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干饭人 第537节
他不是很想交,但不交怎么显得出自己受了委屈呢?
石勒只能应下。
赵含章就把明预也找来,间计嘛,这一位很有经验。
四人就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操作,最后决定委屈一下石勒和刘琨。
石勒还好,他是知情方,刘琨嘛,赵含章只能在心底对这位知己说声抱歉了,然后大家就开始行动起来。
赵含章执意要把人贩子案查清楚,刘琨本来是同意的,因为石勒很难查到实证,赵含章办案讲证据,最后就只能把人给放了。
当然,这不是说明刘琨参与了贩卖人口或者知情,作为一个刺史,还是有作为,有理想抱负的刺史,他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只不过石勒将一些口供和零七八碎的东西交上来,虽然没有实证,但推理也可推理得出那些人跟这些破事有关系,只是参与的深浅不一样罢了。
刘琨很不喜,但当中有些人在其他事上有牵扯,相比之下,人贩子案在他看来属于小案了,为了不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就只能忍着恶心保下那几人。
原本,一切都依照赵含章的要求办的话,石勒查不到实证,最后只能把他们给放了。
但没想到石勒暴虐,竟直接把人拉到菜市场当众抽打,一句一句的来回审问。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剥光了衣服抽打,如此羞辱,只要是个读书人都不能忍受,于是有许多人当众招供,没有实证也搞出实证来了。
刘琨眼见着他们越说越多,连他每年送往鲜卑的财物清单都快要背出来了,终于忍不住,带兵围住了菜场,将围观的百姓驱逐后和石勒争锋相对。
他后悔了,他就不应该想着收服石勒,这样的蛮人就适合匈奴那样的蛮子,怎能居于讲道理的文明人之中呢?
此事最后还是惊动了赵含章。
赵含章和明预赶来,刘琨立即和她告状,“这是屈打成招,士大夫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大声吼道:“当街行刑,此心之险恶,其行之恶劣,堪比商纣挖心剖腹,赵使君,此事你也不管吗?”
赵含章脸色阴沉,眼中满是怒火,她瞪着眼去看石勒,这和他们之前商量的不一样,明明说好了是从他占的财物入手激化矛盾,谁许他当街行刑的?
石勒微抬着下巴,一脸的桀骜。
赵含章脸色更沉,当即下令,“来人,将石将军请回去冷静,冷静。”
再看向被绑在木桩子上剥光了行刑的人,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她当即让亲兵上前将人解下,把衣服给他们穿好带回军营。
刘琨拦住她,脸色和缓了一些,“含章,这些人我要带走。”
赵含章脸色冷冽,“此事现在已经不是晋阳一地的政务了,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越石身在其中,难免偏颇,此事就由两地共同督办吧。”
刘琨恼,“他们才受酷刑,这是屈打成招,口供不能作数。”
赵含章猛地看向他道:“我就算不用这份口供,也能将案情查清楚!”
刘琨:“他们受此侮辱也应该得些补偿……”
“越石!”赵含章严肃的看着他,“石勒犯的错是一回事,私掠人口贩卖是另一回事。”
刘琨被她气势所慑,停顿了好一下才脱离那种被上位者强压的战粟感,他脸色难看,忍不住诘问道:“如今乱世,人如草芥,贩卖人口的行径比比皆是,甚至世家贵族间也有参与,为何含章你独独问罪晋阳?”
“他们将人当做野草,那越石你呢?”赵含章反问道:“你也将人命当草芥吗?”
刘琨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做不到将人命当草芥,可……
刘琨颓然道:“我知道,他们都有参与,只是深浅不一,只是我认为他们活着能做的事更多,能让更多人活命。”
他既做不到弃百姓于不顾,又没有能力力挽狂澜,只能把事情摊开后将担子交到赵含章肩上,道:“你不知,这里面有些人与鲜卑来往颇深,鲜卑为何能为我驱使,助我守城?他们都有功劳在内,每年送往拓跋鲜卑的绸缎布匹,珍美瓷器,他们要出三成。”
也是因此,刘琨才想要保他们,他们对这座城有功。
他道:“含章,我不能让功臣寒心。”
赵含章心硬似铁,冷笑道:“那三成的东西,不过是他们从这座城中百姓身上攫取的微末利益罢了,他们用从百姓身上榨出来的血肉在你这儿邀功,倒显得这座城没有他们就不行了似的。越石莫要忘了,被抓走卖掉的也都是晋阳的百姓,他们对这座城同样有功!”
她道:“对于一座城来说,人,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在掘晋阳的根基,在掘大晋的根基,甚至在掘人类的根基!”
她伸手掐住他的肩膀道:“信念是从道德上来的,他们如此毁德,我等若不拨乱反正,那将遗患无穷!”
“甘露案之后,天下礼乐崩坏,道德沦丧,汉用四百年重建起来的秩序,司马一家一日毁之,今日越石你是要重蹈覆辙吗?”
刘越石脸色巨变,半晌无言。
作为汉室子孙,他对先祖的功绩很自豪,但作为晋臣又很痛苦。
第914章 加封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问赵含章:“那我该如何是好呢?于我,于晋阳而言,他们的确是功臣啊,难道杀功臣不有违礼乐吗?”
令狐盛也是功臣,当你怀疑他触及你的底线时,你不也想也不想就杀了吗?
赵含章压下这句话,冷冷地道:“越石若下不了手,此事由我来做。”
刘琨:“可你我同为刺史,你来处置晋阳的事,如何能让人信服?”
