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辽州城外一片雪原,所有的一切皆被大雪笼罩,就连官道两侧松树上的冰雪也未曾融化,在夕阳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晕。
渺无人烟的官道上,一队甲胄鲜明全副武装的骑兵簇拥着两个年轻将领飞驰而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又向北而去。
穿着藏青面雪貂斗篷的正是辽河河道总督陈曦,他随着傅榭从鲁州行宫出来便一路往北日夜兼程,累得都快要支持不住了。
看了看旁边专心策马的傅榭,陈曦低声道:“傅贤弟,该歇歇了!”
傅榭分明是有心事的模样,凤眼微微眯着,浓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没有立即答话。
紧跟在傅榭后面的傅安审时度势代主答话:“禀陈大人,辽州驿站快要到了,我们公子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会在那里稍事休息。”
听到可以休息,陈曦这才好受了一点。
到了辽州驿站,傅榭等人刚下马,提前过来探路的傅平已经带着人迎了出来,含笑把众人引了进去——他按照公子的习惯,已备下了舒适的屋子、简单的饭菜、滚烫的洗澡水和洁净的内外衣物。
冲完澡出来,傅榭只穿着白罗中单和长裤,披散着潮湿的长发端着茶盏立在熏笼前想心事。
他之所以这么急赶回辽州,是因为他有急着要做的事。
去西疆前,他和韩璎常常见面,所以也没感觉到依依不舍。
去西疆后,忙起来的时候还好,可是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想韩璎。
想起韩璎,他的心就有些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任他用多少军国大事多少阴谋诡计也填不满,逐渐长成的身体也开始觉醒,每每因为想起韩璎有了反应……
既然如此,那就早点把韩璎娶过来吧!
对此,傅榭早就开始布置了,只待回到辽州城后找一个契机发作……
陈曦用过饭洗过澡,正歪在床上休息,亲随进来回报:“公子,傅三公子的人已经在准备进城了。”
“什么?”陈曦的剑眉皱了起来,“这么急?”
待陈曦穿戴好出去,他发现傅榭已经立在马匹一旁等着他了。
陈曦随意看了一眼,却发现傅榭好像有了什么不同,便又看了几眼,这才发现经过一番大肆荡涤,傅榭金冠束发,华贵的宝蓝狐裘下银纹白袍隐隐闪现,黑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部轮廓……他终于又恢复了贵公子高华气度,不再是西疆那个虽然瞧着黑里俏却不讲究的沙场悍将。
骑到马上之后,陈曦这才明白了过来,拿着马鞭的手指着傅榭:“傅三,你打扮得这么俏,难道是要去看你那个小未婚妻?”
傅榭没搭理他,策马而出。
陈曦:“那我也跟你一起去!”他夹了夹马腹,追了上去。
下午的时候韩玲正在屋内绣花,洗春带着个小丫鬟过来请她过去:“四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过去选首饰!”
韩玲放下针线,含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洗春姐姐了!”却并没有急急火火跟着洗春一起过去。
洗春离开之后,碧云悄悄问韩玲:“姑娘,既然二姑娘派了洗春姐姐来请,为何不跟着过去呢?”
韩玲拿起针线又绣了两针,这才怅然道:“二姐姐对我太好了,就怕她身边那些丫鬟……”
碧云压低声音:“我瞧洗春、浣夏和润秋三位姐姐都好,就是漱冬姐姐嘴头不饶人,也势利些!”
“漱冬也有她的好处,”韩玲想了想,笑着道,“还是姐姐会调理人!”
碧云过了会儿低声笑道:“姑娘这样说,难道是嫌我笨了?”
韩玲掌不住也笑了,觉得自己是有些前后矛盾。
她把手里的绣活扫了尾,这才拿了给韩璎做的荷包带着碧云过去了。
韩玲出了东厢房,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正房的门口,小丫鬟掀开帘子请了她进去。
一进正房,韩玲就看到了守在卧室门前的漱冬。
漱冬笑嘻嘻道:“四姑娘来得不巧,我们姑娘刚从浴间出来,正换衣服呢!”
韩玲开玩笑道:“我又不是男子,于姐姐贞操无碍的,看看也无妨!”
韩璎正在卧室里换胸衣,听到韩玲的声音便道:“妹妹进来吧!”
韩玲掀开卧室门上的绛纱幔走了进去。
室外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唇。
韩玲一进韩璎的卧室,一股清雅的暖香便扑面而来。
她看了一圈,见妆台上摆着几个锦匣,旁边的熏笼里散发着暖融融的气息;拔步床上纱帐悬起,大红的绣缎寝具整齐摆放着;窗前铜鼎中贮的芸香缓缓飘散着,宁静而悠闲……
韩玲看了一圈,却没找到韩璎。
正在这时候,床后传来韩璎的声音:“唉哟,松一点儿!太紧了!”
