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不愿辜负
三百多年前,白夙来到这个偏远的无名界。
从界湖过来不久,他就看到了两个小孩。两个小孩应该是双生子,骨龄同样是八岁,然而一个长得高大结实,另外一个则瘦弱矮小跟个芦柴棒一样。
无名界并无修士飞升,所以此界之人连界湖都不知道,这附近十分荒凉阴森,灵气也十分稀薄,两个小孩肩并肩挤在一起,面前有一堆火,而火堆的对面,是一群狼。
白夙在这无名界,最先看到的活物就是两个炼气期的小孩和一群一阶灵兽土狼。
“哥哥,我饿。”
明明对面是随时就会扑上来把他们撕成碎片的饿狼,身材弱小的那一个浑然不觉得害怕,只是紧紧地挨着自己兄长,摸着肚皮说饿。
“恩,等会儿就有狼肉吃了。”大的那个孩子手里握着一根□□,枪柄是木头做的,枪头是用普通的精铁打的,磨得很亮,被他横在身前时有锐利的银光。
他小小年纪,眼睛里已有杀气。但转头跟自己兄弟说话的时候,又显得那么诚恳和温和。
一阶的土狼数量多,但那个大个子小孩资质不错,现在已经炼气三层,他肯定是制服不了这么多土狼的,但要逃跑还是有五成机会,然如果要带着那个小的一起逃命的话,就基本上没有生存可能了。
那小的资质太差,体内灵气若有若无,说他是炼气一层都抬举了他。
白夙觉得小的会被扔掉,大的那个会独自逃走。
他走过了太多的界面,看多了太多的人和事,亲人朋友爱人之间的背叛简直数不胜数,他觉得自己已然猜到了结局。
火堆越来越微弱,土狼群中有了微微骚动,这时,第一头狼越过了火堆,随后,狼啸声此起彼伏,在荒野上显得异常的震撼心灵。
不是因为狼群,而是面对着狼群的两个小孩。
黑暗中,那柄木枪的枪尖在晃动,白夙闻到了血腥味儿。
有人的,也有狼的。
他看到一头头的狼跌进了事先挖好的陷阱,而陷阱里满是木头削的尖刺,于此同时,一排一排的木荆棘升腾起来,形成了一堵墙。
土狼只是一阶。
而木克土。然这些根本阻挡不了那成群的土狼,白夙见多了背叛,但实际上他偶尔也见过宁死也不愿抛下同伴的人,虽然少,但有,然结局无非是两个人一起死。
却没想到,那个包围圈里的八岁小孩,手持一柄木枪,一直屹立不倒。
他身上杀气腾腾,犹如一个小杀神。越来越多的狼倒下,白夙还听到小的说,“哥哥,好多狼肉。”
只是他的哥哥已经无法分出心神来回答他了。又过了一刻钟,大个子小孩灵气耗尽,然他不用灵气,也能用□□杀土狼。
他仿佛不知道疲惫不知道疼痛一样,明明身上被咬下了大量的血肉,左胳膊都快被咬断了,脸上大量的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他也没有喊一声疼。
到最后,这个炼气三层的小孩当真杀死了上百头的土狼,他站在成堆的狼尸中间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荒野当中,虽然还略显稚嫩,却已有了豪气干云。
“哈哈哈,弟弟,有狼肉吃了。”
“好多狼肉可以吃。哈哈哈。”小的那个也笑了,他像是看不到自己哥哥遍体鳞伤似的,已经拖了一只狼到身边,张口就要咬下去,而哥哥这才制止他,“等等,要烤熟了再吃。”
他摇摇晃晃地坐下,坚持着将土狼尸堆整理了一下,又生了一堆火。
原来,瘦弱的那个小孩,不仅是资质差,脑子也有些问题。换句话说,因为先天不足,他神智有损。
这样两个孩子,能在这修真界活多久?
