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牌贾敏(十)
贾赦瞥了眼贾母和贾政,摇摇头径自端了茶细细品着,赞道:“母亲这里的茶就是好,我平日里用的那些倒同白水一般了,相差甚远。母亲,可否赏给儿子一些?”
贾母没好气的瞪他,“就知道惦着老婆子这点东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
贾政忙皱眉不赞同的看着贾赦,“兄长,母亲正气着,你不说帮忙劝劝,怎生还惹母亲动怒?”
贾赦有些不耐烦,“妹妹不就是说得了空再回来吗?又不是不来,你们急什么?妹婿进京辞官,又刚安顿下来,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忙,总不能让妹妹为了回娘家把旁的事都丢了!何况妹妹人没到,礼可是送了的。”
邢夫人见贾母沉了脸偷偷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妹妹每回往娘家送礼都是成船的送,这次却薄得很。”
贾赦斜眼看她,“哦?有多薄?可坏了规矩?”
邢夫人一愣,“这……这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母亲,您就为这个把大家伙叫来?不是我多嘴,妹婿如今辞了官,家中没了俸禄,往后还不知要如何,手头自是没从前宽裕,咱们又不差这点东西,恼什么?”
“胡说!”贾母气得指了指他们两口子,“眼皮子浅的东西!敏儿是我女儿,我怎么会怪她送礼多少?罢了,你个不顶事的叫你来也无用!”
贾赦不悦的收了笑,起身抖抖衣摆,“既如此,儿子就回去了,儿子新得了个好物件还没仔细看过呢,儿子告退,”贾赦转身欲走,眼角瞥到邢夫人还傻愣愣的坐在那,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眼皮子浅的还不走,留在这儿碍眼?哼!”
贾赦大步离去,邢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委屈的跟贾母告了罪,匆忙追上贾赦回去了。
贾母狠拍了两下桌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王夫人急忙上前两步给她拍背,轻声劝着,“母亲莫气,多大点事儿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妹妹想是真有要是绊住了,不然定是下了船就来看望母亲的。待过两日我再派人去请,定把妹妹请回来给您赔罪。”
贾母转过头不看她,烦躁的摆摆手,“你们也回去吧,让我静静!没一个省心的!”
王夫人讪笑两声,随贾政一同离去。贾母冷哼一声,低骂了句,“蠢妇!”
想起几个儿女贾母就觉着头疼,老大满不在乎,一心只惦记他那点瓶啊扇的,老大媳妇眼皮子浅,除了礼品就看不见别的。老二媳妇还想趁机给敏儿上眼药,当她老了就看不出那点子弯弯绕了?只有老二孝顺懂事,只是太正直迂腐了些,让他打探消息竟全无所获。女儿女婿进了京几日不来拜见,辞官之事也一字未提,怕是这个女儿跟她离了心了!可怜她一大把年纪还要日夜操心,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当个享福的老太君?!
贾府派了几拨人去打听林家的事,奈何林府御下极严,半点口风不露,唯一确定的便是林家有一位小姐和一位少爷,并没出什么丧事。贾母对林家真是两眼一抹黑,正巧这几日府中来往见过两回客,面对别人隐含好奇的关切之词,贾母只能干笑着打哈哈,遮掩自己尚未见着女儿的事实,暗地里憋了一肚子气,对女儿那点担心也尽数化成了埋怨。
这日陈玄风送走了前来拜访的旧识,有些疲惫的回了房中,看着梅超风苦笑道:“林海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同窗好友还不少,若非林海远离京城十几年,怕是我也没那么容易瞒过去。”
梅超风帮他脱下外衣,叹道:“还是江湖好,官场来往说个话都要在嘴里转上几圈,这几日见那些个夫人都快烦死了。”
陈玄风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再忍忍,咱们到底性子难改,忍这一时莫出了差错,往后才能天高海阔,自在度日。”
梅超风点头应下,想到贾府三番四次派人收买林府的下人打探消息,就提了提,陈玄风想想京里再没什么熟人要见了,就决定去贾府拜见。两人把记忆里关于贾府众人的印象都说了一遍,又琢磨近日下人听到的各种关于贾府的流言,心里有个数,商议好要送的礼品才双双睡下。
如今他们的日子就像一对普通夫妻,男主外、女主内,一同用饭,一同说话散步,一同歇息,这时他们才真正明白前世为追求武功到底错过了什么,心里愈发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一世。
贾母终于等到了林家的拜帖,随口吩咐王熙凤去准备着,王熙凤转转眼珠看出老太太没先前那么重视,自然领会了意思,席面、客房等安排的都是普通待客的级别,一点不精心。她可是听说了,那姑太太一家子已无官无爵,现今也就是比个富户强些罢了,不值当巴着敬着!
