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各自选择

  徐潇的目光沉了下来。
  她没有退路，只能扬起控制还不纯熟的尾巴，抢先一步发动攻击。
  所过之处，一片片凶虫哀鸣四起，那些还未能振翅重新飞向空中的巨大虫子，被那条细小的尾巴逐一精准地击穿。
  只有一击，它们不管从哪个方向而来，倒在地上就是瞬间的事情。
  徐潇开始杀红了眼。
  她全身心在享受这种畅快淋漓的杀戮。
  等到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之时，她回首看去，身后尽是尸山血海。巨大蜻蜓的尸首堆成了一片，她站在它们之中，完全微不足道，却是最致命的。
  直到一只巨型蜻蜓的粗|壮尾部被推开，高挑、清俊的男人迈步往她的方向走来。
  她正面对上那个男人，凝视着他。
  他的个子高挑，散发着有些让她着迷的熟悉味道。她微微偏了偏脑袋，从上至下打量他。
  她能感觉到他眸光流转，神色淡然，却同样在深深地凝视着她。
  而他就那么看着她，走向她，在他修长的手指接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的尾巴“嗖”地高高地竖了起来。
  尾巴尖端的能量团，示威性地逼近了他的咽喉。
  但是没有下杀手。
  只因为他看起来太过熟悉。
  对了，他叫杜……杜什么？
  “又不认得我了？”他的声音平静、耐心，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他的手轻轻地触及她的脸颊，然后是耳尖，直到插|入她的发丝中。突然，他手臂一扣，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搂进了怀里。
  “你这转眼不认识人的习惯，是脑子反应还不如身体快吗？”
  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男人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让徐潇变得异常安静，虽然他的话有些让人不悦。
  徐潇不觉得自己是个脑筋反应快的女孩，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所以在母亲才去世那一年，有些比较“慈祥”的亲人长辈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她，要学会看亲戚们的脸色，懂得忍让，人乖一点，别人才会愿意多照顾她这个拖油瓶一阵子。
  可最后她还是没做到。
  只要是涉及钱的问题，前一刻还微笑面对的亲人，下一刻就可以将这份笑意凝固冷却。
  你爸都不管你了，我们已经是在尽心尽力了，不该拿这些吗？
  失去部分母亲留下的东西之后，徐潇才在逐渐的失望中，慢慢学会变得独立起来，学会扬起头说不，学会义正言辞的对不合理的要求拒绝，哪怕她会因为和他们撕破脸而失去家庭港湾的庇护。
  她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只是这一切都是付出了相当多的代价后，才逐渐懂得。如果她反应快够聪明，或者乖巧的听从别人的建议，是不是生活质量会变得有所不同。
  关于这点，徐潇现在已经没有太在意，对她来说，独立、自强才是未来生活最大的依仗。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像现在，紧紧地依偎着某人，把自己的未来交到他的手里。
  这样做的对象，只有过一个人。
  那个在她最黑暗无助、感到害怕的时候，牵起她的手，传递给她仅属于他的温暖的男人。
  “杜教授？”她开口，声音暗哑低涩。
  杜墨生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缓缓放低的尾巴，语气生硬：“很庆幸你还保留了语言沟通能力。”
  徐潇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她微微垂下目光：“对，我很庆幸。”
  她又是那样，稍微恢复理性，就开始将全身的情绪收敛控制，强制性的忍耐。
  只有刻意关注她的人，才能注意到她呼吸的压抑和身体不寻常的颤抖。
  杜墨生目光微敛，沉默起来。
  半晌，他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对我很没信心？”
  徐潇不明白。
  “你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身体强制性二次变异，若是不能保持你自己清楚的意识，就干脆跟随你的本能走。刚才算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顾我做什么？如果当时因为精神分散的缘故造成任何偏差，你就等着变成只靠本能存活的空壳吧。”
  徐潇闻言仰起头，对上他俯头冷冽的目光，他的话和寒气逼人的表情都在显示他极度不悦，可是她好像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抱歉，我不记得……”
  “你现在本来也算不上人类，忘记任何人和事都很正常。”杜墨生有些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徐潇心头一紧，有些闷胀。
  其他人说这种话，带给徐潇的刺痛感，好像远远不及他轻描淡写的一句。
  她微微偏开略带寂寞的视线，却突然被他捏住了下巴，强迫她仰视着他。
  杜墨生的目光滑过她的脸庞，她怔怔的看着他。
  “但是……”他冷着脸，缓缓地松开手，说，“就算忘记整个世界，也不准再忘记我。”
  徐潇足足愣了几秒，然后眼睛眨了眨：“……你因为这个原因在生气？”
