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1979 第25节

  “红药,你作为班长,应该察觉到我们班的氛围有点不对劲了吧?”秦老师问。
  曹红药眨了眨眼,说:“可能冬天到了,大家就想织点东西,保暖。”
  “真的?”
  “真的!”曹红药一脸诚恳。
  秦老师狐疑地让她离开,转头又叫刘黎:“最近班上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啊。”刘黎装傻充愣。
  “真没有?”
  “没有。”刘黎忽然想到什么的,笑盈盈地说,“倒有件事,曹红药吃对了药,我们现在很和平,很团结。”
  “……”
  秦老师只得在班上三申五令,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但是收效甚微。她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晚自习的时候,秦老师蹑手蹑脚走到教室旁边,从后窗往里偷看。
  教室里的学生仍在学习,面前都摆着书,可有点奇异的是,手上却在做编织?
  她耐着性子看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一幕:曹红药和刘黎,竟然都乖乖听陈兰君的调度?
  抓到鬼了。
  次日,秦老师的课结束,站在讲台上,她冷着一张脸说:“陈兰君,跟我出来。”
  所有同学心跳都是一滞!
  是被发现了吗?
  惶恐不安的同学间,陈兰君的神情显得尤为淡定。
  她跟着秦老师到僻静处。
  秦老师驻足,皱着眉头问:“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果然被发现了,陈兰君心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秒。
  一张粉面扑簌簌落下两行泪。
  “老师,救救阿晶吧!”
  秦老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陈兰君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很淡定的孩子,这一下,怎么哭得这么惨。
  她只好把语气放轻,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哭,好好和老师说。”
  陈兰君添头加醋,说起阿晶的故事,就差没当场唱起“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我们没有办法,只想织些帽子、手套什么的,卖点钱,帮一帮阿晶,呜呜……”
  秦老师皱着眉,说:“可是这毕竟……欸,这是犯错误啊。”
  “想要帮助同学,也能称得上犯错误吗?”
  陈兰君这个反问,倒把秦老师问懵了。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说:“行吧,但是,不要耽误了正经的学习时间。”
  “老师放心,我们会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陈兰君擦擦眼泪:“那我回去学习了。”
  “去吧。”
  没走两步,只听见秦老师说:“不对,你等等!”
  糟糕,陈兰君暗自懊恼,难道还是没忽悠住。
  她掐了自己一把,痛出了一副楚楚伤心的模样,含泪回首:“老师——”
  却见秦老师拿出一叠大团结,按在她手上:“这是我刚领的这个月的工资,四十块,你们拿去吧。”
  陈兰君望着那钱,一时不知说什么。
  秦老师望着天空中的一朵云,怅然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呀。说实话,每当看到学生因为不得已的原因退学,我……我也会不舒服。”
  她上前一步,掏出手帕,温柔地替陈兰君拭去泪痕:“能教出你们这样的学生,我很高兴。”
  “所以,加油!”
  第27章
  盼望着盼望着, 终于到了电影《简爱》上映的日子。
  是个周五,阴天,云很密实地聚成一大团, 风一吹,湿冷湿冷的。
  这样的天气, 多半会惹人不高兴,然而一个班的同学脸上都有兴奋之意。这样的年纪, 要为了同学义气, 去做一件也许违规的事,光是想想,顿生一种梁山好汉的豪迈。
  最后一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狐疑地望望学生们, 说:“怎么要到周末了, 就这么高兴。”
  学生的脸上都泛起神秘的微笑。
  一下课,目送老师离开。坐在门口的同学立刻把门关上, 坐在窗边的同学则很警惕的,侦察队员一样观察着外头的风吹草动。确认安全之后,他向陈兰君点头示意。
  陈兰君走上讲台, 说:“我们就按计划行事。还是按照说好的原则, 第一以安全为主,第二尽可能不耽误学习。”
  为了尽可能不耽误同学们的学习,陈兰君将大家分成了两组, 倘若今天是1组去摆摊,那明天就是2组去摆摊, 轮流来, 时间主要是午休以及放学后。这个时间点,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也要休息, 因此安全性也比较有保障。
  考虑到班上以往的情况,1组的组长是曹红药,2组的组长是刘黎。但组内的成员却是打散了的,比如一向和曹红药玩得好的小年,就被分到了刘黎带队的2组。
  小年本来不高兴,吵着闹着说要换组,陈兰君私下悄悄忽悠她:“你可不能换呀,刘黎那里还有劳你盯着。”
  小年一琢磨:“是,这样的大事,我们是得有人盯着她,免得她坏事!”于是便答应了。
  陈兰君这么分组,还存了点别的心思。若是能通过这一次的行动,让班上同学更和睦,也是景上添花。
  团结才是力量嘛。
  今日第一天,情况特殊,陈兰君亲自挂帅,带了曹红药、刘黎还有那个跑得快的体育委员上阵。
  “今天的情况,大家注意留神,可以为之后你们两组单独行动作为经验参考。”
  刘黎抢先说:“我肯定没问题。”说着拿眼神去瞟曹红药。
  曹红药不理她,只对着陈兰君点点头:“好,我会仔细学的。”
  学霸的保障,陈兰君是不怀疑的,她笑着拉住两个人的手:“好,那就提前预祝我们,马到功成!”
