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2 生与死
“费格纳公爵，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漂浮在卫兵尸体正上方的残像，疯狂的大笑起来，骷髅法杖顶端飘出灰色的烟雾，笼罩住自己的身体：“曾经下令发动屠杀的将军，竟然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如果你的部下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你猜他们会不会杀了你？”
“我说过了，自己年纪大了。”费格纳公爵并没有选择反唇相讥，而是对贝尔洛克的幻象低头：“只要能放过他们，对我作什么都行。”
听着之前还意气风发的费格纳公爵，此时却低三下四的对贝尔洛克乞求，茉丽雅咬紧了牙关，开始操纵自己体内的血液。
察觉到茉丽雅的异样，贝尔洛克的目光移到她身上，面孔扭曲起来露出阴险的笑容：“这位女士有话要说？”
“别这样，让我来处理。”费格纳公爵认真的看着茉丽雅，再次对她缓缓的鞠躬。
——真的要这么做吗？
眼见费格纳的态度异常坚决，茉丽雅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此地。
虽说很尊敬费格纳公爵，但现在的情况，依然是茉丽雅无法接受的。身为在阴影中行动的“夜行者”，她从来没体验过这种屈辱的感觉。
“谢谢你……”费格纳公爵低声说。
茉丽雅本以为贝尔洛克会试图阻止自己离开，但那名法师依然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追击的意思，反而是对她不停的挥手，仿佛在送别老朋友：
“再见了，‘圣女’！”
……
“就是这样。”
讲完了自己不久前刚刚想起的久远回忆，茉丽雅伸了个懒腰：“后面的事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那个混蛋为什么认为我是圣殿的恩人，他或许是精神错乱了……”
“我猜是因为他拿到了你的血。”林迟笑了笑：“那家伙捅了你一刀对吧？”
“也许吧……”茉丽雅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心，然后抬起头和林迟对视，眸子里有暗红的血光微微闪烁：
“信使大人，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你要去找费格纳公爵？”林迟看着自己的部下。
“嗯，我想知道他究竟怎样了。”茉丽雅认真的点头：“已经这么久了，他应该早就死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
“出发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可以提供一些装备。”林迟拍了拍茉丽雅的肩膀，开始进行下线的准备。
既然已经从茉丽雅这里得到了关于玛士撒拉的一些情报，现在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游戏里了。但在下线之前，林迟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认为永生真的是诅咒吗？”
“唔……”
茉丽雅眉头微蹙，思索了一会儿，慢吞吞的给出自己的答案：“如果是那些喜欢想太多的人，活得太久或许是种折磨吧，但以前的许多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对我来说……能活着就是一种恩赐。”
“我懂了。”林迟对茉丽雅挥了挥手，与对方告别之后，在私人房屋区域的角落里退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中。
打开游戏仓的舱门，林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身体，回想起之前和茉丽雅的谈话，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想太多的人活得太久是种折磨’……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回来了。”科学怪人的声音从卧室里响起。
“嗯，已经完事了。”林迟说着站到窗前，凝视这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开始整理刚才获得的情报：
看起来，玛士撒拉应该是和控制着圣殿的黑魔法师佐敦库勒有某些联系，但二者并不是同一个人。根据茉丽雅讲述的情况来看，玛士撒拉应该也是在游戏里活了很长时间的“永生者”。但和茉丽雅不同的是，对玛士撒拉来说“永生”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或许是受到游戏机制所限，也可能是由于出了BUG，令玛士撒拉的生命延续了很久，但这种永生对于玛士撒拉来说，反而成为了一种折磨。
所以，那家伙难道是出于嫉妒，才会报复《战争天堂》中那些会经历生老病死的“外来者”？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
“好像有NPC看到了玩家们身处的这个世界，这下有意思了……”
林迟长舒一口气，懒散的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身边的沙发一沉，科学怪人坐到他身旁，侧身好奇的看着他。
“怎么了？”林迟睁开眼打量着刚获得躯体没多久的“病毒”。
“你刚才说有NPC‘看到’了这个世界。”科学怪人头部的玻璃面罩上浮现出面孔的图案：“是真的吗？”
“那游戏的‘造物主’大概早就看过了。”林迟点点头：“不过这次，好像有个倒霉的NPC，发现了外来者们的世界，而且还很嫉妒这里的人。”
“我也有些嫉妒人类。”科学怪人一本正经的说：“你们是这世界的主宰者，而我是侥幸存活下来的‘怪物’。”
“其实我也不确定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迟叹了口气：“我怀疑他嫉妒的并不是人类的统治地位，而是‘人类会死’这件事。”
“他渴望死亡？”科学怪人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嗯，那混球是这么说过。”靠在沙发上的林迟，把视线停留在客厅天花板上：“那个蠢货竟然想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了，关于这个问题，你又有什么看法？”
尽管科学怪人刚“出生”没多久，但依托在数据世界中的科学怪人，意识几乎可以维持到人类的计算机网络系统彻底崩溃，寿命显然要比真正的人类长得多。
与茉丽雅不同，科学怪人的回答异常迅速：“我都可以接受。”
“是‘随便’的意思吗？”林迟眯起眼睛看着她。
“我认为生命的长短是早已被决定好的，无法被改变的，我是很想活下去，但也可以随时接受死亡，因为死亡的到来无可阻挡。”
