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牌贾迎春(六)

  没两天,贾母的身子就迅速好了起来,又开始慈爱的把孩子们聚到跟前儿逗趣。贾宝玉经夏迎春提点之后很是用心的留意着身边的一切,见贾母痊愈得如此及时,不得不相信老太太对其他子孙确实是凉薄得很。但更令他痛苦的是,无论老太太还是太太,对他的好都是真心的,虽然有时让他痛苦不堪,可他却连怨的权力也没有。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王夫人知道贾母想打发夏迎春回去又不好开口,便想着由自己来说,讨了贾母的好。于是笑着说道,“老太太您不知道,这几日啊,迎丫头担心得很,连孙姑爷病了都顾不上,总算您没白疼她一场,孝顺着呢。迎丫头,如今老太太好了,你也不要心里再有什么想不开的,到底是祖孙俩,老太太哪能不操心你的事,病倒也是意外之事。”
  一个庶女害老太君担忧病倒,这哪是什么孝顺名声?夏迎春扑到贾母怀里,未语泪先流,“老祖宗!都怪孙女不好,若孙女知道老祖宗会担忧的大病一场,说什么也不会回来的,在夫家就算再苦再难孙女也能忍得,实在忍不下去不要这条命也就罢了,怎能连累老祖宗跟着操心?孙女实在是不孝!孙女心里难受啊!”
  贾母和王夫人同时一僵,贾母假意怒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亲孙女儿,我不管谁管?”
  “老祖宗,您别说了,都是孙女的不是,孙女嫁了人就是孙家妇,哪里能劳累老祖宗呢?是孙女不懂事,孙女早就没脸留下了,只是没见着老祖宗的面,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如今老祖宗全好了,孙女也就能安心离去了,绣菊她们已经收拾好了行礼,老祖宗放心,孙女……孙女一定会好好活着!”夏迎春哭得悲悲切切,林黛玉和惜春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贾母却被她噎得心口发疼。
  贾宝玉急得攥紧了拳头,张嘴想说什么,又想到他什么本事都没有,颓丧的低下了头。林黛玉转头看到他的模样,蹙起眉心中浮上几丝担忧。
  这时王熙凤进了门来,打眼瞧见屋中的情况,心下了然,上前扶住夏迎春,拿了帕子边给她拭泪边劝道:“妹妹快别哭了,咱们都知道你受的苦,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女人啊生来就不是享福的。不过你是荣国府的小姐,有娘娘在,孙姑爷想必也不会太过分的。妹妹还是尽早生个孩子,女人有了孩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你说对不对?”
  贾母有了台阶下,也不好太亏了脸面,慈爱的拍了拍迎春的背,笑道:“迎丫头是被吓怕了,你且放心,咱们荣国府不是好欺负的,有家里给你撑着,谅孙绍祖也不敢再说什么。这样,凤丫头,你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再准备些首饰、布料、药材等物拿了箱子抬着,待会儿迎丫头回去的时候都跟着送过去,免得孙家的人狗眼看人低。”
  王熙凤一愣,看了王夫人一眼,笑着应了,“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全,我这就去打点,定让妹妹风风光光的回孙家去。”
  “好,你行事素来是稳妥的,去吧。”贾母几句话就定了迎春回夫家的事。
  林黛玉和惜春对视一眼,莫名的觉得心有些冷。贾母还在安慰迎春,“迎丫头放心,孙绍祖那边,我老婆子会叫人敲打他的,他以后万不敢错待你,你回了孙家只管好生过日子,莫再说什么生啊死啊的话,听得我心酸!”
  夏迎春适时的露出感激的笑容,“是,孙女多谢老祖宗,若没有老祖宗,孙女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内又恢复了和乐的气氛,只可惜还不到半刻钟就被太监的报丧给打散了!
  “什么?你说什么?娘娘怎么了?”贾母狠狠盯着来报信儿的人,抓着拐杖的手背满是青筋。
  来人对她的失态视而不见,“回老太君的话,贤德妃娘娘薨了!”
  满屋惊叫,王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夏迎春扶着贾母的手说了句,“大姐姐怎么比我走的还早?若她当初不入宫,就算嫁个孙绍祖那样的人也不会这般早逝了,唉。”
  夏迎春的声音不大,贾母却听得清清楚楚,不入宫?元春入宫就是她一手操办的,是她亲自教养的元春,亲自将元春送入宫中去搏一场泼天富贵,难道竟是她亲手将孙女送上了死路?竟还不如区区庶女嫁的个无能小官?怎么会?!