陈玄风和梅超风带着两个孩子乘坐马车来到荣国府,荣国府大门未开,等在门口的婆子请他们上软轿从角门进了西院贾母的住处。夫妻俩有些不悦,但他们想要低调的离开京城,自不会挑这些事,心里也确定了之前的打算是对了。
只见梅超风从轿上下来,一身偏素色的衣裳,发饰简单,手上挂着一串显眼的佛珠,表情淡淡的,仿佛无悲无喜。守门的几个丫鬟笑僵在脸上,想说的逗趣话硬是吐不出来,还是珍珠咳了声,扭头冲里面喊了句“姑太太到了”!
小丫头掀了帘子,请陈玄风和梅超风他们进去,贾母和大房二房的人早等着了,一见梅超风吃斋念佛的打扮也惊了一惊,听了他们的拜见声才醒过神来,贾母当即掉了眼泪,哭道:“你个狠心的,回来数日也不知来看看我老婆子!若非我叫人三催四请,你还等着我亲自上门不成?”
贾政也一脸指责的看着梅超风,“妹妹,快跟母亲陪个罪吧,妹婿辞官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说跟家里通通气,母亲自打知道就担心的睡不着觉。有什么难事不能跟家里说的?咱们多少能帮着想想主意不是?如今……唉……”
陈玄风略弯了弯腰,“让岳母担心了,是小婿的不是。”
梅超风装不出泪眼婆娑,转了转手上的佛珠,轻声劝道:“母亲别哭坏了身子,多年未见,如今见着了当是喜事才是,这些日子家中宾客不断,抽不出身,今日得空立马就过来了,还望母亲莫要怪我。”说着,她转头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位嫂子也帮忙劝劝,可不能眼看着母亲伤心。”
王夫人变了变脸,忙拿帕子帮贾母擦泪,出声劝慰,这时候再不说话可不就成了眼看着婆母伤心而无动于衷了吗?这个小姑子果然还和从前一样惹人厌!
贾母听了她这么番话也不好再揪住不放,顺着台阶收了泪,笑看着两个孩子,招手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女吧!哎呦长得真跟那金童玉女似的,讨喜得很,鸳鸯,快将我准备的见面礼拿来,外祖母看见你们啊就喜欢得紧,过去离得远没法子,如今来了京里可要住下好好陪陪外祖母。”
林黛玉和林烨站在陈玄风身边,看着母亲被外祖母抓住胳膊哭哭啼啼的埋怨了一通类似不孝的话,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对视一眼,难怪母亲突然弄了这一身打扮,原来外祖家有些个莫名其妙,母亲这般才能名正言顺的冷淡些。听得贾母把话引到他们身上,两人一同走上前向贾母行了个礼。
林烨口中笑道:“多谢外祖母,外祖母疼惜,本不应辞,但家父身体欠安,烨儿虽小却仍想侍奉左右为家父调养身子,望外祖母莫怪。”
林黛玉也笑道:“还请外祖母体恤孙儿们一片孝心,幸而往后日子还长着,待父亲病愈之后,孙儿们再到外祖母跟前凑趣儿,到时外祖母别嫌弃咱们才好。”
贾母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陈玄风,兴致淡了些,点点头随口赞道:“你们有心了。”
陈玄风又同贾母说了两句话,便随贾赦、贾政去外院了,留下女眷孩子在一处叙话。
梅超风趁机挣脱贾母的手,捡了旁边的一个位子坐下,转了两下佛珠清清淡淡的样子。
贾母这才皱眉问道:“你年纪轻轻的弄这些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有难处你也莫瞒着,同我说说,这里是你娘家,还能不帮着你?”
