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我要你们父子相残!
夜色下,两人在婢女和侍卫的拥簇下款步而行。
延陵君的肩上披一件雪白的狐裘,唇角勾起的笑容经年不变,自是那么一副风流之态,但是无可否认,这个人,无论出现在怎样的场合,都是叫人看来赏心悦目,极为霸占眼球的一个存在。
褚浔阳走在他身侧,外面罩了件轻薄的红色斗篷,领口处一圈白狐毛将她轮廓精致的下巴半遮半掩,那一张脸孔就越发显得红润生动。
褚琪炎远远的看着。
哪怕是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只门廊底下的这一点灯火映衬,她的那双眸子就流光潋滟,那般灵动婉转的……
叫人心痛。
褚琪炎只觉得胸口一闷。
随后他飞快的掩饰,并没有叫面上任何的感情外露,只就冷涩说道:“浔阳你倒是真的从来不叫我空等,来的好及时啊。”
“你在等我?”褚浔阳笑道,眨了眨眼,四下打量一眼这里剑拔弩张的场面,“有什么事吗?”
褚琪炎的眉头皱了一下,因为她的不坦诚,心里就又添几分窒闷。
罗思禹见状,连忙脊背一挺,冷声说道:“褚琪炎,你不是说要和我罗家人之间来清算旧账吗?有什么话,咱们之间面对面的说清楚好了。浔阳公主是局外人,你何必处心积虑的又想要将她牵扯进来?”
“局外人?”褚琪炎也不看她,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褚浔阳,唇角勾起的那一个弧度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浔阳!”他开口,语气沉稳而冰凉,“旁人的话都是不作数的,横竖这也是最后一次了,现在我就只要你一句话,若你能亲口承认你今天要做这里的局外人,我便就只当是今夜种种都与你无关,这一切的是非,都只做我南河王府和罗国公府之间的私仇来解决。”
褚浔阳看着他。
已经注定了会是一切的终点,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她就是回避,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褚浔阳静默片刻,目光忽而移到旁边罗思禹的面上。
罗思禹的视线与她略一相撞,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为什么,下一刻却抿紧了唇角微微的垂下头去回避。
褚浔阳看在眼里,心中隐隐的一声叹息。
然后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面对褚琪炎道:“你放了罗大小姐吧,今夜这里的一切——都由我一力承担。”
罗思禹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
褚浔阳注意力却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呵——”褚琪炎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僵,过了片刻之后才难以置信的突然苦笑出声,“浔阳,真的是这样吗?哪怕这一切真的都是由你策划安排,我倒也宁肯你虚伪一次,就此掉头走掉!”
得她亲口承认,她不择手段,哪怕是用了栽赃嫁祸的戏码也要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原还以为有了头天夜里兵戎相见的预演,如今他便不会再有那么深刻的介怀情绪。
却原来——
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褚琪炎唇角牵起的笑容苦涩。
这一刻,天地万物全都消失无踪,他的世界就只有一个褚浔阳在。
但是那女子荣光无限,却是信誓旦旦的宣称要和他势不两立,为了毁灭他,不遗余力。
“做了就是做了,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褚浔阳道,却是半分也不在意,“之前你不也一次次的在背后暗施手段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吗?礼尚往来而已,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根本谁都用不着跟谁客气的。”
她说着,全然不管褚琪炎的情绪,只又挑眉看了眼被侍卫挟持住的罗思禹道:“就算你们两家势不两立,她也不过一介女流罢了,放了她,你有什么话,都和我说吧。”
她的语气沉着,每一句话出口,语速都十分的轻快从容,看不出任何的勉强或是刻意掩藏的情绪。
罗思禹诧异的看着她,心里本来浓厚的心虚感,没来由的就被困惑取代。
以褚浔阳的聪慧,能将这里面的一切猫腻看透,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会毫无怨言的照单全收,亲自出面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只定定的望着她,不置可否。
早就退到后面院墙底下环胸看热闹的延陵君挑眉,懒洋洋道:“罗大小姐乃至于整个罗国公府,哪一个你也不会看在眼里,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何不干脆一点儿?这样浪费大家的时间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那边他却是完全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完全就只等着看热闹。
褚琪炎的视线扫过去,瞧见他脸上虽然风流尽显却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心里的火气就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他承认延陵君这个人的处事手段很有一些,可是只但看他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家族关系——
褚浔阳居然会毫无怨言的接纳了他?