  杜墨生的俊眉微扬，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没那闲功夫为别人的愚蠢而发怒。”
  可你却有闲功夫聊天。徐潇心想。
  就在同一瞬间，徐潇的腿有些发软，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起来，咕噜噜的声音，持续了好几秒。
  她抓住了杜墨生的手腕，抓得很紧，松弛下来的尾巴又绷紧，高高地竖在她身后。
  尾巴的尖端在一群虫子尸体上方轻轻晃动。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那就是你最原始的欲|望，有什么好抗拒的？”杜墨生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存活是每个生命最基本的底线。”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触上她脸颊的手指动作却柔软而温和，淡然的目光好像可以看透一切。
  徐潇有点失神地沉浸在他的目光里，忘记了躲开那种暧昧亲昵的接触，直到他对她说。
  “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被金色能量光团包裹的尾巴，迟疑中突然狠狠的插入了巨大蜻蜓们的尸体中。
  又狠又准。
  徐潇眯起了眼睛，有种远远不断的充盈感在她四肢扩散。
  仅仅三秒，五六米长身体的巨大蜻蜓状的肚腹就瘪下去，剩下一层黑色坚实的外壳。
  然后是下一只。
  杜墨生的视线往楼下飘去。
  “和他们的约定时间，还有六分钟。”即使不看手表，他对时间的把握也极其准确。
  听到他的声音，徐潇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变得平静，是饕餮大餐过后的满足。
  被她吸引过来并杀死的巨大蜻蜓大约有二十来只，短短的时间内，十七八只的虫子躯体都只剩下了干瘪的空壳。
  徐潇在满足的同时，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的难过。
  她最终还是开始依靠非人类的生存方式来延续生命了。
  “人吃动物、植物，各种有生命的个体，而那些个体也不断吞噬其他生命，进食从本质上没有区别，最多就是形式的不同。”杜墨生问，“你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对一些空壳忏悔？”
  徐潇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一口浊气出来，她终于能心平气和的感觉很好。
  “谢谢。”她轻轻地说。再多的言语都是废话，万种情绪只能化作这两个字。
  或许是因为太舒服，她脑袋微微往后仰起，双肩后扩，舒展身体。
  杜墨生的视线莫名的被她的动作吸引，俯头看去，他能看见她秀气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唇。那光滑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锁骨，勾出一条性|感迷人的曲线。两人本就靠的极近，气息和热度免不了暧昧纠缠。
  他喉咙有些干，略微移开视线，轻哼一声：“喂不饱的笨猫。”
  “我们现在下去？”徐潇看着他突然转身而去的背影问。
  杜墨生在那些凶虫空壳边站定，伸手抚了上去。
  “翅痣黑褐色，基节有赤褐色长毛，腹节中央有鲜黄色带。”他细细查看着这些从天而坠的虫子，点头说道：“果然是巨蜻蜓，好在它们速度不快，这些是负责探路的前哨侦查兵。如果等到翼龙类的成长完成，人类就只能做好蹲防空洞的准备了。”
  徐潇：“新闻里说的有可能出现恐龙是真的？”
  杜墨生淡淡地道：“连你这种稀有形态都出现，恐龙也不算什么。”
  “你知道我变成了什么？”徐潇眸子一紧。
  “大概能猜到，特别是你的尾巴出现后，”杜墨生忽然转身，低头看着她，“和你其他部位的变化不同，尾巴的变化已经完整且定向，你收不回去了。”
  徐潇背在身后扯尾巴的双手，轻轻地垂了下来。
  杜墨生低笑了声。
  “小猫才最爱玩自己的尾巴。”
  徐潇瞪了他一眼。
  “有时间瞪我，不如学会利用它，我们现在还身处前后都是怪物的死城。”
  “你需要我给你们杀出一条路？”
  杜墨生眉头一挑：“影视看多了吗？”
  “什么意思？”
  他发出一声冷哼：“无聊的个人英雄主义。”
  徐潇：“我的英雄主义至少帮你解决了周围这些大家伙。”
  杜墨生笑了：“解决？”他一脚踏在已经爆炸成碎片的金属零件上，目光倨傲。
  “在我引爆这个临时反重力装置的时候，就调整了它的部分功能，改变周围部分空气构成，让那些动作本就迟缓的巨蜻蜓失去行动力。如果没有你的主动攻击，我想就算它们叫破嗓子，也没能力抓住任何试图从它们眼皮底下溜走的人。”
  也就是从他看见它们开始，就没打算过和它们正面起冲突。
  徐潇微愣。
  人总是在获得一定实力的时候，便开始认为自己成为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存在，一举一动都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而事实上，现实更加残酷。哪怕是获得强大力量的人，也还只是一颗星球上的微不足道的生命而已。
  她不是在帮忙，而是差点又因为沉醉于杀戮的痛快而迷失自己。
  “是这样吗？”徐潇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过，“所以我杀了它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对吧？”
  突然，杜墨生的手轻轻地拍在了她的脑袋上。
  他盯着她有些失神难过的脸，语气放缓：“杀了就杀了，有必要想什么意义？”
