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南瑾没料到床笫间的情话,竟让他乌鸦嘴了一回,温氏……真的病了,对此,南瑾懊恼不已。
温氏却俏皮笑语,安慰南瑾道:“这下我不用担心装不像了。”
上回南姗生病,南家供奉的周大夫因医治无力,差点丢了饭碗。
这次为温氏看诊,周大夫揪着稀疏的胡子,细细诊了半天,才说:“夫人心肺郁结,肝火虚旺,脾胃不佳,肾气不足,应当好好调养,养心安神,要保持心情精神愉悦,不可焦躁上火,动怒伤心,否则不利养身。”
南瑾听了之后,当场黑脸。
人有五大脏,温氏的五脏,却个个都不爽。
他夫妻二人齐眉恩爱,所生儿女懂事乖巧,使唤的下人恭敬顺心,能让温氏不爽到如此地步,除了自家的老娘和大嫂,南瑾根本不作它想。
他自己都已被她们烦到恼火了,更何论日日与她们相处的温氏。
……
南瑾看着脸色苍白的妻子,心下怜惜之意大盛。
妻子总是笑盈盈地体贴他,极少泪盈盈地对他抱怨,教导出来的五个儿女,个个懂事守礼,最调皮烂漫的南笙,也知孝敬父母友爱兄妹,连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都聪明可爱稚气童真,这种家的温暖祥和,从小到大,南老夫人何曾给过他这种感觉……
府里头的糟心事儿,一件件,一桩桩,哪个与他们这一房有关,偏偏到头来,全要赖他夫妻二人出面解决,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偏偏年年月月,折腾个没完没了。
家宅不宁,心绪不宁,南瑾简直要烦透了。
于是,亲自去了南老夫人那里,给温氏请病假,晨昏定省一概皆免,言道:“周大夫说了,夫人要静心卧床养病,直到身心痊愈,请母亲恩准。”
南老夫人自然又惊又怒,说:“二媳妇她就那么金贵么!”
接着又狠骂南瑾一通,说他宠妻藐母。
南瑾静静听了,最后只淡淡回敬南老夫人:“母亲,都是您老的儿媳妇,大嫂病了就能如此,夫人为何不能如此?”
南老夫人又被气得砸了一套茶具……
……
自己白天在衙门办公,不能守在家中,南瑾为防南老夫人再耍手段,特意将长子南屏从书房调到院里,板着脸训话道,让他守护好温氏,别让烦心的事和人扰了温氏静养,若保护不周,又惹得温氏动气,就别怪他这个当爹的,拿他这个当儿子的说事。
南屏手捧一卷科考大经,对南瑾恭敬地躬身,道一声:“父亲放心,儿子知晓。”
卧病在床的温氏,被父子俩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掩唇直乐,神采不由一阵容光焕发。
南姗抓抓脑门的小辫子,暗自庆幸:幸好有个好爹。
……
不得不说,南瑾与南老夫人不愧是亲生母子,偶尔也会发生心有灵犀不点就通的时候,不过,灵通的不是啥好事,而是一件让南姗对南老夫人,从黑转向超级黑的呕吐事儿。
温氏病了不过两日,这老太婆就姿态傲慢地遣人前来放话,要把南姗抱过去抚养。
南姗一听这话,顿时狂晕。
鬼才相信是抱她过去抚养,想掐死她还差不多。
来抱南姗的周老妈妈,还可高端洋气地摆出理由,说:“老夫人体谅二夫人卧病静养,无暇照顾十一小姐,特意接她过去照养。”
又云云道:“十一小姐能被老夫人亲自抚养,这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南姗呕吐中,她花了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就是为了被抱给南老夫人,然后被她教养成脑残加二货么。
周老妈妈说了一大通后,对镇守房门的南屏哥哥说:“请大少爷让路,给老奴行个方便。”
没错,周老妈妈还被……谨遵父训的南屏,拦在外头。
房里头,温氏躺在床榻上安静地装睡,南姗坐在摇篮里,被崔妈妈示意噤声,南姗自然……乖得不像话。
南屏握着手里的书卷起身,对周老妈妈一颔首:“知道了。”
然后又说:“我随老妈妈走一趟。”
周老妈妈在心里嘀咕道,这大少爷整日念书,把脑袋都念傻了吧,她描述地那么清晰,她是来抱十一小姐,又不是来领他这个大少爷,你跟我去干啥!
于是,周老妈妈又声情并茂强调了一遍重点。
南屏云淡风轻瞥了周老妈妈一眼,一言一语,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讲给周老妈妈道,他母亲在休息,他妹妹也在休息,此刻都不容打搅,他要亲自去回禀老夫人,这事不成。
周老妈妈以为南屏念书念傻了,岂知在南屏的眼中,她才是个傻子,他要是同意抱走南姗,岂会堵着她的进路,又岂会让她连温氏和南姗的面儿都见不着。
被言语加目光鄙视的周老妈妈,冷哼一声,甩帕子当先走人:你是大少爷又怎么滴,到了老夫人那里,照样让你没好果子吃。
南屏掌不离书,背着双手,踱着悠然的步伐,去了南老夫人院里。
……
派去的人未将南姗抱回,南老夫人果然大是不悦,左有林氏火上浇油,道:“二弟妹居然如此不敬重母亲!”