梅超风看了她一眼,忽然提起林烨的病,“说来也有小半年了,当初烨儿高烧昏迷不醒,女儿无法,只得写信求助母亲,可惜,京中竟也无医术高明之人。”
贾母脸上有些不自在,随即悲戚的看着梅超风,“我就知道你是恨了我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回来看我,到叫我说你什么好,我可是你母亲,怎会不把你的事儿放在心上?当时却是询问了不少大夫,连宫里的太医也是问过的,均说孩童太小,高烧昏迷只能看天意了。如今见小外孙身子健朗,我才放心,你倒说说是如何治的?”
王夫人点头附和,“妹妹可别多心,母亲自打收到信,急得什么似的,可惜没寻到好法子,还是烨哥儿孝顺,知道老祖宗挂心他,这可不就好了吗?”
梅超风压根没理她,转着佛珠说道:“当初烨儿昏迷不醒,玉儿也着了凉,偏生有奴才犯事,害得我昏迷两日,醒来后我便绝望了,求到寺庙里苦苦祈福。幸好菩萨显灵,感念我一片慈心,让我得了药方医好了烨儿,自此我便吃斋念佛,以报菩萨的恩情。”
梅超风见过的人无数,装一装心灰意冷的妇人还挺像的,至少王夫人跟她一对比就显得假了!
王夫人用衣袖盖住腕上的佛珠,低着头不再插话,心里却讽刺小姑子看不清形势。如今林家显见是落败了,连他们二房都不如,唯一的儿子大病过,谁知道脑子还清不清楚?这时候不巴着娘家,还揪着从前那点小事得罪老太太,真是越活越蠢了,看她以后怎么哭!
贾母年纪大了,就喜欢热热闹闹的,看了梅超风这副样子,心里觉得晦气,什么怜惜都没了,面上却又抹了抹泪,“都怪母亲离得远,不清楚情况也帮不上忙,苦了你了,若当初你肯听我的,哪至于受这些苦?”
梅超风知道她说的是进宫选秀一事,当初贾代善看中了林海做女婿,贾母却惦着要让女儿进宫博一场富贵,二人争执不下,私下叫了贾敏去问,贾敏见过林海一面,听了父亲的话说愿意嫁给林海,自此贾母便心存了疙瘩,这时找着机会又提起了。
梅超风抬眼清楚的看到贾母眼中的冷情,这人除了二子贾政可还有在乎的人?转眼又瞧见嘴角翘起的王夫人,梅超风心里冷笑,淡淡说道:“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听说二哥家的大姑娘元姐儿进了宫?不知现下如何了?”
一句话叫贾母瞬间住了口,脸色难看,王夫人翘起的嘴角也拉了下来,半晌贾母才轻咳了几声,说道:“元春年纪尚小,在宫里能跟在皇后身边做女官也算是造化了,我也不指望她如何,只要平平安安的,有个什么事能叫我见着,也就能少操些心了。”
女官说得好听,还不是去伺候人的?且在宫里须谨言慎行,一不小心就会堕入万丈深渊,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硬要去宫里伺候人,从哪论都看不出是好来。贾母刚暗示贾敏当初嫁了林海不如进宫来得好,梅超风就用贾元春的现状讽刺回去,这对比着实明显,一时间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梅超风本不想说这些,只打算来贾府转一圈吃顿饭就回去,往后找借口不接触就是了,谁知这几个人句句想用话拿捏她,虚伪至极,还妄图压着她先服软认错!除了师父,她什么时候对人服过软?忍不住就拿话堵了回去,当她没看见王夫人眼中的鄙夷么!想想也怪不得原主郁结于心,身边围绕的没一个真心的,哪里能过舒心日子?这世界对女子未免太过苛刻,就不知日后黛玉嫁人会是何种模样。
梅超风拿了桌上的点心给林黛玉和林烨,让他们尝尝喜不喜欢,贾母见了便顺势转移话题,“黛玉和烨儿还没见过表哥表姐们呢,快去将他们叫了来,这几个猴儿,知道有这么玉雪可爱的玩伴还不乐疯了!”