  徐潇：“我以为能帮你，结果差点害了你。我太心急了，应该等你出现。”
  杜墨生淡淡地说：“本来也是为了喂饱你，等我结果也一样。”
  徐潇一怔：“只是为了喂饱我？”
  杜墨生看着她双手交叠抓紧衣角的动作，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充满疑惑和少许的期盼，他唇角微微弯起，轻哼道：“看在你刚才拼命帮我的份上，就算你还有其他需求，我也照样满足。”
  徐潇在心里将他的话转了一圈，微微摇头。
  “杜教授，我是自愿帮你，这些不算什么。”
  杜墨生的目光沉了下来：“我留下你，需要你，不是让你为我去杀出尸山血海，而是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这是徐潇第一次听到他的意图，她有些不确信，然而对上他内敛深沉的眼神，她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有一些暖暖的东西从她心头满溢而出。
  徐潇嘴角带起一丝苦笑，声音艰涩：“我以为我的作用，就是利用现在身体的优势，杀死它们。”
  杜墨生极为不屑地说：“说话不经大脑，成千上万的凶虫你杀得了多少？杯水车薪的帮助，不如不要。”
  徐潇盯着他，问：“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别问我，用你的感觉。”
  徐潇沉默片刻，忽然转过头，看向东边的海岸。
  一种类似激素的味道，通过空气从远处传来，透过她尾巴的尖端，将更多的距离讯息反馈给她的大脑。
  不再是限于一种听觉的感知，而是从更直接的物质中获取即时信息。
  她想，这可能是身体再次变化带来的特殊新能力。
  “它们大多数还在岸边。”她说，“但恐怕它们要行动了。”
  或许是那些前哨侦查的虫子没有及时回去的缘故，本应该进入城市的第二波怪物，焦躁不安地徘徊在海岸线上。徐潇并没有看见这一切，但是透过尾巴传递来的，就是这样的信息。
  她很上道，比他所期待的，更好。
  杜墨生唇角上扬，声音低沉柔和：“预计还有多久？”
  徐潇：“它们有很多……我不确定还有些什么东西。大约……半个小时。”
  如果是以这些巨蜻蜓的速度来计算的话。
  毕竟生物异变的可能性多种多样，没人能准确知道其他种类的怪物什么速度。
  杜墨生摊开手，掌心向上，气定神闲地说：“走吧，他们还等着。”
  徐潇默默地将手放了上去。
  然后，被温暖的热度紧紧包裹，心跳都漏掉一拍。
  虽然越来越向非人类发展，但自己是幸运的，因为遇见了杜墨生。徐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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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分钟前。
  和丹尼躲在一辆车上的郑兴突然开口。
  “杜教授有事瞒着我们。”
  丹尼笑了笑：“你既然跟着我们的话，就要习惯。他那种独自行动的做法，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郑兴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丹尼：“不，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那个女孩，你也知道的对不对？丹尼，她或许根本不是杜教授的女朋友。先不说她强悍的身体素质有多可疑，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杜教授也没有任何理由把女友带在身边。”
  “好吧，”丹尼耸了耸肩，摊手道，“教授也是男人，有生理需要，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紧张充满压力的环境下。你不能指望他明明可以带着他的小可爱在身边，却必须忍住一切，像我一样只能想着我的甜心，用手解决吧？”
  郑兴的脸色变了变。
  丹尼眨眼，发出嘘声：“嗨，大兵，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自己撸过。”
  郑兴蹙眉，对上丹尼那副明显转移话题的不正经脸，他知道，从丹尼身上八成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蒲魏的声音传了过来：“看看这些数据，我们周围环境的空气又发生了变化。”
  丹尼凑上前去，顿时脸色很不好：“很糟糕不是吗？”
  郑兴问：“这说明了什么？”
  蒲魏揉了揉鼻子，深吸口气，大胆地猜测道：“氧含量的浓度还在持续增高，就因为那些还在城市各处角落里飞速生长的小植物们。要知道常压下，我们能承受的氧气浓度最多14%—16%，如果氧气持续上涨的含量过高，我们就等着氧中毒吧。”
  郑兴：“怎么可能就这么短时间，连大气浓度都可以发生改变？”
  蒲魏再次使劲揉了揉鼻子：“这也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问题。要知道在我们获得人体变异的怪物样本之后，不仅对他们的血液、肌肤和骨骼等等进行扫描，分析他们的新陈代谢、皮肤等所有东西，我们也对它们附近的空气进行监测，看看环境变化对他们产生的影响。事实上，处于研究所的那些样本，皆表现出低于他们被捕获地点的攻击实力。”
  说到这里，蒲魏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徐潇例外。
  “所以被凶虫占据的城市环境发生变化是必然的。”丹尼补充道。
  就在这时，兰晓松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