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心的方向

  8月7日，下午四点，d计划训练营。
  争吵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我再重申一遍，如果杜墨生没有生还的消息，我将撤离这个计划，哪怕是全球科技资源共享！”奥尔巴赫博士的声音从没有这样愤怒和失望过。
  “博士，请保持冷静，这是关乎人类发展存亡的大事，我们必须从宏观大局着眼，以战略的角度来郑重对待。”
  奥尔巴赫博士深吸口气，问：“不，王将军，你没弄懂我的意思，你们认为他只是我的学生，只是一个计划组里无关紧要的年轻人，对吗？”
  王司令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奥尔巴赫博士，我希望我们能保持目前良好的关系，所以也希望你能如实对我们说清楚情况。”
  “好吧，那我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还把希望留在我的研究上的话，就请找回杜墨生，这是我最后的、正式的请求。”说完这句话后，奥尔巴赫博士就挂断了通讯。
  “这个外国佬，说了等于没说，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旁的军人有些不满。
  王司令想得比较深远，他摆了摆手：“安排专机，我要马上回临时首都。”
  有些话不是说了等于没说，而是有足够的原因不能透露真相。但是点到为止，知道他们交谈中的人物的重要性就已经足够。
  营帐外，一群学员们正趴在边缘，悄悄的关注这边的情况。
  胖子梁磊转头看向身边的徐元：“听说是杜教授出事了。”
  徐元眉头蹙起：“消息可靠？”
  “我在网络上看见新闻了，飞机在深州市失事，现在救援小组还没能出发呢，那边都是凶虫占据地，没人敢过去。”
  徐元想起夜色里那个男人清冷倨傲的脸，只觉得心里闷着一口恶气，不由得轻哼了声：“他没那么容易就死了！”
  梁磊的强烈好奇心被点燃：“哦？你知道什么内幕？”
  徐元看了他一眼：“有句古话说得好。”
  “什么？”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在徐元心里，觉得杜墨生会那么轻易死去，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梁磊瞥了瞥嘴：“说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徐元也没跟他争辩，直接转身就走。
  梁磊长大了嘴，十分惊讶：“哎？你不看看情况，就这么回去了？”
  “我的处罚任务还没做完，没时间和你们耽搁。”徐元头也不回的说道。
  梁磊眼睛一转，心想，也对，在这里反正偷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不如先回去，或许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哎，许愿包，等等我——”
  徐元站定，眼神冷得渗人：“我说过，不准这么叫我！”
  “你不是微博账号叫许愿包嘛，怎么，敢放在网上就不敢被人叫了？”梁磊笑嘻嘻地躲过了徐元的拳头，往自己的营帐小跑回去。
  开玩笑，他才不要被那个变态的小子拳头砸中，还别说，真心的疼啊！
  梁磊爬进自己床铺里，翻开被子把最新拼接出的一台仪器拿了出来。这是他制作的第五台仪器了，之前的全部都被没收，可是让他心疼了好久。
  按照之前设定的程序，他开始将讯号锁定在深州市附近。那里是网络上说的，杜墨生乘坐的飞机信号消失的区域。
  说不定还能发现黑匣子信号什么的，梁磊心想。
  若是找到杜墨生，徐元大概就能开始接受真正的训练了。在梁胖子心里，徐元那么好的天赋，不利用起来简直是人类的损失。
  本来是梁磊发出的寻找信号，可没想到，却突然接收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古怪讯号。
  “能听到我说话吗？”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清冷的醇厚男声。
  梁磊对于这突然到访的古怪讯号，显然很是意外，他有点疑惑地问道：“你是？不，你……你怎么可能主动呼叫我，我这可是单向的……”
  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听好了，不管你是谁，我需要你对我现在的信号立即定位，再回传一份带有定位点的深州市电子地图。”
  梁磊眨了眨眼。
  深州市啊！那个被凶虫盘踞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人生存？
  而且他还被这个人找上了。
  等等，目前如果还有人可以在深州市生存，那么那个人难道是……
  梁磊一把紧紧抓住话筒，激动地道：“难道……难道你是杜教授，你一定是杜教授对不对？天啊，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杜墨生有些意外对方的反应。
  他略微沉默后，冷静地说道：“东西先给我传来。”