门口的丫鬟得令忙跑去请三春和贾宝玉,正巧史湘云也在府上小住,就一并请了来。贾宝玉一身大红装扮,当先跑进门冲进贾母怀里,也不看旁人,直接抱怨道:“老祖宗,孙儿不要李嬷嬷哄,您给她说说,我只要姐姐们哄!”
贾母慈爱的点点他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你呀,就贪那颜色好的,李嬷嬷是你奶娘,不可太过放肆了。”
“知道了,”贾宝玉嘟嘟嘴,不太高兴,扭头看见了林烨和林黛玉,惊讶的睁大眼,“老祖宗,这对弟弟妹妹是谁?我好似在哪见过的,面善得紧!”
一屋子人笑了,贾母抱起他指了梅超风给他介绍,“这是你姑母,早前去了扬州,十几年没回来了,她身边的两个小娃娃就是你姑母家的表弟、表妹,你倒说说,他们一家子都远在扬州,你是在何处见着的?”
“那定是在梦里见的,反正我是见过的!”贾宝玉笑嘻嘻的下地冲梅超风行了礼,“侄儿拜见姑母,见过表弟、表妹。”
梅超风打量着信中常见的“神童”,点了下头,后进门的三春和史湘云也跟着拜见认人,梅超风从墨菊手里拿出备好的见面礼,女孩子一人一对银镯子,男孩子一人一方砚台,虽不算贵重,却胜在精致。肖嬷嬷准备周全,连贾环、贾琮等人都有,没见着的,梅超风就交给贾母身边的鸳鸯,让她帮忙送了。
贾母见了这么多孩子,心情好了些,打发他们一同去别处玩,史湘云听了便上前拉贾宝玉,贾宝玉却欣喜的看着林黛玉,笑说:“原来妹妹同我一样,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那妹妹可有玉没有?”
林黛玉抬眼扫到他胸口挂着的精美玉佩,当他是在得意有好东西,便顺口恭维一声,“玉是有的,却是没表哥这块儿玉佩成色好,想来是见难得的珍品。”
谁料贾宝玉听了这话却突然变了脸,扯了玉就往地上摔去,“什么难得的,明明大家都一样,偏我特殊——”
“宝二爷!不可——”
“哎呦,小祖宗——”
“宝玉!”
林烨正站在旁边,见玉佩跌落,反射性的伸脚一钩,将玉佩踢了起来,抓在手中,绕过贾宝玉双手交给贾母,板着小脸道:“外祖母,看样子这玉佩极为重要,您还是嘱咐表哥收稳妥些,莫要再这般轻忽了!”说完不待贾母发话,他便转身拉住林黛玉的手,担忧的问,“姐姐可是吓着了?姐姐不怕,烨儿保护你!”
林黛玉眨掉眼中的泪,平复了一下呼吸,冲贾母福了福身,委屈道:“不知玉儿说错了什么,惹得表哥动此大怒,当真是玉儿的罪过。”
梅超风已经厌烦的站起身,实在后悔今日来这一遭,早知道贾府老少这般不着调,她就算称病拒了也没什么所谓,一个没落的贾府能把她怎么样?
“母亲,既然府中出了乱子,我们就不留了,家里还有事,就此告辞。”
“胡闹!哪有回了娘家不吃顿饭就走的?这不是让人家戳我脊梁骨吗?敏儿你作着!”贾母皱眉喝了两句,看向林黛玉,安抚道,“好孩子,你表哥被宠坏了,就是个混世魔王,你莫往心里去,快帮外祖母哄哄你母亲,瞧她还和个孩子置气呢。”
贾宝玉已被王夫人搂在怀里,眼圈红红的,有些不明白这些人在吵闹什么,史湘云抿起嘴瞪了林黛玉一眼,跑过去拉住贾宝玉的手,说道:“爱哥哥,不怕,他们不跟你玩,还有我们呢,我们出去玩吧,方才来时我瞧见花园子里有好多蝴蝶呢,我们去扑蝶!”
王夫人忙拿过贾母手中的玉佩给贾宝玉戴上,拍拍他说,“去吧,和妹妹们好好玩,过会子用饭时再叫你,可不许闹了,仔细我告诉你父亲!”
