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二）
晚间，叶虞依约来给原随云针灸。
叶虞这具身体年纪已经五十有六了，虽然外表不显老，可是视力却差了许多，所以让人在室内点了许多火烛照明。
不过这对于原随云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
“云儿，准备好了吗？”
原随云乖巧地点点头，三岁的小孩子，看着让人怜惜。
叶虞手执金针，对着小孩眼睛旁边的穴位快速一针针地刺下。
没过一会儿，小小的脑袋上就扎满了金针，这个时候小孩子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看着完全无害。
但原随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能够感受到眼睛处传来的阵阵刺痛，不痛而且很轻微，可事实上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能够感受到眼睛附近的疼痛感，他看了多少的大夫，用了多少的药，何曾起过半点作用。
而父亲……下了几针，就可以了？
他的父亲……
说实话他从未看透过自己的父亲，外界都说原老庄主痴迷武学，武功深不可测，又有说原老庄主痴迷儒学之道，对江湖漠不关心。
而这些，其实都不过江湖传言，他从未见过父亲出手，也从未见过父亲有什么知交好友。他自己的武功都是自己看书学的。
说来也很神奇，无争山庄屹立在江湖上靠的并非顶尖的武艺，而是世世代代累积的名声，所以他父亲从不在江湖上行走，名声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了，云儿好好休息，明日爹爹再来看你。”将金针取下，叶虞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嘱咐道。
等到小孩愣愣地点头，叶虞就离开了。
系统：看来宿主很有当父亲的天赋嘛！
……你不说话，也是可以的。
接下来的日子，叶虞一直都在给原随云治眼睛，每日汤药针灸不断，父子俩气氛日渐温煦。
原随云最近发现他的心情意外地开始平静了起来，甚至开始期待每日父亲来看他的时候，虽然那汤药实在苦，可他上辈子喝了多少汤药，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心中明明很清楚他以后注定会是一个瞎子，受整个江湖的可怜和嘲笑。但在父亲的安慰下，他心里竟然升起了不可思议的憧憬，想去塞外看雪，去江南游览，也想去看看大海的风光……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仍旧开始燃□□点希望。
简直愚蠢。
原随云的身体稚嫩许多，与花满楼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以前的方子自然不能用，叶虞给原随云治病，也投入了很大的精力。
毕竟小孩子的病是最难治的，是药三分毒，万一治好了眼疾但留下了什么副作用，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对于叶虞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大的挑战，等到一月后，叶虞连针灸都断了，小孩子穴位太弱，过犹不及。
因为断了针灸的缘故，叶虞晚上并没有去看原随云。
原随云本以为父亲忙忘了，可接连几日都没有出现，他问了丫鬟才知道针灸已经取消了，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是没救了……所以放弃了吗？才不过一个月而已。
果然……果然还是太傻了，竟然开始相信父亲的谎话，他的眼睛便是神医再世也难以治愈，为什么要相信呢？
大概是对父亲那种与生俱来的信任吧。
所以第二日叶虞端着药来看原随云的时候，敏感地感觉到原随云气压有些低，不过他依旧如常地喂了药，嘱咐了几句，然后离开。
系统：看来宿主你很了解你儿子嘛！
叶虞勾了勾唇，他是个细心的人，如果他要停针灸自然会体贴地告诉患者，可他并没有告知原随云。
一个聪明人，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的时候，他一定会想很多事，也会对自己接触最多的人作很多分析，想很多事情。
虽然他们实为父子，可叶虞知道那点父子感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紧密。
从系统传过来的原随云上辈子的经历来看，原随云是一个很骄傲且内敛的人，可能对他的父亲有些感情，可长久的分离，再深的感情也会有裂口。
更何谈如此疏远的父子亲情。
他从说出针灸那次感受到原随云的怀疑，可也仅是怀疑，他是能够治好原随云，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原随云开始彻底相信他的契机。
相信他，并不是上辈子那个感情疏离的父亲。
至少，他能够治愈他的眼疾。
#做个好父亲，好难#
山庄里的下人莫名觉得自家老庄主心情不错，可小少爷的心情却有些……低落，父子俩凑在一起感觉有些微妙。
