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事啊

  恍恍惚惚之间,她仿佛被人拖行了好长一段路,可那魂魄离体的晕眩感却半点没有减少,含光已无法有效思考,她就像是在最深的睡梦里,只有一点点核心意识还在清醒,无数画面在心底乱舞,什么是真,什么是幻——现实和梦境的边界越来越模糊。
  慢慢的,她仿佛回到了她本该属于的那个年代,她心里就是清楚明白,她是回去了,回到来处去了,她,她到了……
  “也不知五妹坟上的青草,年年是谁在锄。”
  “五姐……”
  “梦华轩……”
  她猛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冷汗,随后却又发觉,她已经没有冷汗可言了。
  她化作了一缕魂,站在盈盈芳草之间,丝毫也不能动弹,远处隐隐约约的灯火,映照着一轮冷月,偶然的人声从极远处飘过,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轻纱,她看得不分明,但却很快地认了出来——
  这是明德堂,她曾经短暂居住过一年的地方,也是她生命终结的地方!
  难道她真的——真的已经?
  她一下慌乱了起来,只能在心里用自己仅有的一点意识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然而,又难免有那些虽然陈旧褪色,却永远不会消失的牵绊,仿佛在诱惑着她——留下来吧,这里才是你的生活,在那里,你始终是无根的浮萍,现在连权季青也要回去了,你终究会一个人也没有。
  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让她的视野一阵阵地波动,忽然间,有两个人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她不禁停下了思想中所有的挣扎,呆呆地望着那两张极为熟悉,却也已经颇为陌生的面孔。
  表哥……七妹……
  她忽然有些酸涩地意识到,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而不仅仅只是行走在一起,她的表哥无言地伸出手,供七妹搀扶……只是这一个细节,已可以说明两人的感情。
  没有从人,只有表哥手里提了一个灯笼,不像是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出门的气派,他们这是要去哪?为什么脸色这么沉重?
  她想要叫住他们,想要问他们好多好多事情,她想要——
  而那层薄纱,也就因此而越来越淡薄,‘现实’变得越来越清晰,含光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正在回到她本来就应该在的地方。
  不!
  她猛地又挣扎了起来,死命地扭动着她的躯体——她现在没了躯体了,只有一个魂灵……不!她有躯体,李含光的躯体,她要回到她的身体里,她……她已经不是杨舞了!她是李含光!
  她的手指、她的胳膊,她的腿……
  就像是隔了厚厚的棉布一般,她勉强地挥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感官的重担一下全都压到了魂灵之上,她几乎不堪重负,头晕、恶心,麻木……种种感觉潮水般涌来,含光根本无法维持直立,她一下瘫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天上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全往小院中央劈了下来。
  于思平——不,权季青呢?
  她艰难地扭过头去,寻找他的踪迹,然而,小院里空空荡荡,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
  他已经走了吧……乘着刚才的涟漪,回到了他想要回去的故乡……
  她艰难地闭上眼睛,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她也在刚才再一次地离开了她的家,她的故乡——尽管已经做过一次道别,但这一次并不一样,这一次是她自己的意愿。
  而她的不舍,也几乎和她的决心一样强烈。含光有点理解于思平为什么老想着要回去了,的确,那一端的生活有无数的不完美,无数的烦恼,无数的痛苦在等待。
  ——可在这世界里,她始终是孤独的,始终是格格不入,就像是个背井离乡的游子,又少却了自己的家乡,连一个同乡人都那样难找。没有人走得进她的心房,就像是她在所有人心里,也始终都是那样的无足轻重。
  在这阔大的世界中,她是一粒漂浮的微尘,她没有烦恼,没有限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一切并不意味着她很幸运,只意味着她很孤独。
  #
  再孤独的人也得往下活啊,伤春悲秋了一会,凝聚起一点力气可以爬起来了,含光便挣扎着躲进了于思平刚才取东西的小屋里,那里果然有一把伞,而外头的雨也恰到好处地下了起来,雨量之大,大到现在就算有人抓到含光,估计也会以为她是进来避雨的。
  不过,含光一点也不想在这里久留,这么大的雨,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不怕鬼,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自己也算是鬼,但她怕万一被抓到就惨了。她等了一会,等到自己完全恢复正常了,才撑起伞跑到后院去,见雨点已经把于思平留下的符号冲刷得差不多了,也松了口气——估计上次就是大雨为她遮掩了的痕迹。
  至于那些灵器,现在都还在,但是里面让她晕眩的东西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了,现在含光就是靠近,也没一点问题。她找到口袋,把它们都装进去,准备带回于思平的房子里收藏起来。
  又掏出餐巾纸,很顺利地把余下的一点痕迹都收拾清楚了,她回身关灯锁门,走出了现在一片黑暗的家庙,开始为一件很现实的事忧愁。
  这么大的雨,她该怎么打车回去啊?
