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货

  两人来到的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穷乡僻壤, 家家户户都是土墙土屋, 有的家甚至连像样的院门都没有, 只弄了个木栅栏拦着。
  但家家户户的玻璃倒是擦得都很干净, 顾朝晖跟曹行知说起来的时候, 对方哈哈大笑, 道, “你再走近看看。”
  果然,等他走近一看,哪是什么擦得干净, 根本是只有窗户框而已,根本没有玻璃,条件稍好的人家, 用报纸糊了窗户, 条件不好的人家,就直接是四面漏风的状态, 幸好时值夏日, 倒是也没有什么大碍, 可这村里的经济状况就可见一斑了。
  曹行知看到顾朝晖眉头微锁, 也能猜到他的顾虑, 但也只是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 之前只是听人说起过,有没有好东西, 咱们看看再说, 我估摸着,即使没有国宝级别的,但攒够你的学费总没问题。”
  被对方看出心思,顾朝晖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道,“曹大哥,我是门外汉,一切听你的。”
  曹行知这才笑笑,不再说话,而是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糖,然后招呼那群从刚才他们下车开始就一直好奇围观的孩子们。
  村子交通不便,鲜少有外人到访,顾朝晖二人一入村,自然引起了村人的注意,只不过大人不好意思围观,小孩却不在乎,刚才一路跟着他俩。
  两个大男人身后坠了一队光屁股的小孩儿,也是奇景了。
  待曹行知拿出糖果,那群孩子立即蜂拥而上,瞬间就把糖抢了个空。
  看着孩子们拿了糖之后,却舍不得吃的样子,顾朝晖心里很不得劲的。
  这村子确实太穷了,想真的富起来,恐怕还要再等二十年,那时候这群孩子都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曹行知不知道顾朝晖在想什么,他正忙着问几个拿了糖的小孩,“村长家在哪里,能不能领我们去看看。”
  小孩儿都挺害羞,不好意思答话,但却一溜烟的跑到了他俩前头,然后边走边回头,意思是让两人赶紧跟上。
  二人跟着孩子们顺利的找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子,四十多岁年纪,其实顾朝晖他俩刚到村里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消息,正准备出门去看看,这俩穿着体面地城里人到底是来干啥的。
  没想到对方就主动上了门。
  曹行知见了村长,主动上前握手,村长到底不是普通的庄稼人,虽然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可也比一般农民有见识。
  他赶紧在外褂上蹭了蹭,然后才握住曹行知的手,第一次跟别人握手,他激动的还有点满脸通红。
  看顾朝晖二人这么客气、礼貌,朴实的村长立即觉得他们不是坏人,赶紧热情的将两人迎进了屋里。
  到了屋里,顾朝晖一看,更是震惊,炕上坐了一溜光屁股小孩,见到来人,赶紧扯过炕上的被子遮住下半身,然后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躲在了墙角。
  按说村长家也应该是村里的富户了,可家里要啥没啥,除了一个木柜子,一个炕桌,几条板凳,几乎什么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顾朝晖看了这情况,更是皱眉头,其实他原来就知道农村生活不容易,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生活,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农村的现实情况,现在他顾不上收古董的事儿,先是为村民们的生活揪住了心。
  曹行知倒是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可能他下乡次数多,见的多了,也就不那么忧愁挂心了。
  村长出去片刻,回来的时候,端了两个带破口的瓷碗,里面是沏开的茶水,零星的茶叶看起来很碎,也闻不出丝毫的茶香味儿。
