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吓自己

  这是顾珠熟悉的地盘,是他家明园。
  明园总共分为三个部分,其中正堂连带着后院前院是他与爹爹常住来往的地方,东西两边分别是东园和西园,东园连着镇国将军府四房的荣兴堂,西园连着大房的忠义堂,后院可直接通向坦荡的街口,方便出入。
  顾珠今日便是从后院儿回的家,一路上坐在大饼爹的马背上,差点儿没把他早上吃过的糖饼给颠吐出来,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恶心压下去,只是依旧浑身难受,也不知道是在跟谁闹脾气,总之就是把脑袋埋在爹爹的怀里不起来。
  “小侯爷,你且先把手放松些,老夫好施展复位之术,一下便好,不疼的,小孩子骨头软,再养个三两天,兴许都不必吃药的。”大夫穿着一身蓝灰色的长袍,头戴发包,长得便是老中医应该有的模样,说话不紧不慢,倒是比好似手忙脚乱一个劲儿哄自家宝贝的驸马爷说话好使。
  顾珠听了这话,也怕自己耽误了治疗,以后自己落个残疾什么的,那可才是倒了大霉。
  一想到这里,顾珠不免抽抽噎噎地听话了,从爹爹怀里抬起头来,一边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放到大夫的手里去,一边担忧地说:“麻烦您了。”
  老大夫常去达官贵人的府邸给归人们看病,深知给每个贵人看病都必须要谨慎小心还要得琢磨府中当家人跟自己有没有什么暗示,其中规矩,不可为外人道也,但将军府却是有些不同,将军府的老太太是个慈善人,体格还算硬朗,不会像某些家里的老祖宗一样自觉久病成医,很不听他的话,不按他的方子喝药。
  将军府里最难缠的也有,得当属面前这对父子,这对父子除却每月的例行问诊,随时随地有个头疼脑热都要跟死了人似的着急忙慌喊他去瞧,害得他这把老骨头几次下来,差点儿没被吓死在将军府。
  这回将军府派人来寻,也是说五老爷事情紧要,速速前去,老大夫还在心里不以为意,心道恐怕又是这对父子两个吃撑了。可谁知道一出医馆,外面赫然满是官兵巡城,俨然战事打到这里的架势,吓得今日埋头研究草药的老大夫浑身发冷,连忙询问了将军府的郭管事才晓得,原是今日城里出了大事,码头发生强盗绑票,长公主的心头肉小侯爷还有老国舅府的公子都一块儿被牵连,整整一上午才寻到,却至今没有找到匪人。
  知道了事情原委,老大夫立马放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凝重地祈祷小侯爷莫要伤势过重,不然以他的医术若是还不能回天,就驸马爷同长公主爱子如命的性子,他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恐怕都要遭殃。
  老大夫心事重重,直到看见小侯爷紧紧只是小指头拐了一下,才悄悄从了口气,耐心地看着小侯爷在驸马爷腿上抽抽嗒嗒的撒娇,跟个女娃娃似的娇气,见怪不怪。
  “小侯爷放心便是,老夫的医术,全大兴那不敢说,但整个扬州绝没有比老夫更好的了。”老大夫说话间,皮肤苍老却极为有力的双手便揉了揉顾珠的小指头。
  顾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夫的手,黑葡萄一样漂亮的眼里写满紧张,但下一秒就被大饼爹给捂住,听见大饼爹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温声道:“害怕还看?不要看。”
  爹的手有些潮湿,手心温暖,顾珠被这样一双厚实的手给捂住眼睛,连带大半张小脸蛋都被遮住,却在这样的黑暗里感到安心。
  恍惚之间,只听见一声‘咔’,随后便是老大夫笑吟吟的说话:“可以了,五爷,小侯爷的骨头软,还没长开呢,脆得很,这几天小心些,不要又碰撞着歪了过去,经常这样容易造成以后习惯性脱臼,那就不好了。”
  顾珠没说话,爹爹便代他跟大夫道谢:“是是,我一定注意,多谢了。可还有什么忌口的?吃什么药?”
  老大夫垂着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笑着说:“吃几副驱寒的补药便可以了,小孩子身子弱,是药总有三分毒,少吃为好,现下先紧着不要伤了风寒,过几日老夫再来复诊。”
  大人们说过话,开了药方,顾珠就听爹爹喊郭管事送大夫回去,好不容易暖房里就只剩下他同爹爹两人了,顾珠才脑袋里渐渐想起些事情,一面抱着大饼爹的水桶腰,晃着小短腿,一面仰着脑袋,像只奶猫似的望着大饼爹,说:“爹,我饿了。”
  顾劲臣一边伸手去拍着顾珠小朋友的后背,一边点了点头,道:“晓得,让小厨房现在上你喜欢的瘦肉粥好不好?太油腻的可不能吃。”
  顾珠乖乖点点头,什么都好。虽然从前那富贵腐败的日子,能一天干八顿,但现在也不能再挑挑拣拣了,甚至恐怕还要节衣缩食:“好,以后、以后我们也节约些吧。”
  顾劲臣让屋子里的大丫头出去跟外面等候的兄嫂们说一句请回,又叫小厨房的暖胃粥还有清爽的甜腌萝卜都摆上罗汉床,最后散了周围伺候的下人,自个儿抱着顾珠小朋友坐在他盘起的腿上,端着小碗给小家伙喂饭。
  顾珠对此习以为常,靠在爹爹的胸膛就一会儿捏捏爹爹的袖子,一会儿伸手去捏甜腌萝卜吃,萝卜长得跟上辈子不太一样,小小的一根,细长细长的,他吃的这种腌萝卜大抵是小厨房的厨子精心准备过的小菜,端上来是很精致的一小碟子,每根萝卜都只取其中心那一点点来吃,还雕了精致的形状,全是鲤鱼的模样。
  顾珠一口一个,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吃到一半,听见爹爹问他:“怎么说要节约呢?”
