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含光
含光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在新同学间引发了一场猜测。她甚至没觉得自己有刻意去营造一个出场的氛围什么的,现在毕竟是两百多年后了,从形制上来说更方便举行动的西式衫裤传进国内也有几十年的时间。她的同学们在外穿儒衫,在家说不定就穿个家居服啊,短袖短裤什么的,当然和她前世受到的那种教育和熏陶无法相比,她就是很自然地端出了从前会客的态度,很自然地在人群中穿行到安芳芳身边,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
没办法,前世家里比较屌,走到哪里都是这个待遇,早都习惯了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眼神——从前在社交场合,也不是每个人都对她父亲怀抱好感的。像这样半带着好奇、半带着打量的眼色,含光是见得多了。
“你今天好漂亮啊。”两年过去了,安芳芳还是那个大说大笑的性子,有什么话也不会闷在心里,两个人才打了招呼,她便笑着说道,“这是谁送你的大氅,看起来料子很好呢。”
“是我老师送我的,他小时候穿旧了的,白搁到现在,正好就换个面送给我了。”含光也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很自在地就道。
说起来这事还有点好玩,杨老师本来根本都没意识到校服的问题,还是正旦当天帮含光运衣服回慈幼局的时候想起来她有这个需求,也不知他回去和李年叨咕了什么,开学前几天便拿了这件大氅过来,连料子都给换好了。不然,含光今天只能穿着棉斗篷出现,风头势必就要大减了。
“噢,我都忘了,你老师姓杨呢。”安芳芳点了点头就笑起来了,扫了于元正一眼,也很友好地和他搭话道,“你穿的这个羊皮的也好暖和啊,要不是我娘逼着,我今天才不穿鼠毛呢,我觉得还是羊皮羊毛最暖和了。”
于元正家里倒是很轻松地就给置办了这个,于屠夫毕竟是做动物这行的,见杨老师拿来披斗篷,赶了两天工就给置办出了一身不失体面的斗篷。
于元正本人,在一院子的大毛衣服里,本还有几分紧张的,被安芳芳一说也放松下来,“这几天冷,再过几天,连斗篷都可以不必穿了——其实这天气还是穿衫裤好,羽绒服虽然没皮衣保暖,但是没这么重。”
“可不是了。”安芳芳便瞪大眼,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道,“我和你们说哦,我没上学的时候,出门都穿羽绒服的,皮斗篷沉死了!宝信那边校服没这么严格,就为这个我都差点想去宝信了。”
这也是真的,现在到处都有暖气,和含光前世的时代是大不一样了,虽然羽绒服不如皮草挡风,但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的学生们来说,其实外出时一披羽绒服是最轻便保暖的。于元正笑了起来,也压低声音偷偷地道,“不过啊,今天在外面要站这么久的时候,就不觉得皮斗篷沉了,我娘和我说,什么时候该穿皮什么时候该穿棉呢?每天早上起来,分别掂量一下两件衣服,掂量着,觉得哪件不重就穿哪件……”
安芳芳没听过这个说法,双眼瞪大了想了一会,才呱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没说话呢,那边刘德瑜挤过来嘘了一声,“芳芳,别太大声了,校规不记得了?在校园里就是要说话,也得凝神静气小声谈笑。”
一群人听说,都安静下来,刘德瑜和含光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也不说话了。不一会儿,前面学官出来,将学生们逐一领入楼内办理一切手续,人群便自觉排成两队,缓缓地向前移动。
因为到得晚,等排到含光的时候,人群差不多都已经进班了,含光也没遇到什么特殊待遇,很正常地就被分进了甲班——桂树中学今年也就是录取了一百多人,分成三个班刚刚好,一个班三十多人,正好把不大的教室给填得满满当当。
报名、注册、照相,发给上有照片、基本信息的学生胸卡,领书、领校规册子,即使家世都很奢遮,但孩子们也都得抱着一大堆书自己走到班级里。含光这时候也顾不得去讲究什么步态了,七八本教科书厚厚一叠,加上桂树还要额外上的参考书、校规手册,她勉强抱着走进班级里,都是累出一身大汗。
于元正没和她分到一个班上,连安芳芳也去了别班,桂思阳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含光看了下班级里,发觉她真正有过一点来往的只得刘德瑜一人,她笑着和刘德瑜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却没打算过去跟人家坐在一起——点头之交,也没必要太热络,含光只认得刘德瑜而已,刘德瑜肯定不止认得她一个。
不想,刘德瑜冲她笑了一下,倒是招手让她过去坐。含光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矜持,慢慢地走过去坐下了,刘德瑜笑道,“我们身量差不多,坐在一处正好,平时还能一起练练字,你说好不好?”
含光本无所谓,反正课桌都是一人一张,和谁坐在近处也没什么妨碍,因笑道,“好啊,你不嫌我闷就行了,我平时都很少说话的。”
刘德瑜便好奇地瞪大眼,“那你下课都做什么呢?”
