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逆臣当情郎 第24节

  黎青黛回到太医署当值, 果不其然被叶医师和胡医师给训了一顿,大意是恨铁不成钢,让她勿要浪费自身的才华, 在人世虚度, 黎青黛心知两位医师也是好心,便乖乖听训。
  不过,在黎青黛不在的这段时日, 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桓太后出宫礼佛后, 身上忽感不适,精神萎靡, 头晕头痛,呼吸不畅,纳谷不香,她的肌肤上还冒出了疹子,召来医师一看,原来是生了水花。
  水花,别名水痘,严重者会引发心悸,甚至高烧不退被烧死的。况且这疾症还会传染给他人, 一时间宫内人心惶然,梁帝下令封锁太后的长信殿,立刻派最好的医师的去诊治。
  这位桓太后可不是不是一般人, 即便是先帝在时,宠冠后宫的丽贵嫔亦不能撼动她的后位, 桓太后能够坐稳太后之位, 桓丞相功不可没。郑司空对桓丞相颇为忌惮, 桓丞相背靠根深蒂固的桓家, 多方掣肘郑司空,扶持梁帝,如今虽垂垂老矣,但势力仍不可小觑。
  如今,桓太后病重,除却主治的医师,还得从太医署抽出两个医女去侍疾。得了水花不一定会死,但可能会在身上留疤,世人都爱惜皮相,是以医女们人人自危,都不大愿意当这个倒霉蛋。
  本来太医署的医师们爱惜黎青黛这个人才,加上上头似乎有人在关照她,并不打算叫她去。但出人意料的是,黎青黛却主动提出要去侍疾,众医女以为她想出风头想疯了。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黎青黛在台城中战战兢兢,有时还要防备着出其不意的欺辱和谋害,若是能得到太后的庇佑,在台城中也能好过一些,郑皇后等贵人想要处置她的时候,也需要再掂量一二。
  更何况,黎青黛年幼时就得过水花,再得水花的可能较小,听闻太后出手阔绰,假使她想离开建康找师父,身无财物寸步难行,光靠她那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长信殿一片死气沉沉,充斥着浓厚的草药味,偶尔传来咳嗽声。本该颐养天年的桓太后却得了这糟心的病 ,心烦意乱,脸色都萎黄无光。皇太后瞥见来侍奉她的医女黎青黛,竟还长得像已故的丽贵嫔,眼中闪过厌恶,愈发心烦。
  因长水花会瘙痒,桓太后忍不住去挠,后背够不到的地方,就让宫女去抓痒。
  “太后,不能再挠了。”黎青黛作为医者,婉言劝道,“再挠下去,可能会留下疤痕。”
  避免挠抓这件事医师早就叮嘱过,桓太后并不领她的情,反倒呵斥她:“多话,下去!”
  黎青黛能感受到桓太后对自己的不喜,她不由愕然,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惹了她厌烦,只好退出殿外,等候召唤。
  来诊治的医师开的药膏并不管用,桓太后仍是觉得浑身瘙痒难耐,许是病急乱投医,她忽地想起了那名被她呵斥出去的医女,便遣人叫黎青黛进来。
  “你可有什么止痒的法子?”桓太后又咳了两声,她早就忍受不了。
  “奴婢姑且一试。”黎青黛道。
  只见桓太后面色偏红,眼底赤红,舌边尖赤红,舌苔黄腻,疱疹颜色紫暗,,分布较密,且疱浆浑浊。把其脉,脉洪数。应当是毒热炽盛,而引动肝风。要治疗桓太后的水花,则要解毒凉血,平肝息风。主治的太医丞开的清瘟败毒饮合羚角钩藤汤加减方,是对应这个症状的,然而因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汤药见效有快有慢。*
  黎青黛想起师父曾经诊过一位相似的病人,她便在师父原来的方子上加入具有透邪外出之功的金银花,以及清热解毒的马齿苋,与蝉蜕、黄白、地肤子等药材煎煮过滤后装入陶罐,取冰室的藏冰用以降温。*
  待药汁晾凉后,黎青黛用细葛巾浸满药汁,拧干,外敷于桓太后水痘皮疹较密、瘙痒明显处,静待两刻钟,然后替换,反复多次。
  如此一来,桓太后果然有所舒缓,她看黎青黛也顺眼许多。
  而后,黎青黛又将进言,“为让太后您的病好得快些,居于室内要注意通风,但不可直接吹风,避免受凉,洗浴时不可过度揉搓。”
  桓太后身边的宫娥都一一记下。
  有了黎青黛帮忙外敷,两三天后,桓太后的痘疹干缩结痂,逐渐好转,黎青黛功不可没,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
  桓太后出身名门,虽不喜黎青黛的长相,但也绝不是那等昏聩爱迁怒的人,于情于理,她还是能够分辨是非的。