  “哦，好。”梁磊一边操作一边问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的天，信号差成这样，也亏你能正常的和我通话。”
  电子地图开始下载。
  速度很慢，这不奇怪，毕竟这是杜墨生通过简易方式强行传达出这个区域的链接讯号，本身就极不稳定。
  杜墨生已经开始能看见电子地图上显示出的，他们所处位置的周边区域。
  就在这时，徐潇的声音传了过来。
  与以往她的声音不同，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它们出现了。”她说。
  从空中的高度远眺海的方向，能听到来自远处空中黑点的响动，空气都震动起来。仿佛是一架架高速飞行的战斗机，排列成一队集中飞过。
  也许是错觉，徐潇竟然能感受到那个方向而来的强烈敌意。
  那是一种对等级的挑衅。
  也是一种对自我实力的示威。
  徐潇的身体也躁动起来。
  “空中来的东西最麻烦。”杜墨生侧眸盯着远方的天空，拉了拉和徐潇联系的钢索，“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天边的黑影已经能大约看清楚形态，再留在这里，会直接和它们撞上。
  徐潇听见了杜墨生的话。
  她也看见了杜墨生做的手势。
  可是她紧握钢索的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根本无力控制，身体已经明显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急速的心跳，仿佛心脏就要从嗓子眼窜出来。
  好痛。
  徐潇死死地咬住嘴唇。
  不行，她不能松手，必须把他先拉回去。
  那么高的距离，他要是摔下来，一定会死的。
  他不能死，要好好活着，她可以帮他……
  手腕一点点地改变弧度，徐潇用肢体绷紧的最后一丝力量，将杜墨生缓缓地往楼顶上带。
  在她耳边响起的振翅声，是挑衅而又饥饿的喧嚣，还夹杂着一些她明明听不懂却可以明白意思的嘶叫。
  它们在跟她交谈。
  相隔数百公里的，直接锁定气息的交谈。
  如果说在宁州市身体发生变异的初期，她听到的那些细小的声音如同雨点落地的话，现在的声音就像雷电轰鸣，并且夹杂着锋利金属摩擦的嗡鸣声。
  不，她讨厌那种声音，她不想听它们在说什么！
  可是它们的意念仿佛还是直接逼入了她的脑海。那是最简单的意志。
  杀，杀，杀！
  徐潇的手停在了半空。
  杜墨生只感觉到身形一滞，抬头望去，只见徐潇的视线死死盯住远方天空中快速接近的黑点，好像透过那些东西在找寻什么。苍白而清秀的脸上，剩下木然而僵滞的眼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精美人偶。
  他眉头微蹙。
  手臂轻轻扬起，他放弃了接收还没完全显示的地图，直接关掉了通讯，并且准备就在这个高度关闭反重力装置。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那双澈亮如清泉的金色眸子里，一滴滴的眼泪滑落下来。
  痛苦、迷茫。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自己脸上传来的冰凉触感。
  “杜教授。”她叫着他，声音极轻。
  “我好痛……”
  徐潇腰背处的衣衫，一点点隆起，撑开。
  一声破响，随着飞溅鲜血而出来的，还有一条银白色的细长骨质尾巴，尾巴有一米来长，灵活有力，尖端是一些不断波动的金色能量光团，细小如拳头。
  她仰起头，发出那种陌生的不属于人类的音频声波。
  那些飞在空中的，已经近可看见形态的怪物们，仿佛得到了指令一样，全部集中到了楼顶附近的天空。
  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巨大复眼，杜墨生连半点目光都吝啬给它们。
  他的视线完全被徐潇吸引，那双颜色略淡的琥珀色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怜惜。
  突然，他感觉到停滞在空中的身体又开始往楼顶移动。
  杜墨生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定眼看去，徐潇的双眼迷离无神，就像蒙上了轻纱的明珠。
  然而面对周围越来越靠近的飞行凶虫，她的手又开始机械地做着往上提拉的动作。
  她的声音极低极轻，却在不断的重复。
  “你不会有事的，我帮你。”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可以做到，我不会失约的。”
  随着自己和楼顶的距离一点点拉近，杜墨生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然后被一种灼热、柔软的温度包裹。
  “笨猫。”他低声骂了句。
  他才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迎着正面而来的一张露出尖牙的巨大上颚，杜墨生的目光冷峻而锐利，他薄唇轻启，单手抬起，念出一道属于他们星球的声控密码。
  引爆。
  楼顶处那些散乱的零件，飘出缕缕白烟，轰然一声炸开。