  但顾朝晖看着对方珍而又重的神情,一让再让的诚意,他毫不犹疑,一口干了大半碗。
  见这俩体面,好看的城里人一点没嫌弃自己,村长更加高兴,坐在炕上说话的时候,几乎有问必答了。
  但曹行知却没忙着说收古董的事儿,而是跟村长笑着说,“兄弟,我们来你们村,也没个亲戚朋友,在这儿工作的三天,就想借住在你家了,这是10块钱,你收着,就当我俩这几天的食宿费了。至于吃啥,住哪儿,都由你安排,饭菜也不用单做,咱们一锅吃就行。”
  看着曹行知递过来的十块钱,村长惊得半天没缓过神。
  这可是十块钱啊,他们在村里种地,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赚不到100块钱,这城里人出手竟然这样大方,三天食宿就给十块钱,这他怎么好意思要呢。
  村长赶紧推辞,说是不要钱,随便住,反正才三天,吃饭也不过是加两双筷子的事儿。
  可曹行知执意要给,对方不接,他就直接将钱压在了炕桌腿下。
  其实村长哪能不眼馋这钱,只是确实感觉数额太大,有点烫手。
  有了这食宿的事儿做铺垫,再说起别的话来,沟通着就更顺畅了。
  因为天色已完,本来只吃两顿房的庄户人家早就吃完了第二顿,但发现他们两人没吃饭之后,村长赶紧去嘱咐自己早就藏起来躲生人的媳妇儿,让她去杀一只鸡,炖点蘑菇,再蒸上一锅白面馒头。
  媳妇不知有食宿费的事儿,以为男人是瞎仗义,不肯去,后来村长让她偷偷看了炕桌底下的十块钱,媳妇儿二话不说,拎着菜刀就去院子里追那只天天打鸣的大公鸡了。
  等着吃饭的功夫,曹行知跟村长说明了来意。
  “兄弟,不瞒你说,我们两个是做买卖的,专门收一些老旧东西,不知道咱们村是不是有这样的东西,如果有的话,你帮我们联络联络,看看村民是不是想卖,我们出的价钱公道,绝不让大家吃亏。看你们村这生活条件,也确实是需要改善改善。”
  村长一听两人的目的,却没有像之前那么爽快了,他低头思索片刻,才又问道,“你们真的只是收东西?不是挖东西?”
  其实这个问题,顾朝阳心里也悬着,因此村长问出来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看向曹行知。
  曹行知感受到二人的目光,坦荡笑道,“自然是收东西,那挖坟掘墓的缺德事,我们可不干。”
  听了这句话,村长顿时松了口气。
  他道,“不瞒你们两位说,其实我们村附近就有一座大墓,据说是两千来年之前修的,我们是看不出来,也找不到地方。但前两年,运动刚结束那会,来了一群城里人,他们跟我们打听这大墓的事儿,我们也没防备,就按照老人传下来的说法,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后来他们就进了山。那大黑山,我们庄稼人几乎不去,捡蘑菇,套兔子,也都是在绕着林子,在外边这一圈。就是觉得那里边瘆得慌,以前也有胆子大,进去追狍子的,可后来都没出来。我们劝过他们,可那群城里人不听劝,没想到去了十多天之后,还真回来了,也带出了不老少东西,具体是啥,我们没看见。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得了宝贝。后来我们村有人红心,也去了一趟,回来说,那大墓就是个大山包,入口处被人刨了大洞,洞口散落的铜钱到处都是,他捡了很多回来,还想再进去的时候,听见洞里有熊瞎子的叫声,吓得赶紧就跑回来了。”
  曹行知和顾朝晖听得入了神,村长讲完之后,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心道,看来这不起眼的小山村里八成真的有宝贝。
  村长接着又说道,“不过,那群城里人后来又来了一趟,这趟再来的时候,他们人比之前还多,拿的家伙事儿也多。我们村里人知道他们是盗墓的之后,便劝他们,说那大墓有问题,不让他们再去了,可这群人都不听。结果,去了半个多月都不见有人回来,我们也担心,就跟乡里汇报了,乡里和县里都来了干部和警察,结果进山搜了十来天,竟然啥都没找到,无论是人,车,还是家伙事儿,哪怕是个小布片呢,他们都没找到,一直到现在,那群人都没音信。但自从那之后,我们这片就出名了,说是有个啥少数民族的开国皇帝的大墓,市里的考古队也来过几次,可除了封山,也没看他们带出来什么东西。所以哈,我劝你们,要是真想去山里,还是趁早断了想头,我们村的人现在都对那地方不敢多说,总感觉邪性。”
  两人听了村长这一篇话,当然不是当故事听,而是分析出了点有用信息。
  看来这村里,不一定有什么像样的陶瓷、文玩,但是少数民族的器物应该是少不了。