  经过这段时日相处,黎青黛性子好,说话温声细语,讨人喜欢,桓太后愈发觉得黎青黛是个好孩子,无事便寻她闲聊,更让梁帝破格提拔黎青黛为从九品中的太医助教,又赏赐了她不少金银珠宝。要知,太医署的医师和针师地位比医女稍高,却也是流外三品而已。
  而今就算是郑皇后想刁难黎青黛,也得看太后的颜面。
  梁帝对黎青黛的目光耐人寻味中带着一丝赞赏,为此,郑皇后只是嗤笑。
  黎青黛过了太后的眼,梁帝重脸面,碍于名声,更不会再纳跟他曾经养母相似的女子为妃。梁帝看的见吃不着,犯了难,郑皇后却很欢喜。
  纵然不能明面上为难黎青黛,不意味着不能私下来,宫里从不缺阴私。
  经此一事,黎青黛算是出了名,加之她温和有礼,宫女们想找她看病,基本来者不拒。天气渐冷,卢美人的侍女采薇手生了冻疮,亦从黎青黛手中得到了药膏,见效极快,冻疮没几日就好了七七八八。
  采薇向卢美人提议道:“这陈苓助教是个有真才学的,美人何不如去寻她看看,治一治这怪病?”
  卢美人从前是没有狐臭的,近几年,出汗后气味便难闻不已,夏季尤甚,她因此遭了梁帝厌弃。
  宫中众人向来见风使舵,常以此取笑她。只要她一靠近,众妃嫔便捂鼻躲得远远的,直言怕被她熏着。卢美人羞于让医师看病,不是没寻过偏方,但全然无用。渐渐地,卢美人也不大爱出门了。
  听了采薇的话,卢美人不禁心念一动。
  在深宫的妃嫔,谁人不想得到君王的眷宠?假使能除去这狐臭,就凭她的容貌,未必不能叫君王动容,届时,看宫里有谁还敢嘲弄挖苦她。
  *
  台城宫室大小三千五百多间,华林园亦是风景秀丽。筑华光殿、景阳楼等景胜,梁朝帝王常宴集于此。
  庄檀静想来不耐烦这些饮宴,得了空,他就离开席间。
  黎青黛正在一处闲置的宫殿等他。
  庄檀静似乎永远都是处事不惊、风华绝代的模样,好像嫌少有事物能叫他上心,这让黎青黛不自禁地起了捉弄的心思。
  见庄檀静朝自己走近了,黎青黛反而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你不怕我给太后侍疾,亦染上了水花?”
  庄檀静眉眼如画,目光沉静坦然,无所畏惧地继续向她靠近,想来是不怕了。
  黎青黛忽然以袖掩面,又道:“若我说,我不慎染上了水花,还留疤破相了,你怕是不怕?”
  “那又如何?”庄檀静面色不改,反倒离她更近了。
  或纯美或丑陋,不过一具皮囊罢了,是她就好,旁的他并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参考《郑启仲儿科医案》、《儿科中医医疗技术及中成药用药指导》和《王邦才医学实践录》。
  纯美,出自汉刘向 :《九叹·惜贤》,“扬精华以眩燿兮,芳郁渥而纯美。”
  水痘,在医疗条件不那么发达的古代社会,确实会有致命危险,即便是在现在,也有可能因心肌炎等并发症致人死亡,但概率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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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寻踪
  不得不承认, 庄檀静真真是被上天眷顾着的,长得丰神俊朗,面如美玉。他一步步地向黎青黛靠近, 脚步似是踩在她的心弦上。
  黎青黛眼睫微颤, 而庄檀静的眼里已然带了三分笑意。庄檀静移开她掩面的手,倾身靠近,修长白净的手指勾起的她的下巴, 细细地端详。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浅淡却颇具侵略性,恰如他一般, 这时黎青黛下意识地闭上眼,抗拒地推了推他。
  却见庄檀静弯曲食指,在她脑门轻敲一记。黎青黛顿觉额头一痛,捂着微微发红的额头退后两步,瞪圆了湿漉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庄檀静。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庄檀静,好像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沾染了红尘,嗓音清朗,难掩促狭, “ 果真变丑了些。”
  黎青黛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脸蛋,蹙眉辩驳:“哪儿有。”
  “日后,凡事应当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庄檀静敛了笑, 语气微沉。
  这是叫她以后不再冒险?
