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节
如果说利用锡勒诸部还能说得过去，但是提到渤海人，在座诸将却都是觉得大为不妥。
渤海人与锡勒诸部完全不同。
锡勒诸部臣服于大唐之后，也确实对大唐十分敬畏，一直以臣属自居。
而且锡勒诸部互相争斗，最强大的三个部族都有同样的夙愿，那就是一统漠东，重建锡勒王国。
对于大唐，锡勒三部却是不敢轻生妄念。
但渤海人却是不同。
早在大唐立国之后，渤海人就一度侵吞过东北大片领土，当时不但将玄菟郡彻底吞并，甚至已经攻入了辽东郡境内。
也正因如此，武宗皇帝才会亲征渤海，差点将渤海灭国。
虽然渤海最终臣服，而且武宗分封渤海五侯，但渤海人对大唐的仇恨和野心却没有消失。
渊盖建秣兵厉马，虽然目前并没有将刀锋直指大唐，而是一直在蚕食锡勒人的领地，但辽东诸将心里其实都清楚，渤海人最终的目的，肯定还是大唐。
汪兴朝竟然向渤海求援，诸将也都觉得匪夷所思。
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渤海人始终没有敢轻举妄动，就是对大唐依然存有忌惮之心。
如果辽东军向渤海求援，那可是正中渤海人下怀。
渊盖建有了协助辽东军平叛的名义，师出有名，那是求之不得。
可是一旦渤海军踏上大唐的领土，那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今日是军事会议，本将不会乾坤独断。”汪兴朝目光从诸将脸上一一扫过，“诸位也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诸将却都是寂然无声。
“赵伏，你的意思呢？”
赵伏勉强笑道：“大将军，属下……属下都听您吩咐。”
“所以向渤海人借兵，你也赞同？”
“那个……大将军既然决定，属下……属下遵命就是。”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赵伏犹豫一下，才道：“大将军，渤海人是否真的会借兵？”
“你们别忘记，渊盖建与秦逍有杀子之仇。”汪兴朝道：“他的爱子渊盖无双在京都被秦逍所杀，此番渊盖悦也是被秦逍俘虏，渊盖建对秦逍有切齿之恨，有机会亲手报仇，他是绝不会错过。”
“大将军，渊盖建不是一般人。”有人壮着胆子道：“此人野心勃勃，一直觊觎东北。如果此番向渤海借兵，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引狼入室？”
听得有人说出来，其他人不自禁都将目光看向汪兴朝。
汪兴朝淡淡一笑，道：“你们的顾虑，本将又岂能不知？如果向渊盖建借兵，给了他进入东北的名义，那自然是正中他下怀，他是一定会答应。不过如你们所担心，数万渤海铁甲进入东北，到时候我们都未必能够控制得住。”
“正是正是。”赵伏忙道：“大将军，他们一旦进来，再想让他们离开，可就不容易了。”
“大将军，渤海人曾经侵占东北领土，那帮畜生可干不了什么好事。”有人担心道：“他们在东北烧杀劫掠，抢到的东西大批运回渤海，多少百姓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秦逍虽然可恨，但……但毕竟是大唐的人，卑将斗胆直言，就算……就算被龙锐军拿了辽东，那也绝不能让渤海人跑过来。”
其他诸将闻言，都是不自禁点头。
在座诸将都是辽东嫡系，祖上也大都是当年追随武宗东征的将士，对于当年渤海人在东北土地上的所作所为，这些人也都是清楚。
“你们放心，即使向渤海调兵，本将也不会糊涂到让他们的铁甲踏上大唐的土地。”汪兴朝缓缓道：“本将向他们借的是水军！”
诸将面面相觑。
“你们都知道，渊盖建多年前就已经打造了一支水军。”汪兴朝道：“据我所知，渤海水军有大小战舰五六十艘，其中有八艘大型战船，水军也有五千之众，平心而论，渤海水军的实力，早就远在我们辽东水师之上。当年本将想要扩充水军，就是担心水师无法应对渤海水军。”
一人道：“属下也知道，渤海水军确实是训练有素，渊盖建对水军十分看重，投入了大量的财力。”
“本将要借的就是这支水军。”汪兴朝道：“当今圣人登基之后，对大唐水军一再缩编，二十年来，几乎没有打造一艘战船。江南水军徒有虚名，那是连太湖盗也应付不了，若是遇上渤海水军，那定然是不堪一击了。”
有人笑道：“江南水军不值一提，他们是连海港都不敢出的。”
