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而不见（四）
漩涡越来越深，海浪也越来越高，遮天蔽日，天昏地暗，不知日月时光。
“道长，再高点，不然咱们就要被卷进去了。”景天看着脚下惊心动魄的波浪，整张脸都裂了。这可不是开玩笑，道长这是要“下五洋捉鳖”不成？！
但此刻叶虞已经顾不得景天了，不过行动倒是与景天期盼地相通，御剑缓缓往上升了百米。
景天刚刚将扑通扑通的心收回一半，抬头却又看到了一个蓝白道服的道长，和道长的服饰好像！难道这就是要见的……故人？
要不要约见的地点这般惊悚？
“子曱长老？！”不是传闻长老不愿升仙而离开门派了吗？怎么如今……难道是和他一样？
慕容紫英心中大为惊讶，叶虞的惊讶一点都没比他少多少，他是感觉到有人靠近，却没想到声音如此熟悉。
慕容紫英是小辈，与子曱隔了辈分，子曱又是个技术宅，两人几乎就是个点头之交，如今琼华覆灭，叶虞在梦中是看到慕容紫英没被困居东海，但……五百年还活着，这是成仙了？
如此当真是阴差阳错！不愿成仙的成仙了，想成仙的入魔了！
“是我。”
“长老你的眼睛……”
“无妨，倒是没想到琼华覆灭，你却成仙了。”
慕容紫英张口想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是长老……
他方要再打听一些，浪头就越来越高，直打得衣衫下摆都哗哗作响。
景天现在已经听天由命了，他此刻非常没有形象地坐在飞剑上，死死地揪着道长的道服，以求不掉下去。
未几，天光咋灭，漩涡生生卷起百米大浪，直至露出海底砂岩，方才休止。
若是叶虞能够看到，定然会喟叹法术的“鬼斧神工”。
当年琼华弟子夺妖界力量为求飞升被关押至此，如今五百年弹指过，已经是封印解禁时刻了。
五百年，凡人若是正常轮回已走了五世，修仙者也要走个两三世，然对于当初的琼华弟子而言，五百年是归墟黑暗。
没有天光晦暗，没有时间轮转，没有食物，很快便有琼华弟子死去，但死去并不是结束，真正的折磨是在死后。
归墟之下，灵魂不灭。他们愤恨，他们寂寞，他们不甘，但渐渐都磨平了心性，变得如同行尸走肉。长生，其实并不是一件幸事。
如此，有些与当初的玄霄一般入了魔，一些湮灭了心志成为了行尸走肉，因为他们懂，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也不会有人会来救他们。
有的时候，死去轮回也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五百年怎么可能弹指过呢！
叶虞三人看着或明或暗的灵魂一个个地飘离东海上空，往鬼界方向而去。等了五百年，不管有没有记忆，他们镌刻在灵魂深处的都是轮回二字。
不用人指引，不用人告知，已然成为本能。
景天并不知眼前的光团是什么，只是他天生“神性”，本来有些恐惧的表情渐渐变得怜悯起来，他不知眼前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长所找的故人是谁，但他能够感受到这些光团或欣喜或悲伤的情绪，这些情绪让他暂时忘记了害怕，出神地看了起来。
相比轻松的景天，慕容紫英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悲痛。这曾经都是他的同辈，他的师侄，都湮灭在那场天灾之中，再不复从前。
他痛恨九天玄女的无情，痛恨天道的无情，所以成仙之后不愿飞升，甘愿做一个小小的“地仙”。
五百年，够长了，是该做个了断了。
当年琼华弟子何止千百，光团持续了好久才全部离去，但此刻浪涛不减反增，叶虞可没有慕容紫英成仙的功力，况且他还带着个人，所以他只能避其锋芒，再度上升。
慕容紫英看子曱长老如此，也随之往上升。
浪涛更甚，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有一女声和一男声传来，声音于慕容紫英和子曱来说都并不陌生。
“玄霄，五百年了，难道还不够你看清这世间吗？”
“看清又如何，不看清又如何？”男声低沉喑哑，似是许久未发声。
“你已入魔，此生再不可能成仙，难道你要在这归墟呆到死吗？”
“……”
“如今弟子们都已安息，我不信你破不开这东海禁制！”
……
然后又渐渐归于平静，慕容紫英看到了曾经的掌门，夙瑶。
按理说，叶虞如今的身份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夙瑶该先注意到他才对。但事实山，夙瑶的灵魂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慕容紫英点了点头，转眼便消失在了东海。