白夙从黑暗中走出,他问,“我初来此地,需要个下人,你愿意跟我吗?”说罢,他抛出了一个丹药瓶,扔到了个头大的小孩面前。
哥哥捡起丹药瓶,打开闻了一下,觉得就是嗅嗅香气,身上的伤口就不疼了。他眼睛一亮,随后直接跪下磕头,“我愿意。”
他看着身旁傻傻的弟弟,脸上终于有了近乎纯真的笑容。
“我可以让你修为突飞猛进,让你突破金丹元婴甚至渡劫,让你有吃不完的高阶丹药用不完的仙器……”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只看得上你的资质。”白夙低头看着哥哥,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能带着你弟弟。”
有的人在患难的时候能够做到不抛弃不放弃,在资源和名利面前,往往会迷失了初心。
白夙从来没为任何一界的人停留过。
但他想知道,这两个小孩,会不会值得他这么做。
然后……
白夙回想起那时候任甲的表现,眼睛微微有些发热。
任甲拼命地磕头拼命地求,自己仍不松口,最后,他把丹药瓶还了回来,默默地替蹲在一旁看着狼尸流口水的弟弟烤肉。
白夙收下了这两兄弟,给他们取名为任甲和任乙。因为他只是这无名界的一个过客,而任甲和任乙,也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路人。
之后,因为大量丹药改善资质帮助修炼,任甲本身天赋极高,三百年就已经到了渡劫期,而任乙经过大量丹药的帮助,也终于不再痴傻,虽然平日里笨了一些,但他已经与常人无疑了。
也是不久之后,白夙从任甲口中知道,他其实才是弟弟。
他晚出生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然当初在娘胎的时候,他吸收了更多的灵气和养分,所以长得更大,出生之后他们的娘亲每每提及此事,就会让任甲觉得心头愧疚。
后来,他们父母死于灵兽口中,而他,就担当起了兄长的责任。他其实拜过师,也因为资质的缘故受师门看中,连弟弟都带了进去,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弟弟一直在受人欺负,被虐待得更加瘦弱。
他带着弟弟离开了门派,四处猎杀灵兽为生。只是他偷偷离开算做了师门叛徒,那虽是个小门派,却也容不得这样的弟子。因此,任甲还要躲避师门的报复,他只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最终到了这个荒凉的界湖附近,在荒原上游荡挣扎求生。
直到,遇到了命中的贵人。这是任甲的说法,任甲说君上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贵人。他告诉弟弟,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以君上为先。
所以哪怕知道哥哥可能出事了,那个时候,任乙喊的也是君上,挡的也是天罚,冲过来再看到君上没事,才敢问出,“我哥哥是不是出事了……”
任甲一直站在任乙身前,替他遮风挡雨。
任乙不喜欢修炼,只喜欢扔法宝。任甲就拼命修炼,把白夙赐的所有法宝都给了任乙。
任乙老说错话做错事,任甲每次都噗通往白夙面前一跪,说要替任乙受罚。
罚了几次之后白夙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不管任乙做错了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也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一个咋咋呼呼不靠谱的人。
也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一个时刻担心自己兄弟,随时准备替他背黑锅的人。
任甲为任乙做了太多太多,然他要求任乙回报的不是自己,而是君上。
白夙没有兄弟姐妹。他父亲离家的时候,他还在母亲肚腹之中,而后,因为背了个勾结外人的污名,他与母亲在白家本家也过得异常艰难,根本没有过亲情。
而他长大之后,就在不停地寻找。
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在这里停留得算是最久的一个,倒不是因为这里有漫山遍野灵智未开的舌兰草,而是因为这里有两个他能够接受的手下,使得他想停下来歇一歇。
虽然最终会分别,但他想过临走之时,送他们一场造化,日后有缘,也会在真灵界相见,却没想到,分别会提前到来,而且会以这样的方式。
当年父亲魂灯熄灭的时候,他那终日闭关几乎不与外界交流接触的母亲抱着他嚎嚎大哭,而那时候的他,竟然不知道伤感和难过。
因为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也从未感受过亲情。
然而现在,听到任乙说他心口很凉的时候,白夙忽然觉得,他的心口也很凉,像是灌进去了冷风一样。
“其实,就在半个时辰前,我这里就好难受。”任乙指着自己的心口,他看向阵法之中困住的古风阳道,“是不是那个时候,你们就把我哥给困住了?”
双生子或许会有神魂感应,他似乎听到任甲喊了他一声,然而,他并没在意,如今,只觉得全身发凉。
古风阳冷哼一声,“放我出去,否则以主上的手段,你们都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被困在阵法之中,虽然表面气势汹汹,但内心极为紧张,像他这样的人,最怕的,也就是个死字。
“你也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白夙冷笑一声,“都已经把你神魂禁锢其中,让你成为了傀儡人,自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古风阳脸色一变,“小儿休要危言耸听。”
白夙面沉如水,“古风阳,你夺舍苏漓江失败,早已没了继续夺舍可能,怎么会这么轻易进入他的身体?无非是因为他神魂已被取出,肉身被秘法炼制成了傀儡,而你,自愿成了傀儡内的阴魂。”
“你那所谓的主上能够设下陷阱,强行控制任甲元神自爆,他也可以控制你的一言一行,随时让你自爆元神,更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夙很少说这么多话,他说话的时候,这些字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神魂威压,让阵法之中的古风阳都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