  “知道了。”黎青黛应声道。
  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庄檀静便知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骗子, 这次为了些许好处, 就敢冒着染病的风险去侍奉太后, 下回也不知能做出什么更令人意外的事。她便以为, 他看不穿她的小心思么。
  想到这,庄檀静冷峻深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她想玩,他不妨就陪她玩玩。
  许是庄檀静离席太久了,已经有内侍出来寻人了。
  “适才分明见到了散骑常侍是往这边来的,怎地不见人呢?”内侍嘟哝。
  黎青黛牵着庄檀静的手,一早躲进了旁边僻静的宫室,与前来寻人的内侍只有一墙之隔。
  此情此景,叫黎青黛觉着他们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不禁弯了弯眉眼。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同他说了。
  庄檀静身姿清瘦修长,他俯身到她耳边,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中,低声道:“倘若我现在出去,你说,到那时,全建康的人应该都会知道我们牵扯不清?定是有意思极了。”
  这下黎青黛彻底慌了。若她和庄檀静的事暴露于众人前,十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别说要去寻师父了,他人碍于庄檀静的权势,恐怕是无人敢帮她,她连建康都出不去。
  庄檀静作势就要开门出去。
  “别。”黎青黛从后背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按住他的手阻止他。
  庄檀静转身面对她,好整以暇地观察黎青黛的反应,只觉她的神情有趣至极,“你从前不是总说离不开我么,怎么,难道你觉我这个情郎见不得人?”
  “并非如此!”黎青黛急急道,“叫旁人知晓我们二人的关系,我在太医署就没得安生了。”
  庄檀静冷眼看着她编造试图说服他的理由,捏住她的下巴,神情淡漠,他那双幽邃的眸子仿佛能将她所有的心事洞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罩着的,往后再想动你的人便会有所顾忌,不好么?还是说,你从未真心实意地把我当做你的情郎,而是想离了我,然后独自远走高飞?”
  “你休想。”庄檀静低头含住她白皙的耳垂,用齿惩罚似的轻轻厮磨。
  耳垂传来轻微痛感,庄檀静隐隐透出的危险气息叫黎青黛心尖一颤,抚着耳朵赶忙往后退去,恨不得离他三丈远。
  太反常了,和曾经清冷的他俨然像换了个人,偏执又狠厉,让她感到骇然。莫不是他发现了她已经恢复记忆了?所以庄檀静觉得她在骗他,在报复她?
  气氛凝滞,黎青黛与保持他三尺远的距离,不敢再挨近他。
  庄檀静长睫低垂,静默片刻,随后眼皮懒懒一掀,清浅一笑,纯良无害,“离这么远作甚?过来。”
  “刚才玩笑开过了些,吓到了你?”庄檀静的皮相极佳,只是他不常笑若他多笑笑,建康不知多少贵女会沉溺于他的美色。
  黎青黛稳住了心神,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讷讷道:“方才的玩笑,不好。”
  某一刻,她坚定了决心。他这人虽长得好,可脾气也古怪的紧。这情郎虽好,但不及在乡野时自由自在的好。
  庄檀静讲她揽入怀中,下巴靠在她的发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底翻涌着浓厚的墨色,“嗯,下回不开了。”
  寻人不得,只好原路返回的内侍,似乎是听见了他们所在宫殿的动静,心有疑惑,便朝着这边走来。
  俄顷,庄檀静又变回了那位矜贵清雅的郎君,掸了掸衣袍,开门出去,黎青黛怕被人瞧见,先行躲到了门后。
  “原来您在这儿,可叫奴好找,陛下唤您过去呢。”内侍如释重负,“您为何到了这儿来?”
  内侍探头往宫室里瞧了两眼。
  “看错了眼,以为有人跑进这儿来,遂跟进来看看,原来是只狸奴,回吧。”
  华林园里养了几只狸奴,能碰见也并不奇怪。
  没一会儿,人就走远了,黎青黛等了等才出来。
  *
  许是桓太后上了年纪,又无亲生儿女,对黎青黛颇为怜爱。而今,黎青黛协理太医丞负责太后贵体事宜,有时桓太后去济慈寺礼佛,也会带上她一同去。
  黎青黛见桓太后还在同大师探讨佛学,寻了个借口离开,和萧君尧在济慈寺某处禅院相见。
  萧君尧一见到她,很是欢喜,一时忘形,双手按在她肩上,“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差点忘了,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总要顾念着点礼节。萧君尧恍然发觉不妥,讪讪地收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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