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玉雨(十一)

  上鼎会所的顶层贵宾室中, 宁则然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 强势地驱赶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 庄西行靠在沙发上, 一脸发愁地看着宁则然, 不时地打开微信催促另几个好友:丫的到了没有!麻溜地快点!
  “你不喝酒干坐着到这里来干吗?”宁则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庄西行叫苦连天:“你这大少爷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我没日没夜地拍戏, 好不容易攒了半天的空结果还要陪你喝酒,喝酒就喝酒,你像个闷葫芦似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问你也不说,你让我怎么开解你啊?”
  “唧唧歪歪的, 是不是男人?”宁则然冷冷地说着, 把一杯红酒拍在了他面前。
  庄西行从善如流,拿过来一饮而尽, 笑着说:“好了, 我们来聊点开心的事情吧, 要不要看小菡的镜头?我剪了几个, 美呆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则然懒得搭话,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
  庄西行哪里知道他一不留神触了宁则然此刻的逆鳞, 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手机,点开了保存的视频。
  漫天的梨花纷纷而落, 古宅庭院中的言菡水袖翩然, 身姿优美,人比花娇。
  庄西行的剪辑出神入化,将梨花、古宅、美人用蒙太奇式的手法虚化、重叠,比那天他在现场看到的更加震撼。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好一场*瀛洲玉雨!”庄西行悠然叹道。
  宁则然冷冷地道:“关了。”
  庄西行愣了一下:“干什么?”
  “不想看到她。”宁则然的脸色越发差了。
  庄西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宁大少借酒浇愁,是因为言菡啊!还没等他细细琢磨,包厢的门开了,霍南邶和他的娇妻简宓到了,跟在后面的是贺卫澜和他的女朋友田蓁蓁,原本空荡荡的包厢顿时热闹了起来。
  霍南邶这次是带简宓过来见家长的,而田蓁蓁和简宓是好朋友,正好一拍即合来北都旅游。
  吵闹的摇滚乐被关掉了,换上了抒情缠绵的情歌,两个小女人叽叽喳喳的,还时不时地和各自的男人交换一个甜蜜的眼神。
  宁则然看得头疼,他原本是想和好友喝个酒放松一下,哪晓得过来被秀了一脸恩爱。
  倒酒的手一抖,红酒溅了出来,他掏出手帕刚要擦,忽然看到了手帕上的唇印。
  想想真是好笑,平生头一次和一个女人调情,结果,是自作多情。
  胸口的烦躁更甚,一抬手,宁则然把那块手帕丢进了垃圾桶。
  “哥,你怎么了?”霍南邶凑了过去,仔细打量着他,“一脸的欲求不满。”
  简宓在旁边拧了一下他的大腿,霍南邶夸张地痛呼了一声,凑过去偷了个香吻:“我错了,不该说脏话。”
  欲求不满是脏话吗?
  宁则然有些无语。
  简宓有些脸红,嗔了霍南邶一眼:“别胡说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地腻歪了一阵,简宓终于脱离了霍南邶连体人一般的掌控,逃到沙发上和田蓁蓁一起玩桌游了。
  “爱情啊……”庄西行感慨着道,“就好像在牛鼻子上穿了一个鼻环,牵哪里就到哪里。”
  霍南邶和贺卫澜差点没喷出酒来:“喂,你好歹也是大导演,能不能说话有点诗情画意?”
  庄西行耸了耸肩:“大俗即大雅,你们不懂欣赏。”
  宁则然拿着酒杯的手僵了僵,脑中仿佛有什么一掠而过。
  “爱情……什么是爱情……”他喃喃地问。
  对面三个人都愣住了,宁则然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有点惊悚。
  霍南邶和贺卫澜交换了一个眼神,试探着问:“哥,你那个小白兔呢?怎么今天没带她来?”
  庄西行赶紧背对宁则然,冲着霍南邶挤眉弄眼,示意他别提了。
  霍南邶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他和宁则然这么多年既亲又友,对这个大哥熟悉得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哥,你今天不会是为了那个小白兔不开心吧?你这么在意她,是不是……心里有她了?”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许多场景蜂拥而至,脑中有片刻居然不能思考。
  第一次带女人和这些朋友相聚。
  生性洁癖的他居然没有抗拒言菡的亲密。
  为了言菡展颜,他当众承认了她是女朋友。
  喜欢看她眼中跳跃的火光,居然答应她抛头露面出演mv和电影。
  就连她身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他都能看在眼里,想要庇护她、包容她、替她扫清所有障碍,让她从此生活得无忧无虑。
  就算今晚这样暴怒,也没有想过要抛弃她、惩戒她。
  ……
  难道,所有的这一切,并不是他对一个小情人的纵容和宠爱,而是因为他喜欢言菡、甚至……爱上了言菡?