贾宝玉瑟缩了一下,不高兴的跑了出去,史湘云拉着三春也跟上去寻东西扑蝶去了。林黛玉和林烨松了口气,坐在梅超风旁边低头不说话。
贾母刚刚放低了姿态,梅超风不好甩脸子走人,只好坐着同她们闲聊了一会儿,多是敷衍几句,听到刺耳的才反讽两句,几人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说了小半个时辰。
贾母心里不顺,就觉着有些累了,让她们各自休息,用饭时再过来。王夫人与梅超风一同出门,慢慢与身后的丫鬟拉开距离。
王夫人淡下脸色,看着前方,小声说道,“多年不见,妹妹比从前更厉害了,仗着老太太宠爱竟埋怨上娘家了。只不过我好心奉劝妹妹一句,林家已今非昔比,女人要想过得好,还是要靠娘家撑腰才立得住,你二哥在官场上还能说上两句话,再不济还有我娘家兄长帮衬,我们记得你的好,你也该同我们多亲近些不是?像宝玉那样小孩子家家的,妹妹实在不该同他较真。你看你方才因那么点小事就起身要走,让老太太多伤心?”
梅超风心里把话转了几圈,嗤笑道:“二嫂子多虑了,我怎么会同个孩子计较?怕只怕是有心人利用小孩子天真善良,想要给我个下马威呢!不然何至于满屋子人非等我的黛玉先开口请罪,才出来打圆场?只是二哥一向最看重孩子的教导,我倒奇怪宝玉怎么不像他大哥哥那般懂事通透?还是说,宝玉的所作所为都被二嫂子瞒下了?慈母多败儿,二嫂子这是想养废贾家的孙辈不成?”
“你!”王夫人气怒的瞪她,手中的佛珠差点掐断!“妹妹越来越伶牙俐齿了,竟教训起嫂子来了,看来这些年你远在扬州日子也不见得多好过,方才练就这么一副好口才。可惜子嗣到底单薄了些,听说林姑爷三个姨娘都被打发了?妹妹好手段!就怕林家老太君在地下会怨你呢,莫忘了你身为人妇为夫家开枝散叶的本分!”
“单不单薄总要看最后能不能立得住,嫂子,你现今不也只余一子一女么?那赵姨娘生的一双子女莫非你真当做嫡出养育了?贾王氏,我林家纵使辞了官也不会求到你门上,大家相安无事便罢,不然,你曾经干的那些事儿我也愿意找二哥说道说道。”
王夫人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她们俩积怨已久,姑嫂关系极其恶劣,当初贾敏嫁给探花郎林姑爷,十里红妆,不知比她风光多少倍,如今终于让她等到贾敏落魄了,有心出了当年受的气,却没想到句句都被堵回来,竟让她无言以对!
“呵,你这是不要娘家了?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场会如何!哼!”王夫人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梅超风蹙眉看着王夫人的背影,双手握拳背在身后,她怕手指忍不住会招呼到王夫人头顶上!也不知这位二嫂子和贾敏有什么深仇大恨,从贾敏的记忆里看顶多是看不上王夫人无才无德,旁的并没故意针对过嫂子,这样还能让王夫人记恨十几年,这心眼也真够小的!
林黛玉牵着林烨走上前来,拉住梅超风询问,“娘,刚刚你同二舅母说了什么?她好似不大高兴的样子。”
林烨在一旁撇撇嘴,“我觉得他们好像都不大高兴啊,姐姐你刚才注意没?他们笑得都假假的,外祖母哭了半天眼睛都没红。”
梅超风轻笑一声,带他们去客房歇息,“不必管那么多,咱们是来做客的,见了面吃过饭就走了,无须在意。今日娘是因为从前同他们有矛盾才会起言语冲突的,你们记着日后去了别人家做客要守礼,不过若有人故意欺辱你们,你们也不必客气。”
林烨摸摸自己的头有些转不过弯来,林黛玉笑了笑,捏捏他的脸,“你还小呢,等你再大些就懂了,总之我们今天做的挺好的,又没主动惹事,对了,待会儿若再碰见表哥表姐记得离远点,万一他们又突然闹脾气,咱们可不冤枉么?”