右有叶氏浑水摸鱼,道:“二嫂有二哥如此护着,恐怕谁都不放在眼里。”
南老夫人自觉又被深深藐视了一把,差点都要操着拐杖,亲自到次子院里走一遭。
这时,气度端容的南屏,慢周老妈妈一个脚节拍到了。
南屏的态度十分彬彬有礼,给南老夫人、林氏与叶氏各请了一安,然后道明自己的来意。
当然,全是为啥没抱南姗过来的理由。
首先,周大夫有医嘱,他亲娘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能伤心伤神,而他亲妹自出生之日起,就没离开过他亲娘的视线,若他亲妹被抱予祖母您老人家抚养,母女情深的他亲娘,难免忧心他亲妹是否吃好睡好,如此心神不定,大大不利于他亲娘养病,祖母既体谅他亲娘病了,就多体谅一些,让他亲娘赶快好起来吧。
其次,他亲妹年岁幼小,还不懂事,在祖母您老人家这里,尤爱大哭,这个事儿众所周知,他知道祖母您老人家是一片好心,可他亲妹若整日哭闹,吵得祖母您老人家不得安宁,反倒是他亲妹不孝顺了,当然,作为他亲妹的大哥,他也会很于心不安。
再有,祖母您老人家已抚养毅七弟在膝下,一个奶娃娃就够您费心了,再多一个奶娃娃,岂不劳累了祖母您老人家,哪有他亲妹的爹娘都清闲着,反让祖母您老人家如此受累的道理,若传了出去,大家都会说他爹妈不孝顺的。
总而言之,孙子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是目前真的不用了,当然,您如果真的十分想抚养他亲妹,待他亲娘病好了,他亲妹也再长大懂事些,他亲爹应该会很高兴把他亲妹送过来,与祖母您老人家共享天伦之乐。
最后,南屏很好心地提醒林氏,道毅七弟已过周岁,不出两年就该启蒙了,大伯母,侄儿为您现在还不会走路讲话的儿子,表示很担忧;也很友善地告知叶氏,侄儿在来给祖母请安的路上,远远看着敬六弟,似乎往府里的小湖边方向去了,三婶娘,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南屏说完,又对三人各施一礼,礼数周全地走了。
……
南府的小湖里今年才淹死人,叶氏心下惴惴,挺担心爱玩的小儿子,当即辞别南老夫人与林氏,急燎燎找儿子去了。
抱南姗过来养的馊主意,自然是林氏出的。
她知道温氏爱女如命,就想借此事来要挟温氏,帮她的娴儿摆平威远伯府。
她可怜的娴儿,自从独身回去伯府后,就没能再回娘家来,本该三朝回门那日,赵府只打发了一个管事来,态度冷冷淡淡道,老夫人身体不适,五爷和少夫人都在床前尽孝,实在脱不开身,等过些日子,会再来补礼,言毕,转头就走了,女儿在赵家的一点详细情况,都不肯多说一字。
这让林氏如何能安心。
林氏拿帕子掩着湿润的眼角,哭诉道:“母亲,娴儿深陷泥潭,过得不知如何凄苦,我人微言轻,实在无能为力,二弟妹有家世有人脉,却不肯施手拉咱们娴丫头一把……”
南老夫人阴沉着脸,使劲拍着桌几,怒不可遏道:“反了!反了!一个一个全都反了!”
其实,南老夫人也只能干过嘴瘾,通过骂人来解气撒火,她还真不能把南瑾和温氏怎么着。
南瑾是她最有出息的儿子,要是真把他逼辞了官,南家在京城的地位名声,定然一落千丈,外嫁的女儿和孙女,本来就不顺心太平的日子,定然会更加难熬。
而温氏,这个媳妇的出身和来历太不凡,本人又和诸多达官显贵私交颇深,女儿过个周岁礼,竟连王妃娘娘都亲自过来捧场,以前,她还能通过儿子指使温氏做这做那,如今,却连儿子都不再卖她面子,她若真摆出婆婆的威风,给温氏一顿大棒头,她娘家的那个陵安候夫人,消息灵通着呢,又该上门耀武扬威了,更别提,还有那个温家的老头子,上次她想过继一个孙子给老大房里,那老头子竟然亲自过来踹门,她一辈子都没那么丢人过,其实,抱南姗过来养几天,她一点都不乐意,那个一见她就哭的丫头,烦都烦死了,谁想照料她……
南老夫人被林氏哭的一阵心烦意乱,不由火势蔓延,开始窝里横地烧自己人了,喝道:“你再哭有什么用!娴丫头刚成亲一天,就不顾脸面地跑回来,我的老脸都被她丢尽了,你还有脸哭!”
林氏嫁人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被婆婆兼姑姑的南老夫人如此喝骂,心内震惊之下,忙敛了哭声,丈夫算是彻底靠不住了,若连婆婆都嫌弃了她,她的日子可真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