被忽略的景天……
夙瑶离去，东海的浪涛终于开始平复起来，但叶虞……并不是来看琼华弟子往生的，相信对面的慕容紫英也不是来看这一场故人往生的。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叶虞和慕容紫英运起了琼华心法，直往东海归墟之下而去。
**
为什么不离开？
玄霄扪心自问，那是因为他有不离开的理由。
他已入魔，并没有像那些弟子一般死去，他已容颜不老，长生不死，只是一对眼睛，红如鬼魅。
看着头顶的天光渐渐变暗，他收回视线，开始了每天的修炼。
他不是甘心，只是蛰伏。当有一日，他要这天，要这地，变给他看。
“师叔，我是紫英。”
慕容紫英吗？不知天河如何了？
“天河死了。”
“……”
“他希望他的大哥能够寻回本心。”
“……”
慕容紫英到底成仙，比灵力叶虞自然是比不上的，所以等他带着景天到归墟，两人已经谈话完毕了。
而看气氛，慕容紫英应该和玄霄谈崩的几率比较大。
倒是玄霄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叶虞的方向，开口与他们说了第一句话：“子曱？你怎么还活着？”
不称长老，语气平淡，不愧是琼华最不尊礼教之人。
但叶虞并不在意，道：“自是托了你的福。”
叶虞的本意是因为玄霄强力飞升导致他窥测天机穿越五百年，而玄霄听在耳边就是满满的讽刺了。
子曱于他不过点头之交，这种贪生怕死、摆弄龟甲的人他一向不喜结交，刚刚出口不过是惊讶些罢了，听了此言再度闭上了眼睛。
但叶虞不是来东海归墟看他打坐修炼的，再说他也看不到。
“玄霄，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失明？”说完没等其他人给出答案，接着道：“因为我于五百年前看到了琼华湮灭之景，在琼华破碎之前。”
说完，叶虞第一次在人前睁开了双眼。
景天一直以为道长的眼睛是天生目盲或者是受伤所致，定然是一片茫茫，却未料到……若说闭着眼睛的道长如同一柄利剑，那么睁开眼睛的道长就已经利剑出鞘了。
不似一般目盲之人的暗淡，道长的眼睛与常人并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比常人更加明亮，若不是已然知道道长目不能视，他是定然不会相信有这般眼睛之人竟然是看不到的。
景天看不出来，违逆天道的玄霄和已经成仙的慕容紫英却是看的出来的。
这双眼睛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天道之力。
慕容紫英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若是……如此，长老为什么会离开琼华而不是告知掌门天命？若是……
他看了眼玄霄，到底又放下了，从来不信命之人，知道了也是枉然。
“那长老为何……”
“那是因为我做不到。”
慕容紫英只当天道不让他说，这并不是难想的事情。
他心中不由有些悲凉，当年琼华何其繁华，却未料到如今只剩他们三人，他孤独世间，子曱长老双目失明，玄霄困居归墟，天道何其残忍！
叶虞一直在“看”玄霄，这位琼华的传奇人物，看他是否赌对了这一线生机。
“子曱，你想做什么？”对于和天道作对，玄霄并不反对。
叶虞转身背对慕容紫英，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给你一个‘二次飞升’的机会。既然你已无退路，不如便赌一场大的，如何？”
玄霄眉间一凛，眼睛如利剑般射向叶虞。
叶虞自问比在场所有人都活得久，半点没惧，道：“我若说，我来自五百年前，你可信我？”
……
慕容紫英觉得这一日的听闻比得上他五百年的所见所闻了，如此骇人听闻，却让他不得不信。
玄霄动心吗？他自然是动心的。
但他问出了关键问题。
“那你如何回去？”
叶虞勾唇一笑，道：“这便是我来寻你的原因。”
慕容紫英刚要出言阻止，就感受到海水又被人强行拨开，空间一股剧烈的波动，一浑身魔气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闻此间魔气四溢，原是……飞蓬，原来你在这里！”重楼本被魔气吸引而来，却未料遇到了老对手，不由喜道。
景天……不要看我，我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