林烨想起贾宝玉喜怒不定的摔玉,厌恶的点点头,“就是,他们这样是不是就叫溺爱?请咱们来做客还由着孩子捣乱,莫名其妙!”
林黛玉忍不住笑,“你才多大,还说别人是孩子,小大人儿!”
梅超风看着两个孩子,脸上渐渐带了笑,心情也平静下来,他们只是来做客的,何必为那些人乱了心情?往后不再来就是了。
西院里贾母等他们走后,收起了一脸疲态,闭目靠在贵妃榻上琢磨这次见面林家人的态度,良久,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鸳鸯坐在小墩子上给她捶腿,见状笑着劝道:“老祖宗可是还不高兴呢?一家子都是您的晚辈,谁惹了您,您只管训斥就是了,可别自己闷着气坏了身子,倒是大家伙不是更着急?奴婢可知道这一大家子都孝顺老祖宗呢!”
“就你会说话!”贾母跟着笑了一笑,“我是想啊,这门亲真是结错了,敏儿在外头这些年受了什么苦我也不知道,这次回来却是同我生分了,原我还想着亲上加亲,让两个玉儿凑成一对,没成想……罢了,现今身份上也不合适了,幸而宝玉还小,我再为他操操心吧。”
鸳鸯不好接话,想着转移话题,“姑老爷辞了官,姑太太一家子是不是就留在京城了?这倒近了,有什么误会早晚能解开,老祖宗若为了这事发愁却是不必了。”
贾母脸上淡淡的,并没有从前收到林家年礼、书信时的高兴,“再说吧,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管孩子的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姑太太主意正着呢,可不用我出主意。”
鸳鸯闭了口,想老太太先还说要给贾宝玉操操心,提及贾敏就成了没精力管,显然是放弃这个女儿了。没想到府中唯一的嫡女竟落得和其他三位庶女相同的下场,都在老太太心里没了地儿!
众人经过先前的不快,倒是没再生事,安安静静的用过了饭,贾母象征性的留了一句就放他们走了。这次见面贾家确定了林家大势已去,林家也确定了贾家不可交往,针锋相对之后,两家人倒是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互不往来!
陈玄风同贾赦饮了几杯酒,回府后靠在床上轻揉着额头,梅超风分别看着林黛玉和林烨梳洗睡下才回屋端给他醒酒汤,抿紧嘴道:“咱们还要多久才能走?”
“等皇帝的消息,大约还要几日,今日你没有拂袖而去,忍得很辛苦吧?我也没想到老太君抓着你就开始哭诉,当时我还真怕你点了她的哑穴,呵呵。”陈玄风拉她到床上躺好,笑着打趣道。
梅超风无奈的笑起来,“看他们那番做派怕是常常如此,都是些表面功夫罢了,我只是不耐烦有些人鄙夷不屑的态度,当长辈的想压着我,连当晚辈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个什么凤丫头听说是二嫂子的内侄女,同她一个样!”
“咱们也算见识了一次世家大族,总算不虚此行。”
“嗯,既然还要留些时日,不如看看肖嬷嬷祖孙怎么样了,看肖睿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靠他们自己怕是不容易。”
陈玄风闭上眼在黑暗中拍拍她的手,“你决定就好,本来就是你收留的人。”说完他笑了一声。
梅超风问他笑什么,他回道:“你的心倒真是变软了,从前你可不会管这种事。”
“我从前也这样,谁真心对我好,我便也对他好,只不过对我好的人太少。”
“你那徒弟,时好时坏,最终还是学坏了……”
“康儿他……唉,不论如何,那十几年,也只有康儿一个人对我好过,真心将我当半个师父孝敬,他对妻子也是好的,只是其他人……”
“罢了,都过去了,勿要再提,说不定现在他们也都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了。”
梅超风点点头,闭上眼睡了。
陈玄风顺了顺她的长发,觉得如今这种安逸悠闲的生活很是虚幻,他们夫妻不知因何在死后来到这里,也不知会不会有一日突然离开,听闻这个世界有神仙……陈玄风眯了眯眼,他倒是想知道神仙是什么模样。
拜访完了贾府,其他熟识之人也都见过了,林府又安静下来。梅超风每日清晨教导一双儿女习武,看着他们越来越红润的脸色心中欢喜,她也并不要求他们练到什么程度,只想顺其自然,往后如何权看他们的造化。练武之后便要教导两人琴棋书画,陈玄风闲了下来,林烨的教导便交给了他,梅超风只管教好林黛玉就好。
林黛玉冰雪聪明,只要不是特别难的东西,基本学两次就会了,私下里练练,待梅超风验看时总是十分满意,并不用多费心思。有了闲暇功夫,梅超风便开始留意肖嬷嬷的事,这两日看肖嬷嬷有些焦躁,就在晚膳后留下了她问话。
“肖嬷嬷,最近你时常出府,可是当初害你们的人有消息了?”