韩玲忙循声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韩璎正立在床后,如云乌发全梳上去用一支红宝桃花簪挽了一个懒髻,耳上一对红宝镶金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滴溜溜晃动,除此之外她的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双绣月白裙子。
洗春和润秋正为她穿一件瞧着有些怪异的真红绣花胸衣。
这件胸衣虽然有些怪异,却好看得紧,衬着韩璎欺霜赛雪的饱满部位,简直是令人目眩神迷。
韩玲瞧着姐姐那里被勒出了一条深沟,不由咋舌:姐姐这里何时长这么大了?我的天啊!
她天天和韩璎在一起,只觉得姐姐这个地方高耸丰满,却没想到居然丰满到这个地步!
韩璎蹙眉道:“洗春,这个太紧了,再换一个吧!”
洗春有些无奈:“姑娘,这件是最新做的了,您这些日子又长了不少……要不,您先将就将就,奴婢现在就开始做?”姑娘这个地方一天比一天大,她的贴身衣物又不能让府里的绣娘们做,以致都有些赶不上用了。
韩璎只得道:“把先前那几件放放,看还能不能用。”
润秋从立柜里拿出几件极为精致的绣花胸衣,在韩璎胸前比了比:“姑娘,大小都不一样,没法放了!”
韩璎低头瞧着自己那里:“……”她在算自己到底是什么罩杯。
韩玲有些羡慕地摸了摸韩璎的细腰:“姐姐,你那里那么大,怎么腰还这么细?”
韩璎的腰肢虽然没有胸那里敏感,却也算是比较敏感了,被韩玲摸得有痒,便笑着扭动腰肢躲开了:“我这里天生就这样!”
这时候洗春拿了件绣桃花的浅粉交领中单服侍韩璎穿上,又拿了件缕金正红扣身小袄过来。
韩玲带着笑接过扣身小袄,与洗春一起服侍着韩璎穿上了扣身小袄,把绣花盘扣扣上了。
忙完之后,韩玲退后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觉姐姐乌发如云容颜娇艳,肌肤晶莹眉目如画,更兼樱唇微肿身材丰润有致,简直是绝代尤物,便情不自禁道:“姐姐真尤物也!”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情了,忙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韩璎这时候已经取下了靠东墙摆着的西洋穿衣镜上的锦套,正立在镜前欣赏自己的侧影,闻言眯着大眼睛甜蜜一笑,脸颊上一对小小的梨涡现了出来:“我很美吧?哈哈!”她觉得自己真是绝代妖姬!
韩玲也笑了。
穿好衣服后韩璎带着韩璎去了堂屋,分别在锦榻上黄花梨小几两侧坐了下来。
徐妈妈用托盘端了两盏砂糖百合梨水进来,一盏奉给了韩璎,另一盏奉给了韩玲。
韩璎慢慢饮下梨水,这才吩咐润秋漱冬:“去把那几个锦匣拿过来,让四姑娘挑选!”
润秋漱冬答应了一声,掀开绛纱幔进了卧室。
韩璎笑盈盈看向韩玲:“四妹妹,该过年了,你也挑选两套头面吧!”
韩玲惊喜莫名,眼睛微湿看向韩璎,咬了咬下唇:“谢谢姐姐……”她今年都快十四岁了,可是每年过年都只是得支银簪子,偶尔得支粗糙的金簪就要偷笑了,能见人的首饰都是韩璎给她的,如今韩璎还要让她挑选头面,这如果还不是恩情的话,什么是恩情?
随着韩璎住了这段时间,她心中那些酸意渐渐消融,如今只余满腔的感激与感念。
韩璎觉得韩玲愈发清丽,见她如今长高了不少,瞧着却瘦伶伶的,不由有些怜惜,便道:“你我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如果姐妹间还不彼此帮衬,那姐妹还不如外人了。”
韩玲“嗯”了一声,低头若有所思。
润秋和漱冬拿了四套头面出来,最后韩玲自己挑选了其中最不显眼的一套珍珠头面,韩璎帮她选了一套赤金镶翡翠头面。
选完头面后,姐妹俩披上各自的羽缎斗篷,带着丫鬟前往桐院陪林氏用晚饭去了。
用罢晚饭,韩璎和韩玲陪着林氏到廊下散步。
天早就黑透了,廊下挂了一排琉璃芙蓉彩绘灯,烛光透了出来,映着藻饰的房檐和外面的皑皑白雪,瞧着如仙境一般。
韩璎正挽了林氏的胳膊立在红漆栏杆前仰首看灯,忽然听到大门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便吩咐小丫鬟:“还不去看看?”
小丫鬟一溜烟跑了过去,很快就又飞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姑娘,镇北将军府的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梁姨奶奶、江姨奶奶来了!”
韩璎一愣:这么晚了,这两位不请自来,有什么急事?
林氏也是一愣:“这么晚了,她们来做什么?”她们一家三口虽然住在镇北将军府隔出的院子里,可是因为将军府内宅太乱,她们很少和将军府的女眷交际,对方这样不顾礼节闯进来的情形还不曾有过呢!
韩璎心念急转,当下便吩咐徐妈妈:“妈妈,你先扶我母亲进屋歇下,然后你也不要出来了,就在屋里陪着我母亲!”
