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拙清“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但我其实觉得大家说的挺有道理。”
  “谁说不是呢?”李方潜笑道,“最近两年选片人变成xx院一位老学究,电影风格都吊诡的很,我倒是宁愿自己去机房——欸,你去过机房吗?”
  沈拙清摇摇头,说最近除了图书馆和食堂哪儿都没功夫去。
  又想起那位骂老学究没读过历史的仁兄,沈拙清不禁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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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电脑仍是十分奢侈的物品,n大虽然活动经费上克扣得可以,却斥巨资购置了当时最先进的主机和几十个终端。
  但是学生们对于电脑的学习热情太高,因此非课程时间,需要购买和提前登记才能获得额外机时。
  沈拙清跟着李方潜做好了登记,看着眼前一个个黑色大块头,露出茫然的神色。
  主机内闪烁着黄蓝的光,嗡嗡的运行声听起来丝毫不嘈杂,反倒成了心跳的背景音。
  李方潜动作极慢地教他打开主机、显示屏,一一介绍鼠标、键盘的功用。
  “这些,你们下学期应该就会学,但是早一点接触总没坏处。”
  说着李方潜打开网页,过了好一会,新上映的几部影片信息才跳出来。厚重的显示屏转了转,呈给沈拙清看。
  屏幕看起来一闪一闪的,五颜六色的条目映入眼帘。
  沈拙清知道,随便点开一条,便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在现实里,有一个人替他连起了这道走向海洋与宇宙的通途。
  “《风月》?”沈拙清小心辨认着那些文字,喃喃道,“张国荣啊。”
  李方潜点点头,笑道:“如果不是怕给自己找事,我都想跟陈哥申请,下次选片由学生会来轮值。”
  “申啊。”沈拙清前后摇晃着座椅,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咱一起选。”
  李方潜半开玩笑地瞅着沈拙清,心说这活还真有些吃力不讨好。
  “要是真申上,到时候,我恐怕就成新的讨伐对象了。”
  “怕什么,陪你啊。”沈拙清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无比自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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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入夜,长江的支流横跨n市,奔涌向前。
  河道旁是始建于宋的楼台遗址,在那场人尽缄口的浩劫中,一炬成灰,只剩下残垣断壁。
  再往西是鼓楼,墙体不知爬了多少年的爬山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更远处有微弱的灯光,从还留着脏斑的玻璃窗中透出来,时隐时现。
  那是6号宿舍502室。
  沈拙清把开学时本想用来当床垫的棉被上撒了些水,平平铺在地上,充当隔音地毯;刘柳也把学校发的被子拆了,掏出棉絮塞在门缝中。二人鬼鬼祟祟找来几张过期报纸,用浆糊抹了一层搭在玻璃窗上,隐隐还能透过光看到镜像后的大字:
  《超级计算机在美问世》。
  刘柳把窗户推开,脑袋伸出窗外,透过报纸做的窗帘往里看,确认不怎么透光后,放心拉上窗。
  “这下纠察队总不会发现吧?”刘柳小声咕哝道,坐在棉被的一角,开始拆酸梅粉。
  沈拙清仍是不放心,又拿一张报纸卷成筒状,盖住灯泡,压低声音道:“这会儿行了!开始?”
  孙乾明憋不住笑,扑哧一声,赶忙被刘柳捂住了嘴。
  就这样,还没得到批准的“丛林诗社”,在细簌声中悄然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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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1]
  沈拙清承认,当初看到这段话时,那个被书山题海鞭策得垂垂老矣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
  及时行乐吗?让生命超越世间尘俗吗?沈拙清想起母亲。
  二十年前,她是位京剧演员,而她的丈夫,是位乐师。
  如今她在纺织厂里日复一日绞着线团,吊嗓的时间奉献给了灶台和病床。
  她会省去早餐,饿极了就拿醋碟打一毛钱的豆浆和三毛钱的菜包,只有周末才会加餐买上一两肉。
  生活的热情?反抗的意义?这些玩意儿早在那场大火中化成灰,连轮廓都找不见了。沈拙清,是他们唯一的意义。
  在没被生存利刃打磨之前,振臂高呼热爱生活是可笑的,显然,这群挑灯夜谈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很幸运。浑金璞玉,如切如磋,本不必太早踏入尘世。
  黑夜与灵魂共振。沈拙清念完最后一个句子,合上了手中的书。
  “人与他的生活之间的分离,就像演员与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谬感。”[2]
  万籁俱寂中,沈拙清平静的嗓音像琴弦震颤。
  所谓自由、所谓热望,其实都抛给了鼓楼的爬山虎去消化,他只是,十分单纯地想和这群能共鸣的人分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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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该被轮到的孙乾明久久凝视着昏暗的灯泡,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有人轻声催促,才缓缓接道:
  “为我的情人挽起曳地长裙,免得污泥偷偷地吻她裙角。”[3]
  一位外语系的师兄笑道:“明哥这是思春还是爱而不得啊,说得这么卑微?”
  刻意压低的笑声此起彼伏,只有薄如蝉翼的报纸随着他们的气息微微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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