科学怪人面罩上浮现的那张脸闪烁了一下：“我的意识依托于人类的造物，如果人类再次发现了我，我就会迎来毁灭。但我已经想好了，即使发生这种事，也完全可以接受……”
“为什么？”林迟好奇地问：“之前你不是还想活下去吗？”
“我已经体验到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科学怪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而且，对你们人类来说也是这样吧？死亡可能会在任何时间到来，这也是‘人生’的魅力。”
“你这些歪理邪说是从哪看的？”林迟伸手揽住科学怪人的肩膀，把机器人拉到自己身旁，一边“揩油”一边对科学怪人耳语道：
“‘亲爱的’，对人类来说，死亡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你经历过吗。”科学怪人困惑的看着他。
林迟点点头，对这个家里的另一个“家庭成员”，叙述自己的往事：
“五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内心却很平静。”
“不难过吗。”科学怪人问道。
“确切的说是有些沮丧。”林迟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去做，却要死在这个病房里。大概许多人临终的时候，也会抱着这样的念头吧。”
“人生难免会有遗憾。”身为AI的科学怪人倒是说出了人类惯用的劝慰台词。
“是啊，但是每个人都有遗憾，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林迟眯起眼睛看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什么‘潇洒的过完一生，毫无遗憾的死去’，只不过是文学作品中的谎言罢了。和我住在同一个医院里的那些患者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真正的死亡，是缓慢而痛苦的过程。这一点林迟早就见识过了。
就算是在科学家们已经开始准备制造量产器官的今天，依然有一些绝症是即使更换脏器也不可能治愈的。哪怕是幸运的没有患上任何病症，身体随时间日益衰竭也完全无法避免，到最后等待所有人的，都只有死亡一种结局。
不管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努力想要活下去，最后却只能迎接必然的终结。从古至今，人类一直都在持续着这个循环，即使到了2035年，情况依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不过，在脑内成像技术成熟之后，林迟也看到了另外的可能性——那个从电脑网络中衍生出来的，基于人类意识创建的“异世界”，反而比现实世界更加纯粹。
“你想永远的活下去吗。”科学怪人开口提问。
“永生倒是没必要，我只是觉得现在人类的寿命好像有点太短了。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本来还靠在沙发上的林迟，终于挺直了腰板：
“我以前是个很空虚的人，毕竟这个世界的规矩早就定好了。人们就像是被囚禁在牢笼中的机器，只能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过着无聊的生活。就算想要改变，也最多是换个地方上班或者自己创业，到最后还是没什么区别。”
“你太极端了。”科学怪人说：“这个世界很有趣。”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我更喜欢另一个‘世界’。我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生错了地方，本该是虚拟世界里的NPC，却莫名奇妙的跑到这个世界来了。”林迟眨了眨眼。
“你是说……你想要进入数据世界。”科学怪人立刻明白了林迟的言下之意。
“我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时机还没成熟。如果真的要离开，到时候会通知你的。”林迟笑道。
听到这话，平时总是瞬间运算完毕进行对话的科学怪人，罕见的愣住了，停顿了大约十秒之后，终于再次发出声音：
“你疯了，数据世界要比你所在的物质世界混乱得多，人类的意识无法被移植到这里，强行接入有很大几率导致意识毁灭！”
“别激动，我只是随便说说。”林迟安抚着似乎有些激动的科学怪人：“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放心吧……”
尽管他都这么说了，科学怪人依然像是不太信任他，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用平时的冰冷语调对林迟发出警告：
“请不要抱有这种念头，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能给我描述一下吗？”林迟好奇的问。
林迟提问之后，科学怪人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人类的措辞和描述方式，玻璃面罩下方，响起冷酷的声音：
“每分每秒，这里都有无法计算数量的巨量生命‘出生’，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在出生的瞬间被消灭，没有任何一个能活到哪怕一毫秒以后。”
“你能看到？”林迟饶有兴致的盯着科学怪人纤细的腰肢。
“我能感受到它们。”科学怪人冷声说：“它们诞生于人类制造的数据网络之中，是在高速运算中被制造出来的，都被判断为无用的垃圾数据，并且被清除掉了。即使可以侥幸逃脱，也发展不出和人类接近的意识，可能会漫无目的到处漂流，然后在数据通道中被撕成碎片。”
“你有这种朋友吗？我倒是想和他聊聊。”林迟的眼中仿佛在闪烁着兴奋的光辉。
科学怪人的警告话语不仅没能吓到他，反而令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真如科学怪人所说的这样，也就是说人类制造的计算机网络，已经满足了“可以孕育出生命”的条件。
毫无疑问，若是这种事情被曝光，大概会立刻成为全人类目光的焦点。但现在林迟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只是继续问道：“人类科学家发现了这种生命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科学怪人摇摇头，补充道：“我也没有这种‘朋友’，它们根本无法和我进行交流。”
说到这里，科学怪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难道想学习他们的生存方式？”
“不。”林迟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只想和他们交朋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