  ——————————————————
  训练基地的营帐内。
  梁磊刚把徐元叫到面前：“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个让你震惊的消息，听好了，我想你一定会感到惊讶。”
  徐元额角还挂着热汗，他冷冷地瞥了梁磊一眼：“说。”
  “是这样的，我刚刚链接到一个讯号，不出意外，说不定是杜教授的……”
  梁磊话没说完，手里的东西就被徐元一把抢了过去。
  “你不是有讨厌他吗？这么着急干嘛？”梁磊叫嚷道。
  徐元：“讨厌？他对我有恩。”
  “那你还说他是祸害……”
  “就算有恩，他也是个祸害。”徐元的目光锐利而清澈，“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他说完，突然沉默起来。
  梁磊探过头：“怎么了？”
  徐元把东西还给他：“没有你说的任何讯号。”
  “怎么可能，我刚刚还跟他通了话，他说‘东西先给我传来’，这是找我要深州市的电子地图呢，而且还要有定位信号的，你不知道给那种断断续续的讯号定位有多难……”
  徐元：“像他说话的口气。”
  梁磊嘴巴一撇：“那你还不相信我，我刚刚正在给他传电子地图呢。”
  “我没有不相信你，”徐元看着梁磊问，“你的电子地图传完了？”
  “没有，不是正在进行吗？”
  徐元冷静地看着他，问：“连地图都没有下载完就断了联系，说明什么？”
  梁磊料所当然的回答：“说明讯号不好啊。”
  “说明他那边出事了。”徐元摇了摇头。
  他简单分析道：“首先杜教授能直接联系到你，说明他有可行性办法，那么他肯定考虑过讯号会否中断的问题。既然让你传数据，那么在数据传完之前讯号绝对不会中断。但是，事实上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和他的联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那边出了问题，必须强行中断讯号。”
  梁磊瞪大了眼睛：“我以为他还活着，就已经安全。”
  徐元说：“你今早跟我说，第二波怪物登陆了，深州市这种临海城市，难道会幸免？”
  “那……那我们怎么办？”
  徐元想了想，说道：“想办法把杜教授在深州市的位置发出去，让更多的人看见。”
  “好。”
  徐元突然拍了拍梁磊的肩头：“帮我找到他，靠你了！”
  “没问题，包在兄弟身上！”
  杜墨生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徐元心想。是的，他还要靠杜墨生回来，以便可以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对徐元来说，已经有了姐姐的消息，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能去找徐潇回来了。
  他一定会再回到宁州市内去的，以这条微不足道的生命起誓。
  ————————————
  徐潇被刺鼻的灰尘和铁锈呛到，意识恢复几分清明时，人已经在楼顶着地。
  “杜教授？”
  她一转身，就听见嘶地一声，一对巨大的透明翅膀擦着她的耳边扇开。
  在她跟前，有一个硕大的虫子脑袋，直径接近两米。
  绿褐色的复眼，顶着斑点的前额，布满鲜黄花纹的上下颚正在一开一合。上颚边缘的那些尖牙，状如锯齿，可以想象一旦被咬中，会被扯下多少肌肉。
  不仅仅这一只，在她的眼角余光里，侧面还有两只、三只……
  徐潇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身后传来的异常重量，让她保持不了平衡地跌在地上。
  在她惊诧的目光下，和手一样有明显知觉感应的尾巴高高扬起来。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多出来的东西，可就是如同身体本来就存在的一部分，敏感而灵活。
  “嘶——”
  旁边的巨大虫子们，同时扬起了脑袋，盯住徐潇尾巴尖端那抹金色能量光团，皆发出了贪婪而饥饿的嘶叫，它们那细长的肚腹弯起了攻击的形状。
  徐潇根本没有多余的考虑时间，看准一只凶虫，一米来长的尾巴快速刺出。
  以它们那种庞大的体型，最好就是瞬击它们的头颅，就算不能准确的杀死它们，也必须破坏它们的感应视觉器官。
  速战速决。
  徐潇比自己想象中动作更为灵活。
  被能量团包裹的骨质尾巴，速度快得惊人，甚至超过了那些试图围攻她的凶虫的认知。空中好像荡起了一圈圈金色的光影，等到徐潇将尾巴高高扬起不动的时候，周围五只巨大头颅，细长身躯的有翅膀的凶虫，统一倒地，头颅尽碎，庞大的身躯砸在地面，引起楼顶微微的颤动。
  徐潇在快速的呼吸之间，全身充盈着无比畅快的感觉。
  以及……
  更为饥饿的空虚。
  她双拳捏紧，忍住不去看那些散发着诱人气味的凶虫躯体，准备开始在四周寻找杜墨生的踪迹时，“嘶——”又是一声、两声的嘶叫，不约而同地响起来。
  徐潇才发现，在她周围，还有一层又一层这样的怪物。
  它们无一不是形如蜻蜓，只是体型大了成千上百倍。五米多长的透明翅膀统一振动起来的时候，在这不算宽阔的楼顶仿佛架起了无数台功率强大的鼓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