说白了,他还是想救人,不想将裁决之权交给赵含章。
赵含章就冲他微微一笑道:“越石放心,我们身份很快就不同了。”
这个很快是真的很快,当天下午,卫玠和赵宽就在赵家军的护卫下进城来,他们带来了刘乂,还有皇帝的圣旨。
圣旨加封赵含章为大都督,统领青、徐、兖、豫、荆、司、冀、并八州诸军事,增邑三万户,出入持黄钺。
刘琨:……
赵含章领着晋阳上下官员听完了圣旨,伸手从暂时充当使者的卫玠手上接过圣旨,回过头来看跪着的众官员及将军,抬手笑着道:“起身吧。”
除了她是站着听完圣旨的,其他人都跪着。
刘琨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体悟到他这个刺史和赵含章的不同。
赵含章将圣旨一合递给范颖,然后就冲刘琨道:“人贩子一案我全权接了。”
如今,赵含章是他名副其实的上司了。
刘琨低头应了一声“是”。
赵含章转身就走。
这道圣旨是她发觉刘琨想挖石勒后特意写信回去给汲渊,让他以皇帝的名义发下的。
谁要和他平起平坐,一起做个刺史?
她偏要高他一头,两头,很多头,就算他从她身边挖走了人,那也还得为她效命!
赵含章强势接过这桩案子,她可没有刘琨思虑多,人情多,她直接将此事交给赵宽和范颖,让他们将事情查清楚。
“凡涉及到的人,不论地位高低,一律按律处置,不得徇私。”
赵宽没想到他前脚到晋阳,后脚就接了这么个任务,脑袋还是懵的,被范颖领着往外走出老长一段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来准备出使匈奴的吗?为何要查这样的案子?”
范颖道:“攘外必先安内不知道吗?就因为这个案子,刘刺史和石将军差点兵戎相见,此事必须得查清楚,一个处理不好要酿成兵祸的,使君将此案交给你,那是倚重你。”
“可我脚踏晋阳土地还没超过两个时辰呢,我两眼一抹黑,能查出什么来?”
范颖:“所以使君让我辅助你啊。”
她道:“放心吧,此案我从头看到尾,这段时间晋阳难民一直是我安置,这里头得到的信息可不少,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赵宽就直接问,“那石将军和刘刺史,使君选谁?”
范颖先鬼鬼祟祟的四处看了看,然后才把赵宽拉到一个空旷之地,最后还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石将军!”
赵宽就明白了,给了范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就跟着她去县衙了。
就在赵宽和范颖提审嫌疑人,想要得到更多信息时,拓跋鲜卑的人也到了。
拓跋猗卢带着他两个儿子来了。
赵含章正在见刘乂,话刚开了一个头呢,听见禀报,沉吟片刻后便道:“请刘刺史先去接待贵客吧。”
然后坐着没动,继续和刘乂说话。
刘乂问道:“拓跋鲜卑乃贵客,赵将军不先去见他吗?”
刘乂道:“我这不打紧,待晚些再和将军叙旧。”
赵含章摇头笑道:“拓跋是贵客,但北海王也是贵客,哪有因为后来的贵客慢待先来的贵客的道理?”
刘乂苦笑道:“什么北海王,我如今只是个阶下囚罢了。”
赵含章不高兴了,“含章何时慢待过北海王,让王爷有阶下囚的感觉?”
刘乂连忙道:“没有,你们对我一直礼遇,只不过我是俘虏,不是阶下囚又是什么?”
赵含章叹息道:“这是两国立场,我不能承诺王爷什么,只不过我们相识于未战之时,我敬佩王爷的为人品性,所以愿尽我之能给王爷便利。”
她道:“现在匈奴已被驱赶至幽州,你们的新帝登基一年不到便崩逝,显然再难留在中原,我想问你,你是想留在中原,还是回归故土呢?”
刘乂眼眶通红,有些委屈又有些忿怒,“先祖在曹公时便移居并州,至今百年矣,我父亲,祖父和曾祖皆在并州出生并长大,我的故土在哪里呢?”
赵含章也眼泪滚落,和他哭道:“我亦想留你们,你是知道的,在我心中,不论是匈奴、羯族还是鲜卑,只要遵守大晋律法,便如同汉人一般,皆是我华夏之族,可这几年来,两族互相攻伐,早已结下死仇,我愿意率领汉人百官放下仇怨,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刘乂抖了抖嘴唇,问道:“若我刘氏一族中有人愿意,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依照汉人降将一般处置,我会分与你们土地,像保护汉人一样保护你们,但你们也要向我缴纳赋税,保卫我们的土地和人民。”
刘乂目光炯炯的盯着赵含章看,“赵将军果然能待我们如同汉人一样吗?”
赵含章道:“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特性,汉人擅耕种,草原上的民族则擅于畜牧,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为草原上的百姓找出一条适合的生存之道来,我希望天下百姓有一日能够不为衣食烦忧,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刘乂握着赵含章的手就狠狠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她的手腕之中,他紧紧地盯着赵含章的眼睛道:“我信赵将军,君子一言,若有违此誓?”
赵含章沉声道:“那便让我死于万马踩踏,死后也不得安稳,子孙后代皆受此噬!”
“好!”刘乂道:“我知道将军让我来此是为了什么,我愿意为使,去劝说四兄投降。”
赵含章问:“若刘聪不愿意降呢?”
刘乂就垂眸道:“那我便带走可以带走的人。”
“好!”赵含章一口应下,回握他的手道:“我会在此静等佳音!”
第915章 结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