  尤其他们这里农、牧混杂,说不定真有像样的好东西流传下来。
  再看那村长长得也是头发颜色较为浅淡,高颧骨,单眼皮,细眼睛。再加上他们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一段段土墙,看起来不起眼,却有可能是古代城墙遗迹。
  曹行知后来跟顾朝阳说,这地方真有可能是古代游牧民族的王城所在,宝贝必然是少不了,他们根本不用惦记山里的大墓,只在民间收集一番,就能有不小的收获。
  听了曹行知的分析,顾朝晖心里更加有底,开始期待起第二天真正去收货的情况了。
  等吃饭的时候,曹行知又拿出带来的好酒,顾朝晖也陪着村长痛饮了一番,村长高兴的眼睛放光。
  后来顾朝晖又挑出好菜好肉,还有大馒头,送到外屋灶台上,让正在吃野菜汤和苞米面贴饼子的村长媳妇和孩子改善伙食。
  村长更加感动,借着酒劲直接表态,“明天我用大喇叭帮你们招呼招呼,让各家各户把老旧东西都拿出来,你们随便挑。”
  闻言,顾朝晖和曹行知简直哭笑不得,可也觉得这不失为个好办法。
  第二天一早,村长信守诺言,去村委会用大喇叭给俩人好顿宣传,说城里来了稳妥的买卖人,让村里人都把家里有年头的东西拿出来,让买卖人看看,有合适的就能卖个好价钱。
  村子穷,生活不好,听说能有赚钱的机会,村里人都不想错过,尤其这买卖人还有村长作保,想来应该跟前两年来的那些盗墓贼不一样,于是各家各户在听了大喇叭之后,赶紧回家搜罗起来。
  还未等到中午时分,村长家的院子里已经被村里人挤得没有落脚地方了。
  为了维持秩序,村长让大家把东西放下,先回去,等顾朝晖他们看完了再说。
  可大家都不放心把东西放下,都觉得自家的是宝贝,怕被别人顺手牵羊拿了去。
  没办法,村长就让大伙捧着宝贝在院子里排起了队。
  屋里,顾朝晖和曹行知按个看着村民们递上来的东西。
  说实话,不是没有值钱东西,可却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甚至连能解决顾朝晖学费的物件都没出现。
  村民拿出来的东西,要么是铜钱,要么是新民时期的银币,再不就是有些年头的瓶瓶罐罐,可最早的也就是头一百来年的东西,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以现在的价格来看,即使品相好的,也就卖个百八十块,可他们大老远来一趟,也没多余的人手,这种鸡肋的货色,便不想要,即使收了也没办法往回扛啊。
  可看着村民们渴望的眼神,顾朝晖实在不落忍,即使曹行知告诉他,“这大钱最多也就卖这个数。”
  说着,给他比划了一个行话的手势,意思是10块钱。
  这种东西实在没赚头,可顾朝晖看着来卖东西的大娘,穿得破衣烂衫,瘦的双手如鸡爪,他实在是狠不下心,就花五块钱收下了那枚铜钱。
  大娘见了五块钱,千恩万谢,兴高采烈的出去了,在外面排队的村民听说之后,更加兴奋,都盼着早点能轮到自己进屋。
  如此这般的收了一上午,正经东西一个没收到,炕上却摆满了各种不值钱的铜钱和器物。
  曹行知看着顾朝晖直摇头,道,“照你这么收下去,你自己带那一千块钱,下午就都得花完,还收不到什么像样东西,再说了,你收这么多,咱们怎么弄回去呢?”
  顾朝晖也知道这都怨自己心太软,一看到村民热切的目光,他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此时曹行知一数落他,他更加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了。
  其实曹行知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只是善意的提醒,见顾朝晖脸皮薄,他便笑着说道,“这样吧,下午咱俩自己去村里转悠一下,遇到合适的东西再收,否则你再这么收下去,简直像是搞扶贫工作的了。”
  闻言,顾朝晖这才脸红的笑了笑,点头道,“曹大哥,我听你的。”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便把自己的打算跟村长说了。
  村长听了还颇为失望,毕竟上午村民们从他家出去的时候,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他还盘算着再有一下午,全村都能沾上这两人的光了,没想到他俩中途停了。
  看到村长的模样,曹行知忙问,“兄弟,有什么不方便么?”