大少夫人蓝氏是安国公傅远程庶长子傅松的妻子,韩璎见过两次,深觉蓝氏瞧着端庄,心胸却着实狭隘,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二少夫人连氏是傅远程庶次子傅栎的妻子,长得精明外露,性格也甚是张扬,只是明明是口无遮拦生性霸道,却认为自己是将门虎女性格爽朗。
梁姨奶奶是傅松的生母,江姨奶奶是傅栎的生母,这两位因为诞下了庶长子和庶次子,所以一直被傅远程带到任上,虽然不太受宠,却因为生子有功,颇有些脸面,她们不但和将军府内宅那些花朵般的年轻妾侍争斗,还常常挑拨两位少夫人,从来都没消停过。
林氏正是嫌她们太乱斗,所以才不肯让韩璎和她们多来往。
韩璎担心即将生产的母亲受到冲击,因此让徐妈妈进去陪着母亲。
送了林氏进去后,韩璎带着洗春漱冬金珠银珠到了外面。
前方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蓝氏、连氏和两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美妇走了过来。
韩璎深吸一口气,端直地立在堂屋门前,等着迎接她们。
韩玲原本站在韩璎身后,此时便上前一步,握了握韩璎的手,站在韩璎的身侧。
梁姨奶奶和江姨奶奶是平生第一次来怀恩侯韩忱的内宅,还没见过韩璎。她们一过来,便瞧见廊下挂着一排玲珑剔透的琉璃芙蓉彩绘灯,散发着清幽莹润的辉光,灯下几个华衣丽服的丫鬟簇拥着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其中个子高一些的那个既艳丽又清雅,眼若春水面带微笑,恍如神仙妃子又若天上妖姬,容光逼人,不由都愣了愣。
江姨奶奶悄悄拉了拉连氏的衣袖,低声询问道:“二少奶奶,那位是——”她和管家娘子傅财媳妇是手帕交,傅财媳妇私下里和她说国公爷给了未来的三房少夫人十万两银票和汴京一座价值十多万两白银的房产做见面礼。得知这个消息后,江姨奶奶气得差点厥过去,又不敢找傅远程去闹,便去撺掇老对头梁姨奶奶。
梁姨奶奶一听差点气死,忙忙地去寻大少夫人蓝氏去了。
江姨奶奶也不肯坐以待毙,眼睁睁瞧着三房把国公爷的家产都给弄走,让大房和二房落一场空,便也去寻了二少奶奶连氏,这才有了今晚之事。
连氏素来爱敬丈夫傅栎,对傅栎的生母也分外客气,当下便大声笑着挑衅道:“姨奶奶是问那位小妖精似的姑娘么?那可是三弟的未婚妻子呢!”
韩璎闻言笑了笑,居高临下道:“这是夸我美貌?多谢二少夫人盛赞,真是不敢当!”
连氏张口结舌:“……”如此臭美,还要脸不要了?
她冷笑一声道:“我正有话要问韩姑娘呢!”
连氏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大声道:“我说韩姑娘,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从国公爷那里弄到二十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跟着她们的人都笑了起来,因为人人皆知国公爷风流多情从不拘束。
韩璎恨她嘴贱,正要开口斥责她,却听得一个声音从穿山游廊那里穿了过来——“她是我的妻子,国公府未来的冢妇”——声音清冽中带着森森寒意,不是傅榭又是谁?
韩璎当即看了过去,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原本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在听到傅榭声音的那瞬间,所有的武装全部瓦解,剩下的只有委屈和娇气。
头戴金冠披着宝蓝斗篷的傅榭沿着游廊从东边走了过来,在韩樱身旁停了下来,与韩樱并肩而立,凤眼微眯,俊俏的脸带着一丝傲然看向台阶下这些女人。
见傅榭突然出现,下面的女人们顿时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了——谁不不知道小霸王傅榭杀人不眨眼,连国公爷的面子都敢驳?
蓝氏和连氏虽然害怕,却还算能勉强稳住,惟有梁姨奶奶和江姨奶奶是被傅榭修理怕了的人,当下浑身哆嗦起来。
作为庶长子之妻,蓝氏最计较冢妇这件事,虽然害怕傅榭,却依旧大声质问:“傅老三,你凭什么说她是‘冢妇’?”
傅榭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凭我是嫡子。”
蓝氏被他看得哆嗦了一下,却不肯后退,大声道:“可你不是长子!”
傅榭懒得搭理她,便淡淡道:“把这以下犯上的贱婢拖出去!”
一阵整齐的靴子的“橐橐”声传了过来,中间夹杂着甲胄与刀鞘的碰撞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东边穿山游廊跑了过来,唰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梁姨奶奶颇有几分歪才,见儿媳妇要受辱,当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假装被傅榭两口子给气晕了,好为以后找国公爷告状埋下伏笔。
她一“晕”过去,下面的丫鬟婆子想去扶却又不敢动,蓝氏见傅松的生母晕了,正要硬着头皮去扶,却听到傅榭不耐烦道:“都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