可细看并没有什么不同，老庄主依旧疼爱小少爷，而小少爷也很依恋老庄主，虽然老庄主莫名点亮了医术技能，可相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想不通的下人决定还是不要再想，老庄主可能因为找到了救治小少爷的方法而开心，小少爷因为看不到而低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天气越来越闷热了，小孩子长期呆在室内并不好。
不过好在治疗也到了最后阶段，原随云的眼睛上已经缠上了绷带，如花满楼时一样，用珍贵的药膏养着眼睛。
“爹爹，眼睛上凉凉的，好舒服呀！”原随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惊喜道。
叶虞伸手将原随云的手拿下来，说道：“云儿乖，不要用手摸。这药膏对你的眼睛好，等到拆下来的那天，云儿就能像以前一样啦！”
原随云心里不信，不过口中还是惊喜道：“真的吗？我真的会看到吗？爹爹说好的，要带云儿去济南的！”
“好好好，等云儿身体好了，爹爹就带你去济南玩。”
“爹爹最好了！”原随云举起双手以示欢心，心里却平静得很，上辈子他长那么大，还从未见过父亲出门呢！
其实他很难想象父亲出门的样子，会不会连吃饭住店要给银子都不知道啊？！
而且……他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治好，出门什么的，不过是个空想！
叶虞并没有注意到原随云的变化，他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调药膏。
倒是系统注意到了，不过他觉得宿主也不会在意这个，等到结果出来了，一切自然见分晓。
而且可能效果会更好哒！
考虑到原随云年幼，叶虞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一个月，等到最后的疗程结束，叶虞觉得像是经历了八年抗战一样。
分明是个三岁小儿，却一点都不好糊弄。
还不如和顾惜朝在一起来得舒适。
原随云到底经历过风雨，又曾经是一个瞎子，很多事情都比一般人来得敏锐。
“云儿，爹爹帮你将纱布摘下来。”
说实话，此时叶虞一点都不紧张，他只是很想看到原随云的表情，看他的试想有没有成功。
而原随云此刻心中也很平静，从他重生以来，父亲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给他治病，而他也一直呆在屋子里，顺从地喝药，针灸，贴药膏。
如果是前段时间他可能还会激动一下，那时他刚刚重生，见到久别重逢的父亲对他嘘寒问暖，还说要治好他的眼睛，带他看遍大江南北。
这样的条件简直对他是无上的诱惑，他忍不住相信了。
可现实并不是神话故事，没有包治百病的老神仙，父亲到底还是放弃了，虽然后来晚上给他贴药膏，可这就像是欲盖弥彰一样。
分明放弃了，还要给他一个美好的念想。
而如今，这个念想，也该要打破了。
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脸上的纱布一层一层地被剥下来，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眼睛上的束缚正在一点点地减少，可他并没有任何期待。
但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握起，虽然已经接受自己是一个瞎子，可为什么这样的痛苦他要品偿第二遍！
上一世他失明的时候尚且年幼，当初懵懂，只懂得天黑害怕，而今他是个成年人，再次接受这个打击……上天何等不公！
“云儿，睁开眼睛看看爹爹！”
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原随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听到父亲的话，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其实他上辈子即使看不到，也是睁着眼睛的，也像常人一般行走生活！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个瞎子！
可他再怎么遮掩，也还是一个瞎子。
而现在……
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可唯有这一次，让他感激涕零。
他其实很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他盼了多少年的光明。
眼前的人并未留胡子，看着一点都不像知天命的年纪，英俊的面容，身上带着股书香气质，和他想象中的父亲很像。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原东园，无争山庄的主人。
也是他，一手将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云儿，可是能够看见了？”
原随云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后看到后面被封起来的窗户。
……这人该怎么说呢？哄小孩的话，竟然真的让人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