  顾珠卷长的睫毛颤了颤,约莫十秒后才把嘴里的饭饭咽下去,嘴角沾着一粒米,回头求证似的对爹爹坦白说:“我听说家里欠了舅舅好多钱,也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去,所以以后还是节约一点好了。”
  顾家五爷眉目虽是长在一张圆脸上,却能清楚的让人瞧出眉宇里的英气,听见家中小家伙如此说,第一时间先是笑,随后才好似套话一般问:“谁跟你说这些的乱七八糟的?”
  顾珠咬了咬下唇,干脆道:“谢崇风。”
  顾珠说完,就听见大饼爹轻笑着否认:“那是他瞎说的,他不是我们顾家人,平日里也只是在外面南来北往的为朝廷办事,我们家的事情,他哪里知道?对了,他人呢?”顾劲臣只问谢崇风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总要找到才行,至于绑匪还有他家宝贝珠珠被掳走后都发生了什么,顾家五爷一概不问,不是不想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知道了,才好为他的珠珠出气。
  “爹爹找到你的时候,就只看见你跟尉迟家的那小子一块儿晕在草堆上,四处有不少打斗的痕迹,却不见任何一个人,那谢崇风是跑了?”顾劲臣像是好奇才问。
  顾珠心里存着当妈的大秘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跟爹和盘托出。
  顾劲臣见小家伙犹豫,十分熟练的便掐着嗓子,掩面扮委屈,学着那戏台子上的秦香莲就哭上了:“好哇,你这小东西,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你爹我说的?从前明明连尿床都跑来跟我说,现在倒好,出去一趟,就跟不要你老父亲了一样,你说,你想干嘛?”
  顾珠晓得爹是假哭,却也听得出来话里的真心,一时心软,老老实实什么都交代了出去:“我只是怕我说了,爹爹不信。”
  顾家五爷收拾自家小家伙那叫一个收放自如,听小家伙漏了口风,便收起方才的戏,正色道:“这世上谁说话爹爹我都可能不信,但珠珠你就算说天上住着鬼,地下住着神仙,爹都信你。”
  顾珠被这话哄得怪开心的,却又莫名想到尉迟沅的话,不免脱口儿出道:“那爹爹为什么不像尉迟沅的大伯他们那样,从小就跟我讲长安的事情?尉迟沅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关系来往,从前我还道他比我傻,现在却轮到他说我一问三不知。”
  虽然顾珠之前自我安慰,大饼爹是心疼他,晓得他梦想就是当一条咸鱼,所以从不让他去操心任何问题,又笃定一辈子让他荣华富贵,所以也不必让他晓得人情往来,可……顾珠还是想要亲口从大饼爹口中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义王,还是尉迟沅跟我说,我才晓得娘有这么一个哥哥的。义王之子叫秀德对吗?尉迟沅还跟我讲,秀德去年被砍头了……爹,你知道这件事吗?听说秀德死前,还对舅舅、老相爷不敬,我当时该写信慰问舅舅还有娘的,结果全天下都晓得,就我不晓得。”
  顾珠还说:“对了,今日我被绑走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叫娘亲知道,不然她在长安见不到我,平白担心一番,我心里也不好受。”
  顾劲臣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怀里的孩子张口闭口都是远在长安的那个女人,放到往日,他定然是能够配合他的宝贝珠珠,维持一下小孩子心中对娘亲的亲近心情,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他的顾珠死里逃生的日子!指不定此时背后又是那毒妇的手笔,他居然还要维持毒妇在珠珠心中的形象?!
  顾珠见大饼爹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心里不免沉了下去,乱七八糟地顿时有些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也怀疑大饼爹是不是当真故意把自己养废掉,毕竟大饼爹从前听说是很厉害风光的,自己猜中了?不然为什么爹不说话?还一副冷淡的表情,让他害怕……
  顾珠这世上,最最亲的人,除了大饼爹,没有第二个,倘若大饼爹真的是故意把自己养废掉,那么是不是说明大饼爹不如他想的那样爱自己……
  对了,大饼爹从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是娘非要嫁给大饼爹,才会有了他,所以大饼爹跟娘不是他想象中的先婚后爱,他的出生,或许也不被期待……?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顾珠一瞬间被自己朝向be的思维发散给吓着了,惶恐地一边抿着唇瓣,一边忍不住鼻头发酸,泪腺再没有人能比他还发达,大颗大颗掉眼泪,眼瞧大饼爹回过神来,那种冷淡瞬间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要跟自己说些什么,顾珠却不敢听,紧张之下,一巴掌打过去,‘啪’的一声后,道:“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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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团宠珠珠没跑,长公主也爱珠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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