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应有点长(二)
水光潋滟,晴澈方好。
南瑾命人将画舫开到秋月湖心,远离有丝竹管弦声的画舫,到了耳根清净之地,南瑾盘膝坐在舱外船板,神态悠闲地在钓鱼,南姗挨坐在旁边,小身板挺拔的跟念经的小尼姑似,端正的一丝不苟,臀下稳当地坐着厚软的锦垫,脖子上头的小脑袋瓜却摇晃个不停,跟着老爹学背书,稚音朗朗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南瑾的衣袍在风中轻微掠动,再道:“晋陶渊明独爱菊。”
南姗摇头晃脑地跟着念:“晋陶渊明独爱菊。”
……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南姗背得滑溜似水,娓娓而流,南瑾正听得津津有味,满意无比,突听南姗画风一转,语调一弯,变成软软甜甜的撒娇声:“爹爹,我嗓子又干了,想喝水。”
南瑾轻轻叹气,摆手吩咐:“秋菊,水。”
南姗接过秋菊递来的蜂蜜水,颇注重小淑女仪态,小口小口地喝着,她要是鼓着脸颊大口灌水,南瑾会训她‘你在小牛喝水么?’,南姗曾神色迷惑地辩解‘我不是小牛。’,南瑾哼哼道‘饮态不淑是为牛。’,南姗被灌输了吃喝之态若不雅,就是一头小野牛的理念,南姗顿时给南瑾跪了,小盆友当然都喜欢爹娘叫她小宝贝,哪是什么小野牛啊,于是,南姗愤慨改之。
南姗若吃东西时稍有风卷残云之态,南瑾又训她‘你在牛嚼牡丹么?’,南姗鼓着嘴巴驳老爹‘我吃的是桂花糕,不是牡丹花糕。’,南瑾便绷着脸改口‘你在牛嚼桂花么?’,南姗眨眨眼睛,好奇心旺盛‘爹爹,牛不是吃草么,它也吃花的么?’,南瑾眉头微锁,眼神闪烁,约摸在想怎么回答,南姗又笑眯眯道‘爹爹,你可以带我去看牛吃花么?’,南瑾被幼女缠的不行,就带她去观察牛,结果是,牛不仅吃草,对野花也挺钟爱,也不知牛到底吃不吃花的南瑾,心里暗吁了一口气,却见幼女捧出几只新摘的牡丹花,兴奋着说‘爹爹,我想喂牛吃牡丹!’,看到如此古灵精怪的闺女,南瑾略头疼。
喝罢水润完嗓子的南姗,心里感慨道,背书不仅是一项脑力活动,还是一件很废嗓子的活动,小盆友们,保护嗓子,要从童年做起哟,南姗拍拍小胸口,装模作样咳咳两声,对南瑾道:“爹爹,我不渴了,我继续接着背……咦,我刚才背到哪里了?”
南瑾轻瞥闺女一眼,道:“小小年纪,记性竟如此不好,罢了,从头再开始背一遍。”
南姗心里偷偷撇嘴,她小小年纪,记性太好才见鬼,那是天才神童的表现,她只要做个聪明的儿童就好,再度摇头晃脑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流利背诵下来的南姗,一声欢呼:“爹爹,我已经背会了,是不是可以玩了!”
南瑾继续悠然自得钓鱼,语态闲适:“嗯,不许在船上乱跑,若是渴了饿了,就让春桃秋菊,给你拿吃的喝的。”
南姗趴到装鱼的水桶边,三条小鱼在桶里游来游去,南姗仰着小脸看老爹:“爹爹,鱼都这么小,才能炖出来几碗鱼汤啊,爹爹,你怎么不多钓几条大胖鱼呢?”
收获不丰的南瑾嘴角一抽,才悠哉悠哉道:“姗姗,爹爹今天钓的鱼,是给你养着玩的,不是吃的。”
骗人!南姗揪着弯弯的眉头,拨拉着自个的脑门,眼神纯洁无邪道:“是嘛,我怎么记着爹爹昨天说,要把钓到的鱼炖成鱼汤给我喝呀。”
南瑾再瞥闺女一眼,慢悠悠道:“小小年纪,记性如此不好,爹爹昨天明明说的是,钓鱼给你养着玩,你呀,就知道吃,你看看自己,都胖成什么模样了!”
南姗心里顿时泪流成河,你丫个无赖爹,你自己装蒜就罢了,还说人家胖,呜呜,我不跟你玩耍了,南姗默默离开水桶,准备跟老爹来个背靠背,观赏湖光景致,哪知一扭头间,扑面的惊喜忽忽而至,南姗挥手:“舅舅!”
只见,温玉玳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面上笑盈盈的。
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南瑾刚侧过脸看大舅子,对面的船舱又钻出一人,面如冠玉,笑如春风,正是当今圣上萧元德,南姗瞅瞅抛下鱼竿站起身的老爹,暗戳戳地想,爹啊,你和皇帝老爷的缘分真是不浅啊。
几息之后,南姗忽然瞄到对面的船舫里,还坐着一个幼童,模样秀美,瞳如点漆,左眼之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南姗顿时阿弥陀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小盆友,你还记得当年曾逗过你玩的我么?