肖嬷嬷心里一惊,急忙请罪,“太太,奴婢知错,奴婢已是林府的下人,不该纠缠过往,奴婢也是一时气急,奴婢……”
梅超风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只需回我寻没寻到仇人,你待肖睿如同主子一般,我看在眼里,念在你们并无恶意不曾挑破,现下到了京城,若你们有什么难处,我总不会不管的。”
肖嬷嬷彻底愣住了,半晌才抬起头小心的打量了一下梅超风的脸色,见她果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心里才稍稍放下些,又迟疑片刻,想到主子的护短,咬牙跪到了地上,“谢主子不怪之恩!肖睿确实不是奴婢的孙儿,他原是一户人家的嫡长子,因生母早逝,继母伪善受了不少委屈。之前灯会,那继太太说要全家一起到街上看灯,结果人太多,奴婢帮睿少爷买了花灯回去时,就听护卫说睿少爷被人群挤散了,奴婢看他们并不用心找,又急又气,只得自己跑去寻,幸好在一处偏僻的胡同里找见了睿少爷,对方看奴婢是一个人,索性将奴婢一起绑了,扔船上拐到了扬州。后来奴婢观察许久,终于寻到机会和睿少爷逃跑,现在想来还在后怕,若非当初遇上主子,奴婢恐怕已经没命了,睿少爷也多半没法子再进京。”
梅超风听她说了这么一长段话,算是了解了经过,只是还有些疑惑,“肖睿的继母这般容不得他?”
肖嬷嬷想到被拐卖那两个多月的苦日子,就忍不住哽咽起来,“太太心善,自是不知,后宅里有些女人心肠有如蛇蝎。睿少爷的父亲身上有爵位,等睿少爷长大,这爵位自当由他承袭,可睿少爷命苦没了生母,继太太进门两年后就生了儿子,自然想让自己的儿子袭爵,只要睿少爷还在,她如何也不能得逞,只能想法子除去睿少爷,可恨奴婢去追睿少爷之前还听她挑拨离间,害老爷大骂睿少爷不省心给家里添麻烦!”
肖嬷嬷显得有些憔悴,奔波数日,却没什么办法接触继太太,不然,她就算拼了老命不要也要跟继太太同归于尽,为睿少爷报仇!
这时守门的墨菊禀报说肖睿求见,梅超风让他进来,肖睿看了眼肖嬷嬷,心知他们的事该是被梅超风知晓了,也不遮掩,反而朝梅超风弯腰行了个大礼,目光坚定的说,“太太,爵位无所谓,肖睿并不在意,只恨继母阴毒,生父不慈,甚至连肖睿生母的死因也有些可疑,”肖睿顿了顿,开口道,“若太太愿为肖睿报此仇,伺候肖睿的命便是太太的!”
梅超风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这些想要报仇的说辞在江湖里怕是最常见的,每天都有人冤死,每天都有人报仇。她回过神,定定的看了肖睿一眼,笑着点头,“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且放心,你们既然是我林府的人,我自要护着。”
肖嬷嬷当即大喜,又哭又笑的向梅超风道谢,从怀中拿出当初在人贩子那里抢回的玉佩,细细给梅超风讲述原先的主家情况,她虽盼着梅超风为少爷报仇,但她也不愿让林家因此陷入什么危机,自然要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