  *** ***
  县城电影院,售票窗口旁的布告栏上,崭新写的“今日起放映《简爱》”的大红纸贴在旧的上面,格外醒目。
  阿娟是一名工人,正式工职位。她运气好,才入职不久就赶上分房,有一间小小的房子,离单位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平常在工厂吃饭,她的食量小,饭量一般,因此每月的饭票额度还能有结余。衣食住行,其中食、住、行都不必担忧,因此她的手头很宽裕。
  每到春天、冬天等换季的时候,阿娟会到供销商店,买衣服,她买成品衣服,常买的劳动布的衣裳10到20块一件;偶尔也会奢侈一把,拿出大半个月工资,花上30来块钱去买棉布衣裳。除了穿之外,玩这一方面,她爱上县电影院看电影,尤其是政策变了,有许多新电影上映之后,她几乎每周都要去。
  与其他非要呼朋引伴才肯去电影院的人不同,阿娟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于她而言,彻底的沉浸在电影故事里比听同伴议论剧情要来得更令人享受一些。
  今天听说新放映电影《简爱》,还是外国片,阿娟一下班就往电影院去。
  来到售票处,她熟练地掏出钱:“来一张《简爱》,要中间位置好的。”
  “甲级票是吧?三角钱一张。”
  这时候的电影院,更像是一个大礼堂,硬梆梆的木质座椅,天花板很高。阿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熟练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包葵花籽,是用一张旧报纸包着的。电影院本身是不出售食品的,电影院街对面倒是有一家副食店,但是要票才能买,所以阿娟习惯自己带点吃的来。
  灯光一黑,银幕上有了影像,不同于后世的开场播放广告,这时的电影院,开场先播放一遍《新闻简报》。
  一放就是十分钟,放完了,影院又黑了一会儿,等到银幕上再度出现光,阿娟坐直了,正片终于来了。
  女主角简爱出场,嘿,他们外国人穿的衣服真奇怪,瞧那帽子,竟然那么宽。
  起先几分钟,她还嗑瓜子,但渐渐地,她忘记了手中的瓜子,完全被剧情吸引了。
  “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
  戴着帽子的简爱,说出这番话时,阿娟都快要落泪了。
  真是一部好电影,阿娟想,她觉得自己放佛是银幕之外的简爱。
  等到播放完毕,电影院上头的灯亮起时,阿娟仍意犹未尽。
  离开电影院时,她想象着自己就是简爱,像一位欧洲的小姐一般高昂着头走出去。
  才出了电影院大门,忽然见着路灯下有几个女孩,其中的一个,头顶上戴着一顶样式奇怪的帽子,看上去和电影里简爱戴的帽子有几分相似!
  阿娟愣一愣,这帽子现实里还真有呀?是自己做的吗?
  她好奇,不自觉地就朝着路灯下的那个女孩走过去。
  离得近了,不等她开口,那个戴帽子的女孩就笑盈盈地,以轻轻的声音问:“你想买‘简爱帽’吗?”
  原来这帽子叫简爱帽,阿娟第一反应想,然后,她立刻意识到这几个女孩子是卖东西的。
  阿娟下意识瞥了瞥左右,见没有戴着红袖章的人,方才问:“多少钱一顶?”
  那女孩子比了个“三”的手势,“三块钱一顶,五块钱两顶或者可以买一整套,有手套围巾。”
  “三块?你怎么不去抢?”阿娟皱起眉,这价格,和商品供应店出售的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个女孩子索性将帽子取下,借着路灯的灯光展示给她瞧:“你看看这帽子,都是质量很好的,你上店里去,哪里有这个款式?不是我夸张,你就是跑到穗城、跑到海城的供销商店,也未必能找到这模样的帽子呢!”
  质量确实还行,但最主要的是这个款式。阿娟里里外外看过,捏着帽子,脑海里已经在盘算自己口袋里还有多少钱。
  三块钱么,有倒是有,她有点轻微的纠结。
  正在这时,那女孩笑咪咪地说:“要不,你戴上试一试,看暖不暖和,要是合适在买。”
  说这,女孩很热情地将简爱帽给阿娟,戴上。
  “哇,你戴这帽子好有气质呀,真是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简爱。”
  “嘿嘿,真的吗?”
  阿娟笑得心花怒放,她去过很多次供销商店,但从来没有过这样被捧着的购物体验。国营供销商店的售货员,常常是高傲着一张脸,等着顾客来讨好他。不然,就拿不到好货物。
  有一回阿娟去买衣服,那售货员不知道在干什么事,迟迟不理人,她一急,催了一句。这下可好,买回来一件领子脱线的衣裳。
  去问,那个售货员还振振有词:“呦,只要是衣裳,哪有不脱线的?不喜欢,你别买啊,有的是人买。”
  这话也不假,在这个供小于求的年代,只要是物资,几乎都是被抢的,不愁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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