  贾母再也受不住心中激荡,一口血吐出来,软软倒了下去。夏迎春手一松贾母就摔到了地上,迎春连忙蹲在旁边吃力的往起扶,大声喊着,“快来人啊!老祖宗伤心得晕过去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比之迎春回贾府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迎春看着贾母又一次被扶进内室,勾唇笑了笑,好了,老太太十几年的漠视和对卖掉迎春的默许,这次算是了结了。气晕两次又亏了身子,足够了,怎么说,迎春没有夭折也算是靠着老太太,这点情谊还是要顾的。
  回头看到榻上刚刚转醒痛哭的王夫人,夏迎春微微眯起了眼,杀母之仇啊……迎春之母李氏当年是贾赦最宠的小妾,王夫人杀了李氏嫁祸给贾赦的元配张氏,让贾赦彻底厌弃了张氏。王夫人要对付的人是张氏,而李氏却成了被无辜牵连的枉死之人,连带迎春也没人护着,一直过着被奴才欺负的日子,这可是个大仇啊。
  贾府这些人关系乱七八糟的,若不是她回来住这么久,还真掐算不出这许多辛密之事,要怎么报仇呢?面上一片悲戚,心里却在想着用什么法术,想了好半晌,直到王夫人要起身回荣禧堂,她才眼前一亮。
  王夫人不是喜欢掌权、喜欢名声吗?这个好办!混乱中谁也没留意夏迎春的去向,而王夫人刚回到荣禧堂,还没迈进去,荣禧堂的房子就忽然坍塌!由东至西整个院子的房屋一下子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尖叫声,王夫人被周瑞家的扶着,灰头土脸的往外爬。
  夏迎春一身丫鬟的打扮隐藏在人群中忽然喊了起来,“天罚啊!太太窃居主屋,长幼无序,上天降罚啦!克夫克子,老爷一辈子没升官,大爷和娘娘都是早逝啊!天罚!太太指不定还做了什么缺德事,这可是天罚啊!快跑啊!”
  此话一出,本就惊慌失措的众人呼啦一下全都惊叫着跑了,王夫人气得眼前发黑,脑中嗡嗡直响,周瑞家的厉声喝止,“谁污蔑太太?哪个不要命的贱蹄子?给我出来!老娘扒了你的皮!你们都给我停下!快停下!你们这些黑心肝的,还不快扶太太离开这儿?都停下!”
  可是无论周瑞家的怎样叫,都无一人肯听。甚至还有人跟着喊起来。
  “金钏儿来报仇啦!”
  “晴雯来索命啦!”
  “周姨娘的儿子来喊冤啦!”
  “太太和二奶奶放印子钱、包揽诉讼,损阴德啊!”
  “二奶奶损了太过阴德,老天爷不让她生儿子啊!”
  这些全是伺候王夫人的,边跑边喊把王夫人做过的缺德事传了个彻底,连带王熙凤的事都被抖出不少,毕竟是眼睁睁看着荣禧堂倒塌的,几辈子没塌,怎么偏就这会儿塌了,说不是天罚都没人信了!
  夏迎春恢复了原来的装束,看着王夫人昏死在石堆里,哈哈一笑,转身以不给府里添乱的名义带着陪房和五个大箱子潇洒的离开了贾府。恩没报完,仇也没报完,过不久她还要回来的,就是不知到时候荣国府还在不在。
  贾家闹腾一片,孙家也好不到哪去。宋姨娘看着阴晴不定的孙绍祖,忐忑不安的笑了笑,“老爷好歹用些饭吧,这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妾身看着实在是心疼。”
  瞧着孙绍祖阴沉着脸不接话,她眼珠转了转,笑道:“今儿个妾身的奶娘出去了一趟,可是听回了一个大消息,老爷,听说奶奶娘家那位贤德妃娘娘……薨了!”
  孙绍祖转过头看她,眼中却死气沉沉的,“薨了又如何?”
  “薨……薨了,奶奶就没靠山了呀,不止她,连贾家也没靠山了,就他们家那几个酒囊饭袋哪配跟老爷比?往后老爷再不用怕她回去哭诉了。”宋姨娘不知孙绍祖和夏迎春之间发生过什么,想了想又说,“老爷,上回那道婆可有整治奶奶?您什么时候休了她呀?”
  宋姨娘本是想哄着他要个承诺,虽说不能真正扶成正室,但让正室当个傀儡,她来实际掌权也是一样的啊。谁知这句话却戳到了孙绍祖的肺管子,猛地掀翻食盘,汤汤水水泼了宋姨娘一身!