“秦逍狡猾多端，暗中勾连太湖盗，以太湖盗为班底，设立了水军。”汪兴朝道：“太湖盗确实在海上颇有战力，但遇上渤海水军，必然也是不堪一击。如今太湖盗在东海嚣张跋扈，甚至在长生港附近游弋，如果不歼灭这股海寇，对我辽东也是极大威胁。”
“不错，必须将那股太湖盗彻底剿灭！”
“用渤海人的水军对付太湖盗，确实是好主意。”
“大将军英明神武，运筹帷幄。”
汪兴朝见得议事厅内的气氛轻松下来，含笑道：“向渤海借兵，不让他们的一兵一卒踏上大唐的土地。但东海却可以暂时借给他们用一用。渤海水军只要歼灭了太湖盗，秦逍在海上就做不出文章，我们依然可以利用海路从关内获取物资。”脸色一冷，目光犀利，冷笑道：“而且渤海水军可以在辽西海岸游弋，直接出现在秦逍的后方，对辽西形成巨大的威胁。”
诸将闻言，顿时都兴奋起来。
“如果渤海水军出现在秦逍的后方，秦逍就必须分兵守卫海岸线。”赵伏得意笑道：“秦逍不是自诩爱民如子吗？渤海人在沿海游弋，肯定会时不时登岸劫掠，若是秦逍无法应对去保护百姓，必然会失去民心，而龙锐军的士气也会受打击。”
“辽西和营平两郡的海岸线极为漫长，没有太湖盗防卫，渤海水军便可以在他们的海岸线任意进退。”一名部将兴奋道：“秦逍疲于应付，更不敢继续东进。他如果将兵马调往沿海防务，就陷入两线作战的处境，咱们未必不能杀向营平。”
“如果得到渤海人的支援，两军之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一名年纪大一些的部将抚须道：“锡勒诸部若是看到情势不明，反倒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龙锐军也就无法得到锡勒诸部的直接增援。”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
本来议事厅之前的气氛异常凝重，但此刻却开始轻松起来。
“让龙锐军陷入两线作战，秦逍也就无力继续东进。”汪兴朝道：“我们也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备战，虽然无法让我军处于绝对的优势，但却足以与龙锐军拼死一搏！”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渊盖建会不会答应？他的目的是想趁势进入东北，如果只是向他们借调水军，却不让步卒踏入东北，渊盖建是否愿意？”
其他人也都是有此顾虑。
让渤海军直接进入大唐的土地，诸将都觉得是引狼入室，感觉不妥。
不过只是让渤海水军出兵，诸将倒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当前的形势极其严峻，如果没有外援，以辽东军目前的实力，确实无法与龙锐军一战。
不过渊盖建也是狡诈之徒，仅仅让渤海出动水军，渤海人能答应？
“如果诸位没有意见，本将会派人前往渤海交涉。”汪兴朝道：“本将自然会尽力说服渊盖建出兵。”
诸将都是点头，本来不少人之前得知锡勒三部都已经倒向龙锐军，生出绝望之心，此刻却又重新生出希望，都觉得东北两军之战，谁能笑到最后，那确实尚未可知。
“无论是整军备战还是借调渤海水军，都缺不了钱粮。”汪兴朝又回到先前的话题，“此番诸位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起身道：“今日会议，就先到这里，你们各自回去准备，三日之内，该捐献的钱粮都缴纳上来。”
一提到这个，众人心情顿时又低落起来。
汪兴朝背负双手，声音淡漠：“先前诸位都已经答应，自然不会反悔。不过若有人心中不忿，大可以回营带着你的部曲来找我，本将就在这里等着。”却是再不多言，径自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汪兴朝最后这句话，却是阴森得很。
“走吧，都回家去准备吧。”赵伏苦着脸，摇摇头，率先离开，其他人也都只能唉声叹气离去。
汪兴朝直接回到后堂，堂内却早有一人在等候，见得汪兴朝进来，急忙起身迎上，恭敬道：“大将军！”此人却正是安东都护府副都护宋清源。
“坐下说话。”汪兴朝倒是面带和蔼之色，含笑道：“久等了！”
“不敢！”
汪兴朝落座之后，宋清源才在对面坐下。
“已经议定，向渤海借调水军。”汪兴朝看着宋清源道：“你可以准备一下，明日便可启程出发。我会派一队人手护送你前往渤海。”