  村长苦笑着说,“不方便倒没有,只是曹老板,你们下午能不能先去我说的那几户人家?他们上午没排上,要是知道下午不收了,肯定会对我这个村长有想法,以为是我从中捣鬼,断了他们财路呢。”
  顾朝晖和曹行知可没想那么细,听村长这么一说,也能理解他的难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爽快答应了。
  歇过短暂的午觉,下午,趁着村里人都没下地干活的时候,两人按照村长给的名单,开始了走访。
  他们先到了一家牧民家里,他家男主人叫呼格吉勒图。
  这男主人汉语说得还不太利索,村长就在旁边跟着当翻译。
  说明来意之后,那蒙古族兄弟马上高兴的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碗,并几枚小铜钱。
  曹行知和顾朝晖一看,不免有些失望,这和上午收的那些东西没什么区别啊。
  可二人还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确实只是近百十来年的东西,没什么大赚头。
  呼格吉勒图虽然听不太懂两人的话,但看他们的表情,也猜到可能对自己家的东西不感兴趣。
  他不由失望,本来听说村里来了收东西,他还满怀期待,因为母亲病了,正是需要一笔钱的时候。
  但看这两人转身要出屋子了,呼格吉勒图急得上前拽住走在后面的顾朝晖,然后语气迫切的说了一大串蒙语。
  顾朝晖听不懂,只好看向村长,村长简单的给他翻译了一下,意思是他老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他想领着去县城看病,可家里没钱,希望他们能把这些东西收下,哪怕给个出门的路费钱也行。
  顾朝晖听后,顿时就动了恻隐之心,曹行知也微微皱眉,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就对呼格吉勒图说,“你母亲在哪儿,我们随身带了些药,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村长转达给呼格之后,对方立即露了笑脸,然后引着两人到了东厢房里。
  东厢房里,一个年迈的,梳着两根又粗又长大辫子的蒙古族老妇人躺在炕上。
  现在是三伏天,可这屋里竟然还烧着炕,顾朝晖两人进屋之后,没用几分钟,已经是大汗淋漓。
  顾朝晖不会看病,但曹行知略懂一二,他走上前去,看了看那老妇人的状况,又在村长的帮助下,询问了一些情况,之后,他转头对顾朝晖说,“想来应该是高血压引起的并发症。”
  “那怎么办?咱们有什么办法么?”顾朝晖焦急问道。
  “我手头没有什么对症的药,只有些止痛片,给他们留下吧。”说着,曹行知从随身的腰包里拿出了一瓶止疼片,然后告诉了呼格服用方法。
  “这只是缓解疼痛的,让你母亲不这么痛苦而已,但要是看病,还得尽快去医院。”
  曹行知说完就出了屋门。
  顾朝晖几步追上他,刚要开口,曹行知先笑了,然后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多的咱们都收了,不差这几个小物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能帮则帮吧。”
  这顾朝晖才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屋,给那青年留下三十块钱,拿上那个小瓷碗和几枚铜钱出来了。
  两人从呼格家出来之后,又陆续去了几家,可都没有钟意的东西,等天都黑了,他们才往村长家走。
  路上,曹行知也不由失望的道,“难道好东西都被之前那拨盗墓的收走了?”
  顾朝晖此时却没那么着急了,他道,“曹大哥,别着急,咱们明天再看看吧。”
  正说着话,他们又从呼格吉勒图家门口路过,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应该是呼格母亲在难受了。
  顾朝晖不禁停住脚步,向院里张望。
  直到前面的曹行知和村长招呼他,他才又追了上去。
  累了一白天,晚上回到村长家里,吃过晚饭之后,曹行知倒头就睡着了,可顾朝晖却翻来覆去的合不上眼睛。
  农村的贫苦,村民们缺医少药,这些都让他揪心,虽然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可想到这两天在村里受到的热情接待,村民们对他们朴实又真挚的感情,而自己能回应的却那么少,这都让顾朝晖没办法睡着。
  眼看着月上中天,顾朝晖实在睡不着,索性一咕噜爬了起来,然后披上衣服,拿上钱,出了门。
  他一路没停步,直接走到了呼格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才把呼格叫出来。
  呼格一看是顾朝晖,颇为意外,但还是面带微笑,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兄弟,你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明天走的时候要用牛车?我可以去送你们。”
  听到对方这样说,顾朝晖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拿出身上仅剩的两百三十块钱,然后拽过呼格的手,塞给了对方。
  “兄弟,我身上就这些钱了,大娘的病你不能再拖了,明天就去县里看病吧。”
  说完,顾朝晖没等呼格反应,一路小跑着走了。
  独留呼格看着他的背影,抖着手捏紧了手里的钱。
  第二天,曹行知和顾朝晖刚起床,村长家的院门就被人拍得山响。
  村长媳妇开了门之后,就冲屋里喊道,“当家的,快出来,是娜仁阿妈家的小子。”
  顾朝晖他们不认识娜仁阿妈,听到不是找自己的,便没在意。
  但过不多时,村长手里便拎着一个大物件进了屋,然后对顾朝晖和曹行知说,“呼格刚才领他妈去县城看病了,走之前,说让我把这个给你们。”
  两人定睛一看村长手里的东西,俱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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