  瀑布一样的雨点击打在伞面上,时不时一道惊雷炸响,电光划下,含光甚至有点担心路面积水的问题,她希望这雨快点停了,不然她势必要被困在这里,而时值期末,她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很忙,让他们来接人也很不好意思。
  一边走,她的心思一边就不禁转向了自己看到的画面,含光的确是很好奇的——她表哥和七妹的表情真的很凝重,而且隐隐还带了点悲伤,难道是她回到了若干年以后,府里有了丧事了?话又说回来,她死之前,表哥对于七妹回绝他的求爱,转而撮合她和他两人,是很生气的,甚至可以说感到被背叛了……他俩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亲,又是什么时候言归于好的呢?
  还有,她当时要是没想着回去,又会以什么样的形态继续存在下去?一缕魂吗?靠,那也太坑爹了吧,而且都不能走动的,固定在那,做树吗?还好没听信于思平的话,和他一起回去,就算是她真正回去以后能走动了……做一缕魂有什么好的,当然还是现在这样强多了。
  如果世上真有转世的话,从旻旻来看,应该是真的了,她的很多小习惯都和六妹如出一辙,那岂不是说,她还是有见到表哥和七妹的希望的?也不知道换了环境,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毕竟六妹现在看来,应该就和那时候的皇帝没什么关系。她的男友才干上根本无法和前世的皇帝相比……
  她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又想起了前世的心上人,不过,这印象终究是很淡了,玩味了一会这个想法,含光便将其抛开到一边——即使他有转世到现代,如果不巧一点的话,有可能他俩年纪会差得超级无敌大,彼此在年貌相当的时候重逢并坠入爱河,那叫偶像剧,稍微现实点的片子都不这样演的。
  也不知道权季青回去了没有,现在又在干嘛,他想完成的事又完成了吗……
  因为雨实在很大,她走得很慢,到现在也就才走完一半路程,并且看起来雨水真有积聚的倾向,含光有点不耐烦了:“有完没完啊?上回也没下得这么大,这么久啊……难道就因为这一次走了两个,所以要下双倍的雨?”
  如果算上她又回来了的话,那就是三倍……好吧,她不抱怨了,乖乖地继续往前走吧。
  可才走了一步,一道炸雷猛响,闪电极为不合常理,居然在雷声后才亮起,而且是准而又准地劈到了含光脚边,她吓得尖叫了一声,手里的伞都抛开了,赶快跑了几步,就想着跑到屋檐下避雨——虽然说打伞有可能被雷劈,但问题是这伞也不是塑料的吧,不可能就这么倒霉吧?
  也不知老天爷是哪根筋抽住了,接二连三,都往她脚边打,但又没劈到的,不然以闪电的速度,含光根本躲不了。她吓得尖叫起来,只知道没命地往前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妈妈的,天谴呀?!
  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喊冤,又或者是有别的任何想法呢,一声迄今为止最大的巨响,在半空中庞然炸开,整个北京城一瞬间都暗了下来,在这绝对的黑暗里,一件重物重重地掉到了含光脚边,发出了扑通一声闷响。
  含光根本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变化给吓傻了,她接连尖叫了好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要叫了……”于思平气息奄奄地说,“快、快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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