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解棋

  暮青也不提这事,只道:“嗯,人确实死了六七个时辰了,算算时间,确实是昨夜宫宴时。”
  那老仵作一听便露出笑容,道:“都督是行家里手,老朽今晨也是如此说的。”
  暮青不说话,她拿手摸了摸死者的头顶,那老仵作瞧见,又道:“老朽验过了,头顶无钉。”
  民间杀人,常有将钉子钉入人的百会的,因有头发遮掩,不易被发现,但经验老道的仵作验尸时都会查看死者头顶。
  暮青摸过后,头顶确实没有钉子,而尸体身上也没有见到伤痕,看起来确实像是猝死的。
  “老朽没有验错吧?”那老仵作问。
  “你到了天牢时,人就是趴着的?”暮青不答反问。
  “是。老朽到时,人趴在石床旁,俯卧在干草里,已经僵了。”那老仵作答道。
  暮青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元修愣了会儿,追出来时暮青已到了义庄门口,还没问,暮青便道:“你今日且派人看着这尸身,明日上朝时就说我验过尸身了,确是猝死。死者为大,人既然死了,就派人给奉县知县的家眷传个信儿,让他们来把尸身领回去葬了。”
  这话听着就有深意,元修也一时想不通暮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暮青没解释,一路回了都督府。
  奉县知县的家眷在越州,隐卫快去盛京与奉县需三日,寻常百姓的脚程可没这么快,至少需要五六日。
  五六日,她要凶手自动现形!
  奉县知县死在了天牢里,仵作验尸后说是猝死,尸体抬去了义庄,称病数日的暮青前去验尸,结论一样——猝死!
  自金殿誓期破案后,百官皆以为会遭查账,因此急急忙忙回府做账,没想到那本该登门的活阎王没登门,反倒不声不响去了玉春楼!此举让百官措手不及,纷纷联名上折弹劾,奈何元修护着她,辩称她去玉春楼赌钱是为了查案。
  查案!这满朝文武都猜得到。
  可这之后暮青又没动静了,那些跟她赌钱的盛京子弟被打的打罚的罚,事后都关在府中思过,她也称病不朝闭门不出,那两晚赢了多少银子,查到了什么,没人知道。
  奉县知县的死终于让她出了府,但去了趟义庄,她回了都督府后又再次闭门不出了。
  三个月,三件大案,闭门不出如何破案?
  没人知道。
  在暮青当殿誓期破案时,有人想到了回府做账,有人想好了在暮青进府查案时如何使绊子,有人连夜发了书信出府联络党羽,告知要严密提防,也有人不慌不忙以不变应万变,但再多的安排都不敌查案之人不按常理,不问案,不提审,不走门串户。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外界猜测煎熬之时,暮青在都督府里很悠闲。
  她在等刺月部的隐卫将那只木匣拿回来,但等待的三日里也不是无事可做。上元夜那晚,大寒寺的空相大师给了她一副棋盘、一本棋谱和一本经书。她回城时因棋盘不易带进城中,便交给了车夫,只将棋谱和经书收在怀里带了回来,车夫早晨进城时才将棋盘送来了都督府,暮青从义庄里回来时见棋盘送了过来,便抱去了书房,把韩其初叫了来。
  韩其初最近闲着,除了教导崔远,也别无其他事可做,见暮青喊他来下棋,不由眼前一亮。
  暮青将棋谱最后那页残局摆好,让韩其初陪她解一解残局。空相大师将棋谱给她时,曾说过最后一页是残局,她觉得这话是特意提的。若这本棋谱只是外祖的遗物,他交给她就好,没必要提残局的事,她觉得空相大师此言定有深意,因此想让人陪她解解看。
  韩其初坐下后笑问:“都督怎知在下擅棋?”
  暮青头也没抬,细看眼前棋局,淡道:“军师还能不会下棋?”
  韩其初笑了声,这才去看眼前的棋局,一观之下眼神一亮,抬头问:“敢问都督这残局是何人所下?”
  “空相大师和无为道长。”暮青执黑棋,她外祖在这局棋里执的就是黑棋。
  “都督总是令人惊喜。”韩其初眸光乍亮,惊喜却饱含深意。残谱对爱棋之人来说是珍宝,当世最难得的便是空相大师和无为道长的棋谱,无为道长已故,空相大师尚在人间,听闻他收着故友的棋谱,从未外传,天下间能一窥两位高人棋风之人甚少,暮青是如何得到如此珍贵的残谱的,他不知道,却未多问,身为幕僚,有些话不该问。
  暮青看着棋面,只觉乍一看棋面平静如水,再一品沧海深沉,在她的理解里,棋如战争,可见金戈铁马,可见杀伐惨烈,但这局棋里不见战争,只见禅意。
  “无为道长的事,你听说过多少?”暮青尝试着落了一子。
  韩其初观着棋面,执棋,落子,笑道:“无为道长才学冠世,天下文人无不仰面,当年无为书院广收寒门学子,道长分文不取,有士族子弟带着金银上门求学,道长也只以品性才学收人,所得的修金多用来修缮书院、广收书籍。听闻有一年,江北大灾,京中粮贵,有些寒门子弟家中无米为生,那一年全靠道长的修金买来的米粮为生。听闻道长有一女,养在书院,父女两人的日子甚是清贫。”
  暮青怔了怔,她对外公并无感情,得到他的遗物,除了觉得突然并无其他感情,但听了韩其初这番话,她忽然心生敬意。
  “后来道长受难,听闻天下学子曾联名请愿,跪于盛京门外三日三夜,那年冬寒,有些学子为了请愿竟冻死在了城外!听闻,当时大寒寺方丈空相大师正闭关,为了此事中途出关下山进宫,不知他在宫中与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虽未保下无为道长的性命,却保下了其女。”
  暮青本要下子,听闻这话指间的棋子一落,啪地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声清脆,韩其初望着那落偏的棋子,目光渐深,但还是继续说道:“当时武平侯府乃抄家灭门之罪,男丁皆斩,女子发落成奴。按我朝律例,官奴是要卖入青楼的,因空相大师乃国师,宫中也给他几分薄面,无为道长之女便未卖入青楼,而是远远的发配了,至于发配去了何处,这在下便不知道了,这些事都是民间盛传,不知有几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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