  一连几天,宁则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从小就在严苛的军营长大,长大后又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严谨、刻板、自律,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感情这种玄幻而奇妙的东西,向来让他不屑,就连霍南邶那会儿为老婆要死要活,也让他鄙弃得不得了。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和女人之间的交往,向来信奉银货两讫的原则,从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言菡是第一个让他破了底线的女人,而且,一破再破。
  不管他有没有爱上言菡,他都不可能让这个女人离开他的身边,所以,那个合约期限,是不可能到期。
  不过,该怎么不伤筋动骨地让言菡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呢?他发现,言菡一哭起来,他就不自觉地想要妥协,这完全不是个好现象。
  这个难题,好像比几亿的合约都要难解。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安娜在外面道:“宁总,财务总监过来向您汇报五月财报。”
  “进来。”
  门开了,财务李总监进来了,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毕业于全球排名第二的财经大学,硕士学位,业务相当精湛,是宁则然入主宁氏后的得力心腹。
  财报汇报完毕后,李总监笑着说:“宁总,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有个小学弟想要见见你,他说他很仰慕你,希望能当面得到你的指点。”
  宁则然看了看表:“只有十五分钟的空闲。”
  “那好,我让他过来,”李总监连忙站了起来,“其实他家你也应该听过,唐韵曹家。”
  唐韵餐饮连锁是北都知名的餐饮集团,在北都也勉强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老板曹雄经营着唐韵这个高端餐饮品牌和一个平价品牌,不过,宁则然曾听说过,唐韵里说了算的人并不是曹老板,而是他的老婆鲁俏云。
  原来曹一杉就是唐韵的少东,怪不得当初一声不吭就出了国,想必他那个强势的母亲,由不得他和一个底层的女同学相恋。
  宁则然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居然敢到这里来找他,胆子也是不小。
  门开了,曹一杉进来了。
  今天他穿了一身职业西装,衬衫的纽扣扣到了顶,一脸的精英禁欲范儿。一见到宁则然,他顿了顿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到了办公桌前,沉声道:“宁总,你好。”
  宁则然靠在椅子上一派闲适,只是朝着前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坐。”
  曹一杉坐了下来,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
  他做了心理建设,然而在这宁则然的地盘和这位传说中的商业大鳄单独相见,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强大压力。
  两个人四目相对,两双肖似的眼睛中仿佛有火光四溅。
  “宁总,你是不是难为小菡了?”曹一杉沉声道,“是男人就不要吓唬女孩子,有什么你朝我来。”
  “我难为她?”宁则然哂然一笑,“她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难为她?”
  曹一杉冷笑了一声:“宁总就不要睁眼说瞎话了。这两天小菡看上去很不好,失魂落魄的,人都瘦了一圈,你还说你没难为她?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回来就是要重新追求她,但目前为止,她都对我不假辞色,你不用再疑神疑鬼了。”
  “你在跟踪她?”宁则然的手捏紧了,眉头危险地拧了起来。
  “是,”曹一杉神色坦然,“我担心她,就跟了她两天。”
  “曹一杉,我觉得,你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追求言菡,”宁则然冷冷地道,“而是要想办法在这个城市立足,我不觉得令堂在五年前逼你放弃了言菡,在五年后就能同意你们俩在一起,你也再想一想,就算你联合了唐韵所有的资源,能不能和我对抗。”
  这话仿佛一把寒光突现的匕首,一下子就插入了曹一杉的软肋。眼中的痛苦之色一掠而过,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恳切地看向宁则然:“宁总,我听风评,都说你是个杀伐果断、目光敏锐的商业奇才,你的身价摆在这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去戏弄小菡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呢?我和她是真心相爱的,有过最美好最真挚的青春年华,那是最刻骨铭心的,小菡她是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的。”
  “真心相爱……”宁则然喃喃地道,忽然冷笑了一声,“高中的时候你们才几岁?懂什么叫真心相爱吗?”
  曹一杉怔了一下,忽然便愤怒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质疑我们的过去?我们当然是真心相爱的,我给她写过情书,在手指上画过戒指,还约好了,虎尾兰开花了她就嫁给我……”
  一股戾气从宁则然胸口腾地升起,瞬间遍布全身。
  如果有可能,他想要把眼前这一张一合的嘴唇砸得稀巴烂,顺便再抽这个男人一顿,废了他的手,让他再也没法写情书画戒指。
  “好了,十五分钟到了,我没时间听你啰嗦了,”他突兀地打断了曹一杉的话,“死了这条心吧,言菡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
  曹一杉愕然,嘲讽着道:“宁总,你何必自欺欺人呢?言菡她不可能爱上你的,你看她那么怕你,会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
  他住了口,欲言又止。
  “是吗?”宁则然勾了勾嘴角,勉强压抑着自己衣服下蠢蠢欲动的肌肉,“那我们拭目以待。”
  许是他过于傲慢的姿态,曹一杉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脱口而出:“她会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的眼睛,你难道没发现吗?你的眼睛和我一样,她爱的是我……”
  宁则然的脸色铁青,按下了叫人铃,没几秒钟,安娜领着两个保安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这位先生,请你马上离开!”
  曹一杉瞬间冷静了下来,这样的对峙现在对言菡来说可能会是伤害,他站了起来,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失言了,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别难为小菡。”
  宁则然看着他,几步走到了他跟前,一把揪住了他衣领。
  手臂的肌肉纠结健硕,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俯身凑到了曹一杉的耳边,宁则然略带恶意地道:“年轻人,这个时代变化得太快,有的人,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有些事,不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得去的,小菡她现在不喜欢单眼皮了,她喜欢双眼皮。”
  “你胡说……”曹一杉本能地反驳。
  宁则然的眉头深深地皱起,那双眼睛一下子变了……
  曹一杉仿佛见了鬼似的惊呆了。
  虽然只有浅浅的一层,那单眼皮的确成了双眼皮,目光也愈发凌厉幽深。
  “小菡的确最喜欢我的眼睛,不过,不是你的单眼皮。你要是还想臆想小菡爱着你,不妨去割个像我一样的内双,”宁则然不怀好意地诱导,“我可以替你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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