忙停住脚步,手中的花枝却抖了出来,落在地上。
  内侍们自知闯祸,忙伏地请罪,吓得两股战战。
  挽竹迅速将花枝拾了起来,仔细吹了吹灰尘,心疼道:“还好没摔坏,殿下做了许久呢!”
  纪初桃见花枝并未受损,虚惊一场,便也不为难内侍们,叮嘱道:“起来罢!下次小心些,别这样莽撞。”
  内侍们忙不迭称“是”。
  待纪初桃一走,路过的宫人见到什么新奇事般,相互低声道:“你们瞧见了么,三殿下这次不仅来参与簪花宴了,还带了花呢!”
  “看见了看见了,好像是木樨花!”
  “不对,那颜色是丹桂!不知是哪位大人这般有福气,能得到三殿下初次送的花呢!”
  “还能有谁?俗言道‘蟾宫折桂’,意为金榜题名,依我看哪,定是送给孟状元的罢!”
  “这么说来,咱们宫里很快就会有帝姬出嫁的喜事啦?”
  三公主与孟状元郎才女貌,堪为佳话,遑论宫中帝姬大婚,必大赦天下,连带着她们这些奴才也能得到嘉奖封赏,不由人人雀跃起来。
  宫人们笑谈着出了紫宸门,忽见门下立着一名挺拔冷峻的黑袍武将,登时一惊,脸上的笑容化作惶然,纷纷避让道:“祁将军!”
  祁炎负手而立,气场全开,冷冷地望向战战兢兢的宫人们。
  他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第44章 开窍  回过神来时,唇……
  孟荪甫一入宫, 便见穿着新科进士服的同侪迎向前,笑吟吟朝他一拱手:“恭喜孟兄,贺喜孟兄!”
  孟荪拱手回礼, 即便疑惑,语气亦是带着优雅的平静, 问:“喜从何来?”
  “孟兄还不知?”同侪讶异, 随即单手拢在嘴边, 朝孟荪神秘道, “方才听几个小黄门说,一向不在簪花宴上露面的三公主今年不仅来了,还带了一枝丹桂准备赠人。蟾宫折桂, 不是为你还能为谁?”
  孟荪端然未语。
  上次一见,便知纪初桃绝非艳俗之人,相反秉性通透温和, 谈诗论赋字字珠玑, 眼界非寻常女子能比。此番骤然听说纪初桃要为他献花,若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那绝对是假的。
  正心神微荡,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继而孟荪肩上一疼,一个人从身后狠狠地撞上他。
  “孟兄!你没事罢?”同侪忙扶住他。
  孟荪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身边同侪也是个仗义的性子, 气不打一处来, 拉住撞人的那个干瘦进士,不悦道:“喂,兄台冲撞了人, 总该致歉一声罢?”
  撞人的进士年纪颇大了,骨瘦如柴,看起来家境贫寒。此时双目涣散,花白的胡须抖动,嘴中喃喃念叨“我一定要拆穿他,一定要拆穿他”,翻来覆去如此一句,似是精神不太正常。
  孟荪拦住了同侪,宽宥道:“不碍事,算了。”
  同侪也看清楚了肇事之人的脸,一愣,神情古怪道:“我当时谁,原来是你。”
  说罢,哼了声松手,放开了那神神叨叨的老进士。
  孟荪望着老进士跌撞离去的背影,问道:“复之认得此人?”
  “就张虚嘛,科举考了三十三年的那个钉子户!放榜之后便有些疯癫了,大放厥词说有人趁着圣上刚执政,钻空隙在科举中徇私舞弊……不过没人听他的,都当他是老眼昏花看错了,或是中进士后疯癫了。”
  同侪说笑话似的,“嗐”了声道:“今日簪花宴赐官,说他作甚?晦气!”
  孟荪望着老进士瑟缩跌撞的背影,沉吟不语。
  ……
  纪初桃在紫宸殿外,透过敞开的殿门,下意识望了眼殿中席位,镇国侯处的位置还空着。
  她一边等候祁炎的出现,一边行至人少的廊下,悄悄将檀木盒打开村许,望着里头峥嵘虬曲的丹桂花枝,嘴角泛起些许恬静的笑意。
  “送给状元郎的花?”
  冷不丁一个妩媚的嗓音传来,纪初桃忙盖紧盒子,扭头一看,对上纪姝慵懒的笑意。
  “二皇姐?吓我一跳。”纪初桃吁了口气,将盒子藏入怀中捂住,“皇姐从何处听说,这花是给孟荪的?”
  纪姝将怀中狸奴交给身后内侍,哼道:“蟾宫折桂,最配状元。难道不是?”
  折……折桂?
  纪初桃倒忘了桂花还有这层含义,不由傻了。
  “不过我要提醒你,文人最是迂腐清傲,孟荪看似随和,礼教束缚却是颇多,不适合你。”
  纪姝悠悠道,“以我的经验来看,无论在闺房还是殿堂,他都比不上你家小将军一根指头。我性子野,所以喜欢听话的美男;但你性子乖巧,配个祁炎那般凶猛的才合适。”
  听到“闺房”“凶猛”之词,纪初桃险些又红了脸。
  二姐虽然口无遮拦,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意外中听。纪初桃也觉得,祁炎比孟荪好上太多……
  当然,和闺房之乐没有关系!
  “这花,不是给孟荪的。”纪初桃小声说,声音内敛,眼里却带着晶亮的雀跃。
  “哦?”纪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意越发莫测起来,朝她凑近道,“难怪听闻前些日子,祁炎在琼林宴上写了‘天作之合’几字给你,这般高调,你们是事成了?”
  纪初桃微微睁大眼睛,恍然的神情,喃喃道:“祁炎那句‘天作之合’,是写给我和他的吗?”
  难道不是说孟荪?
  纪姝讶异,而后失笑,屈指弹了弹纪初桃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榆木脑袋,该开窍时不开窍!你觉得以祁炎的肚量,会舍得为他人做嫁衣,祝福你和别的男子?”
  好像也对……
  因为那日所有人都在说她和孟荪如何般配,她明面没说,心里却是极其不耐的。加之又喝了酒,思绪混乱,祁炎一再在她面前提及孟荪,她便下意识以为他和那些人一样,在撮合她与孟荪。
  而今看来,那不是祝福,而是吃醋争宠么?
  想通了这点,纪初桃忽觉数日阴霾豁然开朗,浑身血液顺畅似的,连呼吸都带了微微的颤抖。
  是呢!
  她和祁炎在预知的梦里就结了姻缘,可不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天作之合”么?
  纪初桃甚是懊恼:都怪饮酒误事,糊涂了,竟未想起如此重要的一点!
  “小废物,情归情爱归爱,记住我教你的那些,可不要给纪家丢脸!”
  纪姝看穿一切似的,在旁耳提面命。
  纪初桃没敢说早就将二姐教的那些“驯夫之道”抛却九霄云外,只囫囵“唔”了声,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眉梢,开心得恨不得飞奔至祁炎身边,看着他那双张扬又深邃的眼睛,当面问个清楚才好。
  正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思,忽见一名女官交叠双手从廊下行来。
  秋女史先给纪姝请了安,方面向纪初桃道:“三殿下,大殿下请您移步藕香榭一叙。”
  大姐?
  她不是试着放手还政了么,连宴会都不来参加了,还有何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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