  “你个贱人!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死道婆!你找的什么人?居然反过来说我中邪,对我施法,让我的脸都丢尽了,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滚!”孙绍祖声嘶力竭的喊声连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宋姨娘脸色发青,羞愤的跑了出去。
  夏迎春一身素净的装扮和她走了个对面,见她这副模样,夏迎春笑容满面的道:“宋姨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老爷骂了?啧啧啧,还以为我不在府里,你这个以色侍人的能更得老爷宠爱呢,哪知你竟是错过了机会,生生被老爷给厌弃了,真是可怜啊。”
  宋姨娘刚受了委屈,怒气冲天,连往日的柔弱也不装了,对着夏迎春破口大骂,“你说谁以色侍人!你个丧门星,被厌弃的是你,你居然还敢回来,是回来送命的吧!”
  夏迎春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下人,故作疑惑的说,“咦?原来姨娘通房不是以色侍人的吗?难不成……老爷抬举你两日,你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瞧瞧,这脸色差的,你我站在一处,谁都知道被厌弃的你了,哪用我来说。不过你我身份本是不同,你落得如此倒也是应该。”
  “你!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老爷早晚有一天休了你!你等着瞧!”宋姨娘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跟主母对着干,此时不能回去向孙绍祖告状,周围的奴才又捧高踩低的观望不肯上前,她除了放狠话什么也做不了。
  夏迎春扇了扇团扇,笑得无比和善,“宋姨娘气病了,快把她扶回去养病,记着每隔一个时辰喝一碗黄连,若胃口不好,饭就不必用了。”
  夏迎春的气势太强,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话,再想到刚才孙绍祖对宋姨娘那顿骂,几个奸猾的奴才立即投向夏迎春,奉命把宋姨娘拖走了。宋姨娘尖叫着怒骂,奈何根本无人理她,夏迎春只是拿扇子指了她一下就带人进了院子。
  “相公,我回来了,你身子养得如何了?用不用我来帮你瞧瞧?我可是懂些岐黄之术哦。”夏迎春让绣菊和棋菊守在门口,自己进屋见孙绍祖。
  孙绍祖惊恐的缩在床脚,不停的摇头,“不用!不用!你别过来!你别靠近我!你这个妖怪!你到底要做什么?!”
  “相公,我好心好意顾着你的身子,你怎么如此对我?我好伤心啊!”夏迎春西子捧心的叹了一句,又转而笑道,“我要做什么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要把迎春受过的苦让你们都受一遍啊!”
  “我……我们?”
  夏迎春一脸理所当然的说:“对啊,你,你的宋姨娘,你那两个虚荣狠毒的通房,还有孙府里大大小小的许多奴才,凡是让迎春受过苦的,我都要回报一二才不枉费你们对迎春的用心啊,说来相公你真是听话呢,这么久都没想过逃。这就对了,要知道我可是妖怪,缩地成寸,逃,你也逃不掉的。”
  孙绍祖愤恨起来,自知死路难逃,大声骂道:“你在府里施了什么妖法?我根本就出不去!你这贱人!我是朝廷命官,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他现在别提多后悔了,当初能出去的时候,他还侥幸的想着找个道婆去收了她,结果不但没成,自己反而再也出不去了,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让他悔的五脏六腑五一不痛!
  夏迎春揉了揉耳朵,“中气十足,看来你确实是好了,那今日开始,你们所有人就开始享受自己种下的恶果吧,我可没闲功夫陪你们玩呢。”
  说完夏迎春就推门走了出去,孙绍祖愣了下,回过神再扑到门前就发现门窗都被封死了,如何叫骂敲打外头都没反应,他知道那妖怪定是又施了法术,可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在绝望中一日日活下去,简直比一刀捅死他要残忍千万倍!
  夏迎春回到自己的院中就召集了孙家所有奴仆,将记忆中从未欺负过迎春的人全都派了银子发还卖身契。众人诚惶诚恐,夏迎春却说这是他们的福气,出去后想做什么都由着他们。孙家的主子也算喜怒不定,不是什么好主顾,众人犹豫了一番就利落的收拾东西离去。自那日以后,孙府除了夏迎春的院子外夜夜都是鬼哭狼嚎,孙绍祖和姨娘通房更是陷入梦靥不得解脱,偏偏谁也无法逃出府去,仿佛陷入了地狱,再也无法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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