宋清源拱手道：“下官此去，定当竭力说服渊盖建。”
“其实也用不着如何说服。”汪兴朝道：“誓书可在身上？”
宋清源忙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份文牒，起身来，双手奉送到汪兴朝面前。
第1662章 卖国贼
汪兴朝接过誓书，扫了两眼，唇角泛起笑意，点头道：“到了渤海，见到渊盖建之后，你将这份誓书亲手交给他。”
“下官明白。”宋清源拱手称是，但眉宇间却多少带着一丝忧虑。
“你有顾虑？”王兴朝将誓书交给宋清源，察言观色，看出不对，淡淡问道。
宋清源忙道：“下官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汪兴朝道：“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宋清源犹豫一下，才道：“大将军，下官是担心如果日后渊盖建真的用这份誓书找上咱们，咱们……当真要将玄菟郡割让给他们？”
“你觉得不该带去这份誓书？”
“不敢。”宋清源道：“下官是担心这份誓书如果到了渤海人手中，以后会是大麻烦。”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道：“渤海人就是一头饿狼，有了这份誓书，他们就有了名义……！”
“誓书上说的很清楚，渤海军必须协助我们彻底平定叛乱。”汪兴朝淡淡笑道：“将龙锐军彻底诛灭，或者将他们赶回关内，到时候我们才会割让玄菟。宋大人，你应该知道，渤海人狡诈多端，无利不起早，渊盖建更是野心勃勃之徒。不给他们好处，他们又岂会甘心听命？”
宋清源点头道：“大将军说的是。”
“渤海人不是锡勒人。”汪兴朝叹道：“丢给锡勒人几根骨头，给予钱粮，锡勒人就会任由摆布。渊盖建的野心比锡勒人大得多，不割让土地，他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宋清源道：“大将军言之有理。”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汪兴朝狡黠一笑，道：“所谓彻底平定叛乱，如何解释，那是由本将来做主。只要有龙锐军的一兵一卒还在东北，那便不是彻底平定了叛乱，我们也就无需向渤海人兑现承诺。”
宋清源笑道：“大将军运筹帷幄，下官钦佩。”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下官只是担心到时候渊盖建会以此誓书炫耀，若是誓书内容传扬开，下官就担心……！”
“担心天下人视我为卖国贼？”汪兴朝笑道。
宋清源急道：“下官……！”
汪兴朝抬起手，含笑摇头，道：“宋大人，你可知道这次本将为何会让你出使渤海？”
“大将军这样安排，自然有深意。”
“确实有深意。”汪兴朝叹道：“辽东军已经纸醉金迷多年，积重难返，想要守住东北四郡这一亩三分地生存下去，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军备松弛，将官贪墨，奢靡之风早就遍布上下，我虽然是大将军，可是要大刀阔斧整顿辽东军，并非易事。”
宋清源也是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汪兴朝道：“龙锐军这次来势汹汹，虽然对辽东军来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也未尝不是一次转机。”
宋清源不解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如果没有龙锐军的威胁，要对辽东军进行改变，难如登天。”汪兴朝冷笑道：“可是大敌当前，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本将也可借这次机会进行大大的改变。”抬手抚须道：“如果能够度过这次危机，我相信辽东军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宋清源正色道：“大将军有此壮志，定然会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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