妒火中烧之余,褚琪炎眼底神情就更添几分冰凉。
他缓缓抬手,但是一个手势却是迟迟不肯落下,说到底,还是不想接受,那个一直在幕后谋划,想要他死的人是褚浔阳。
这里的场面僵持许久,褚易民终于忍无可忍,满面怒容冲着褚浔阳叱道:“浔阳,你这样公然指使人上门寻衅栽赃,到底意欲何为?本王念及是你的长辈,已经诸多忍让了,你再要如此放肆,就休怪我这个皇叔不给你留情面了。”
这整个事情的利害关系,他都还不是十分清楚,只当褚浔阳是异想天开的上门找茬。
“皇叔,我有做过什么吗?”褚浔阳反问,从容而笑,“不过是琪炎找我,我才过来和他见一面,他和我之间的误会颇深,但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您这个做长辈的这样护短,传出去,怕是也不好听吧!”
她的确是什么也没有亲自出手去做,就只承认是和褚琪炎之间的私怨。
褚琪炎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了。
他狠狠闭了下眼,压下心里所有沸腾的怒意,咬牙切齿的寒声道:“罢了,我放了罗思禹,浔阳你过来,我们两个——单独说两句话!”
褚浔阳还没说什么,延陵君已经眉毛一挑,满脸的不乐意。
他突然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挡在了褚浔阳的面前道:“方才南河王爷都不客气的撂了狠话下来,你不觉现在再提这样的要求甚为无礼吗?我可不放心!”
褚琪炎见他以一种保护着的姿态站了出来,眼中怒火不由的更甚。
因为伤病未愈,他今日的精神本就不大好,这会儿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和人逞口舌之快,只定定的望着褚浔阳道:“眼下还没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我还不至于孤注一掷,有些话——想必你也不愿意第三者听到的。”
褚琪炎算是个有担当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必定不会轻言生死。
褚浔阳倒是不担心他会诓骗自己,然后将自己怎样,心中略一权衡,就痛快的点头一笑,“好!”
她举步上前。
延陵君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紧了,神情不悦。
褚浔阳无奈,只能轻轻的握了下他的手,聊作安慰。
褚琪炎看着,就越发觉得气闷刺目,冷讽的催促道:“你要不放心,大可以也一起跟着来!”
说完就仿佛是为了眼不见为净一样,当先一撩袍角,转身进了院子。
延陵君是小心眼,不过那院门打开,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不担心褚琪炎会有什么逾矩,这样的关头之下,自然不会扯后腿,只那面上表情还多少透着不悦。
褚浔阳举步走过去。
门口那里剑拔弩张的守卫已经自觉往旁边让开了。
其他人也纷纷避让。
点翠使劲锁在褚易民的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褚琪炎却像是惦记上了她,走到褚易民身侧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冷声道:“你也跟着来!”
点翠心里一惊,忽而瑟缩着抖了一下,扯住褚易民的袖子。
褚易民早就不耐烦了,刚好开口说什么,褚琪炎却完全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径自进了院子。
褚浔阳走过去,也是神情玩味,深深的看了点翠一眼。
她面上笑容纯粹,看上去明朗异常,可是没来由的,点翠就又是一个哆嗦,再不敢迟疑,赶忙迈着小碎步跟进了院子里。
而褚浔阳也是在那台阶上顿了一顿,然后抬手一拂。
钳制着罗思禹的两个侍卫哪里敢叫她碰到身上,忙不迭松了手。
褚浔阳的手,就稳稳的抓住了罗思禹的手腕。
罗思禹的心跳一滞,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
褚浔阳却是微微一笑,对已经进到院子里面的褚琪炎扬声说道:“你该不介意我把罗大小姐也一起带进来吧?”