答案是:记得才有鬼。
……
接下来的事情很诡异,景福大侠拿铁链将两船并二为一,南瑾老爹跳船去对船,对船里回送过来一小娃,萧元德神色温和地对南姗说:“我方才听你背书,你那篇《爱莲说》背的很好,你教教我家小五吧。”
南姗乐于助人地应下,却轻轻撅嘴地望了下老爹。
上一回,南瑾给皇帝老爷解释他外出的理由是,幼女顽劣,弄坏了贱内的琴弦,故携女带琴外出,南姗心里那个怒啊,明明奏是你自己弄坏的,却让你闺女我来背黑锅……这一回,南瑾又神色自如地解释道,幼女爱玩,一直想游湖泛舟,今日正好休沐,于是随了闺女的心愿,南姗幽幽地郁闷,老爹啊,明明是你见天气好,要带一家子来游湖,偏偏从你夫人到儿子都没来,你……你又让我背黑锅!
接收到女儿幽怨的小眼神,南瑾慈和道:“姗姗,好好教小五背书,若是教得好,爹爹有空再带你出来玩。”
南姗顿时眉花眼笑,和“新”朋友沟通起来,啧,她也是“头一回”见小五,这次皇帝没暴露身份,南姗自然把五皇子萧清淮当成爹爹同僚的儿子来看待,又因为她对一年多前的事情是“没印象”的,所以又重新认识了一回萧元德、萧清淮、苏有亮,自然,舅舅温玉玳是一定认识的,这是熟人。
南瑾带出门照顾南姗的两个丫鬟,被远远遣到船尾,苏有亮负责照顾俩小孩,南姗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娃儿,模样自然生得极好,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宝石般透亮的眸子也打量着南姗,却不开口讲话,南姗率先打破冻冰:“你知道周敦颐么,《爱莲说》就是他作的,我教你背吧。”
对面的萧清淮小盆友只动了动眼睫,却没吭声。
南姗抓抓脑门,疑惑地看了看苏有亮,再继续说道:“第一句是,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意思就是,水上、陆地上各种草本木本的花,值得喜爱的非常多,你跟着我念,水陆草木之花,可爱着甚蕃。”
萧清淮依旧没吭声,南姗疑惑,这小孩儿咋还这么内向啊,南姗问苏有亮道:“小五为什么不跟我念书,他是不是嗓子干,想喝水呀。”
苏有亮抽了抽嘴角,提建议道:“南小姐,不如你和他玩游戏吧,玩拍拍手的游戏。”
南姗迟疑道:“可我爹爹让我教小五背书呀,我不能不听爹爹的话。”
想了一想,又认真严肃道:“我不能和他玩拍拍手的游戏,爹爹和娘亲教过我,男女授受不亲,除了爹爹、哥哥和弟弟,不能与别的男孩子碰手碰脸,也不能一直盯着男孩子看,哎呀……”
南姗猛然想起来什么似,冲苏有亮和萧清淮道:“你是个男人,他是个男孩子,我不能和你们玩的!爹爹早上才骂过我的!”然后扭脸对另一条船的南瑾道:“爹爹,你不是说女孩儿不能老看男孩子,也不能随便说话么,小五是个男孩子呀,你为什么还要我教他背书啊。”
苏有亮嘴抽筋地抹抹汗,老子早不是男人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子不跟你一个小女娃计较……
南瑾有了一种自个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好搞定了,早上训她为啥爱盯着景福看,闺女居然反问他能不能飞,他顺势又灌输了一回男女之防的道理,这会儿又给他反砸了回来,南瑾要怎么解释,那个小五刚过四岁,你马上也才四岁,你俩若是说说话拉拉手,还是没多大关系的呢。
却见萧元德笑眯眯道:“姗姗,小五是你远房表哥,说说话是没关系的。”
南姗立即恍然大悟道:“原来小五是我表哥呀,那就好,那就好。”然后,南姗龇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甜丝丝道:“小五表哥,你跟着我一起背书嘛,我大哥哥就常教我背书,我背得好了,我大哥哥就会给我摘花玩,你要是背的好了,我也给你摘花玩好不好?”
说着,从头上摘下一朵漂亮的丝绢花,塞到萧清淮手里,笑嘻嘻道:“我的花儿漂亮吧,我大伯家的毅弟弟就可喜欢我的花了,这朵花送给你了。”
大概是南姗的表情过于真挚,萧清淮突然低头,从腰间解下一只玉佩,有模有样地塞到南姗手里,语音稚弱道:“这个送给你。”
南姗握着玉佩正有点愣,这小鬼还懂得礼尚往来,萧清淮却突然间哑巴变喇叭,问道:“你是叫姗姗么?”
南姗眉眼弯弯,迅速进入小盆友状态:“是啊,我姓南,名字叫姗姗,你呢,名字就是小五么?”
萧清淮长长的眼睫轻动,声音有点呆有点萌地清甜:“我姓萧,排第五,名字叫清淮,你刚才背得书很好听,你教我背吧。”
南姗笑盈盈道:“好啊,好啊,第一句是,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意思是……”
见儿子与南家的小姑娘相处甚欢,萧元德不由支颌轻叹,珍妃红颜薄命,只留下这么一滴骨血,他虽为一国之主万民之君,却给不了儿子安宁的生活,无忧的童年,一想到后宫之中的烦心事,萧元德就头疼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