含光一扬课本,“做作业啊,不然哪有时间回去练字。”
刘德瑜便啧啧起来,“有道理,你的第一也不是白掉下来的。”
遂又好心道,“不过上大学就只能靠考高考,别的加分都要在上线以后再说了。你还是要多些心思学习才好,练字可不能再当很大的事来看待了。”
含光倒是也早分析出了局势,不过刘德瑜肯这样说,足见她是真心和含光结交,她冲刘德瑜微微一笑,点头道,“知道啦,谢谢你。”
的确,初等中学升到高等中学的考试,对于桂树初中的学生来说竞争是并不激烈的,只要能通过内部考试就足够了,到了高中每年会扩招进一百人,面对的是外部生源——那才是真正激烈的争夺,纯粹就是看成绩的。若是含光错过了小升初的机会,三年内能否考进来那还是未知数。而到了高等中学升大学的考试,除非是全国级别的竞赛冠军,否则都没有特别加分,即使是得了冠军头衔,加分也不过是五分、十分,想要上顶尖的好大学,这点加分根本就不够意思。
小升初的路,含光之所以走得这么轻松,不过因为那只是第一关而已,可以动手脚的地方还有很多。全国桂树这样的中学还有很多,在当地都是排得上号的,也都是当地的权贵人家子弟在读,当这些各有来头的考生和全国最优秀的平民子弟一起竞争顶尖大学入学名额的时候,完善的制度根本就容不下丝毫投机取巧的空间了,想读好大学?那就必须读好书。
而能不能把初高中读好,含光就没那么有把握了。桂树中学开的课不少,但会列入中考和高考的也就是国文、算学、生物、物理、儒学、历史这六门课。——问题就在于这六门课除了国文她依然很有把握以外,别的五门也就是儒学这一门,凭借着前世的积累还算是有点点优势了。别的四门那全都是得靠自己的脑子去拼的。
到了高考还好,如果选读文科的话,生物、物理可以不考,但中考必须六门都过,如果表现太差了,可是会被桂树给刷下来,连高中都没得念的。
她看了看手里的课表——桂树排课并不紧,以国文来说,一周就是四节课。当然寒暑假也没有补课一说,她怀疑三年六本书用这个速度,刚好学完了就去考中考了。如果要额外用功,多半是只能去找私塾先生来补课。
当然含光是不必要在国文上用这些心思,但她也从课程表里认识到一个道理:起码桂树初中部不是培养你去考中考的,有很多课程比如说马术、插花什么的占据了大量的时间,他主要的目的是培养学生成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符合新世纪潮流的合格权贵子弟。
这不能说桂树的目的有错,毕竟以他们的招生体系来说,进来的绝大多数学生也都是权贵子弟,余下能挤进来的平民学生脑子肯定也都优秀过人,无需学校在课程上有所倾斜,也能轻松掌握课程。
但对含光就是很大的问题了——要知道小升初她那基本上等于是靠作弊来的,一个有前世技能点带来的冠军加分,一个有前世的心理年龄优势,比同龄人更沉得住气,还有一个就是国文技能点是点满的。现在,这三个优势,第一个没了,第二个,随着她的同学逐渐长大,也会渐渐减弱,毕竟人的集中力不是说心理年龄越大就越高的,总有一个峰值在,也就是第三点还勉强可以拿来欺负一下别人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国文技能点满了。但她别的技能点得七零八落啊,穿越过来两年了,的确在外表上来说已经算是很正统的现代人,也是见了一些世面,但长期埋头念书,毕竟还是有很多欠缺,很可能很多人觉得是常识的知识,她却根本是一无所知。含光看了一下课表,看了一下六门考试课程的教科书,还有其余数门修读课程桂树自行编纂的参考书,顿时就觉得头都大了。
要是不上私塾的话,这学霸的地位,估计是岌岌可危啊……
正这样想着,一位身穿青色直缀的老先生便板着一张脸走进了屋里,其态度大约和华清小学的教导主任是差不到哪里去的,都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冷态度。进屋以后,他环视一圈,先冷冰冰地咳嗽了一声,原本响着嗡嗡议论声的教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连含光也油然感到一阵肃穆畏惧之意,不由得都挺直了身子。
“下面宣讲校规。”老先生似乎是满意了,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翻开校规手册。“本校规矩,凡大十四条,凡小二百余条……”
二百余条!?含光连忙低头去翻校规手册——靠,厚厚一本,果然全是文字,随便捞一眼,却是在详细规定衣裤的长度……
本来自信以自己的仪态,绝不至于触犯校规的,但现在含光没这么肯定了,她赶快认真听起了老先生的讲解。——不过,这大的十四条规矩,倒没什么她不能理解、驾驭的。无非都是传统规定君子的老一套,对学长学姐要尊敬,对学弟学妹要爱护,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对老师顶嘴云云。
宣讲完了大校规,老先生这才自我介绍,“本人姓张,是你们未来三年的班主任兼国文老师。”
他又深深环视教室一眼,森然道,“丑话说在先,不论你家如何,你亲戚如何,你朋友如何,本人一概无知无觉、不见不闻,所见者只有你如何。若是触犯校规,惩,品学兼优,奖。任何人想要特殊照顾,半夜拎礼物来敲我家门的,按一律上报按校规处置——小规矩三十四条就有,你们自己看看这是个什么章程。”
教室里登时响起一片翻书声,含光也不能免俗:原来走后门托人情在桂树是要被记大过的处分。
难怪杨老师说校规严格,如此一来,除非是出身极为显赫的人家,否则根本都不能霸凌同辈,校风也就不会因为入读学生的特殊而变得歪扭古怪了。
含光心中才正点头称是呢,那边张老师点她名了就。“李含光,你入学分数,排名本班最高,暂为本班班长。待这个月过后,再量才定下是否留用。余下科代表由各科老师指定。下面开始上课。”
居然是半点都没有给含光留下时间,便毫不停歇地上起了他的国文课。“中学六科,国文无疑是最要紧的学问……”
含光这一下是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了——她的整个后背都被看得火辣辣的。
这个张老师,也实在是太公事公办了吧。
连含光都觉得有点压力了:她一个孤女,来统御这么一帮子官二代、富二代的——难度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