言罢,也没等褚琪炎首肯,就径自拽着罗思禹一起进来院子。
其他人都等在外面,这院子里头空旷,四个人相对而立,唯有点翠忐忑不已的将头颅垂的很低。
“你想要问什么?”褚浔阳率先开口,开门见山。
褚琪炎也不想和她再浪费时间,直接嫌恶的侧目扫了点翠一眼道:“你来说吧!把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再都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若有一个字的差错,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但凡谎话,重复起来,总不会有实话来的顺畅,多少是要露出破绽的。
但是很明显,褚琪炎要检验点翠的话就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
他是要那个女人和褚浔阳当面对质。
点翠只觉得头皮发麻,她那些话,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
她却对褚琪炎隐瞒了有关自己的一些事。
说实在的,虽然有揣测在那里,但她也并不敢确定妙仙儿背后的人就是褚浔阳。
只是这般情况下,她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是!”
脑中飞快思忖着,她就又一字一句将之前对褚琪炎透露过的事情又重述了一遍,前后两次并无出入。
最后,她才慢慢镇定了情绪,谨慎的补充,“妙仙儿的种种作为综合起来根本就毫无道理,如果不是为了特殊的目的而刻意为之,奴婢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大肆鼓吹,对奴婢说那样的话。她那分明就是居心叵测,想要借着奴婢的手来挑拨王爷和世子之间的关系的。”
褚琪炎听她说完,也没接茬,只冷冷的看着褚浔阳。
“妙仙儿吗?”褚浔阳笑笑,面上表情却是从容自在,她眸子清澈雪亮,看着点翠,兀自笑的玩味,“本宫倒是觉得她的那些话完全有理,南河王和他的世子比起来,的确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若是换做一般人,如何能够不为所动?你怎么居然就没有就范呢?反倒是——叫她白忙一场,都只做了无用功了!”
她说着,就满是遗憾的幽幽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
便算是变相的承认了吗?
褚琪炎的面色铁青,所有的情绪几乎就要在那一瞬间完全爆发。
他瞪着眼,用一种极端愤怒又痛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似乎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知道她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怎么都不曾想,为了毁灭他,她的手段竟会龌龊至此。
“方才我就说过,你我之间,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褚浔阳却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没错,妙仙儿是我的人!”
听了这话,就连罗思禹都瞠目结舌,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她——
这件事,明明不是她做的!
褚浔阳却是谁也没管,索性就慢条斯理的解释起来,她说:“褚琪炎你不是也一直都没有放弃问鼎天下的打算吗?同样的,我父亲想要地位稳固,自然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你们父子的。若不是之前小王叔的一番疯狂之举将皇室之内的争端推到了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来谋算这些了,只冲着昨晚你对我哥哥的作为,直接将你南河王府一门定罪处置了就是。可你们虽然是死有余辜,我父亲却不能平白担一个残害手足,为君不仁的名声,不得已,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褚琪炎听着她说,虽然一直都在极力的隐忍,但脸上表情也近乎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自我当初决定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开始,我就做好了接受失败或者成功这两种结局的准备,成王败寇,我既然敢做,那我也一样都输得起。我以为我料准了一切,做好了应对所有突发状况的准备,却唯独是你——”他的嘴唇瑟瑟发抖,眼睛里布满血丝,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了这样激烈的愤怒情绪。
他的声音低沉,出口的话却一字一顿,极为缓慢,放佛说的稍微快了,就怕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将这个可恨的女人直接掐死。
“浔阳你知道吗?今天听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多少的不甘心。”他的声音很低,虽然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稳稳地落下来,那语调却低沉的近乎微不可闻,足见是用了多么大的毅力在压制。
点翠站在旁边,听着他捏的咯咯响的手指,就只觉得腿脚发软。
“即使不甘心,那也没有办法了!”褚浔阳道,坦然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因为我思来想去,别的名目做出来都太过明显的,唯有引起你们父子间的内斗,逼的你杀了他,那才是对我最为有利的局面。只可惜啊——”
听了她的这句话,点翠这才彻底明白了过来。
原来对方的目的还远不是挑拨褚易民和褚琪炎父子间的关系那么简单,而是——
只怕褚浔阳预期的计划中,应该是自己成功的被说服,真的不惜一切的缠上褚琪炎去。
然后,罗思禹的出现——
就是为了煽风点火的捉奸在床的。
试想,一旦她顶不住那样的诱惑,真的被人撞破了什么,以褚易民的脾气,动刀子也是必然。
父子相残!
这样的死因,就和朝廷,和褚易安父子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