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人人可选择,唯独我没有
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会有多少人支持,从小到大,他见识过太多人,一旦得了块馍馍,至死嘴里也会含着不愿舍去,最后还是会被他人从嘴里硬生生抠了出来,连同他自己也成了他人嘴里食物。
见过不知多少次,不知趴在地上凝视过多少次已经毫无声息的灰白,凝视灰白中一丝贪婪、渴望……
他不知道大兄他们是否也会成为他人嘴里食物,但他知道,那些兄弟们一定有着一般无二的贪婪、渴望,自心下决定的那一刻,他就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们放弃已经抢到的馍馍,陈九的话语像是打开了一道窗口。
晚饭一样的简简单单,两块生硬馍馍、一碗米粥,外加一碟没咸味的萝卜,陈启国却没有任何不满埋怨,狼吞虎咽吞了个干干净净,九娘坐在一旁,恬静、温暖、安静、祥和……
“梆梆。”
“八弟。”
房门声响打破了屋内宁静、祥和,九娘忙起身,陈启国一把拉住她手臂,微微摇头,将最后一口馕饼塞入口中,起身打开房门,正见司马台一人站在房门外。
“七哥,吃了没?”
毫无任何营养话语,司马台心下叹气一声。
“八弟心下责怪了七哥吧?”
陈启国让开房门,走到低矮床榻上盘膝坐下,九娘忙将小几收拾干净,司马台褪去鞋袜,盘膝坐下,一时间两人竟对坐无言。
九娘拿来两个劣质陶瓷碗,为两人倒上茶水,陈启国端起喝了一口,笑道:“七哥,咱们兄弟多年,有啥话语直说就是了,当然了,建康的事情就莫要提了。”
司马台轻声一叹,说道:“八弟,你真的不看好俺司马家族?”
陈启国挠了挠头,司马台直接把话题扯到整个司马家族身上,这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下挺瞧不起司马家族的,可当着司马台的面总不能说出“讨厌”字眼吧?
挠头了好一会,说道:“七哥,今日可不像是往常的你啊~”
司马台眉头微皱,仔细想了好一会,微微点头,叹气道:“胡人残暴,人人为奴,朝廷若不北伐,北地汉民又该当如何?”
陈启国心下深深叹息一声,苦笑道:“襄国、邺城、洛阳、长安,数十近百万百姓修建宫室,如此寒冷天气时,俺虽不知襄国、邺城此时此景,但关中、河南各郡县确实在不断征役百姓,俺自洛阳、长安回来时,已经见到了无数百姓,如此寒冷之时,半年后至少会损失两三成,甚至更高民夫,更不要提两年前五十万死伤近半之事,今时又有济南官吏以异事上奏,石虎欲再征建康,征调之卒,五人出一车,牛两头,米十五斛,绢十匹,如此大动干戈,逼迫之下,死者更是不知多少。”
司马台精神一振,急声说道:“八弟所言正是,北地汉民根本无法活命,朝廷北征,必是群起响应……”
“七哥。”
陈启国伸手按住激动不已的司马台,心下无奈感叹。
“七哥,俺只问你,石虎两年前征调五十万,五十万死伤近半,举刀抵抗者几人?”
……
司马台猛然抬头,恨声道:“还不是胡人太多了!”
“若非……若非……”
陈启国心下一阵感慨,说道:“乞活军自并州起始,如今仅剩万余坚持不降胡人,七哥,你可还听了有人拼死抵抗之事?”
“诚如七哥所想,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胡人太多了,多到让人绝望,除非朝廷真的给了北地之民希望,可建康朝廷一败再败,随同朝廷响应反抗,结果如何?”
“朝廷失败,北地只留下一地死尸,一片废墟,除了死尸无数,还留下了什么?”
陈启国叹气一声,说道:“八弟不反对北征,八弟反对的是没有准备好的北征,建康需要的是一支真正给北地希望的精锐军队,一支不再是一败再败的军队,只有让所有人看到希望,才会有机会重新夺回失土,就如今日八弟在宴会上所说,江南有足够财赋、人丁,江南可以折腾得起,而俺们折腾不起,同样,北地汉民也折腾不起。”
“人心会冷的,会麻木的,失败的次数多了,人心也就冷了、麻木了。”
陈启国心下叹息,不愿再在这个沉重话题上纠缠,叹气道:“七哥是司马家之人,去了建康,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些重视,俺真的希望你能给北地之民带来一些希望,七哥想要说服俺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俺根本就是个蝼蚁,渑池乞活军同样是个蝼蚁般存在,一万人,青壮仅千余,而且还是几十个寨子的青壮,如此之卒,对于真正大战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七哥,你这里……魔障了!”
陈启国指着司马台的脑袋,神色也有些严肃起来。
“记着了,一支真正精锐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军,是军令之下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的军卒!”
“七哥再看今日,为了一个还只是在纸上、口中的地盘,一个个争吵的脸红脖子粗,他们是精锐吗?又有啥值得七哥始终盯着不放?难道七哥就没想过,一口井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司马台一脸呆滞,脑中如同万雷轰鸣,猛然发觉天地是如此的开阔,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原来自己一直被乞活军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陈启国没有开口,静静低头品茗根本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九娘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司马台猛然抬头,双目迸射出让人不敢直视炽烈。
“并州,是否……是另一片天地?”
……
陈启国一阵沉默,轻叹道:“七哥有选择,乞活军有选择,八弟……没得选择,只有前往并州才能活命。”
司马台皱眉道:“七哥知道八弟的本事,难道前往建康不行么?以八弟的本事,在建康亦可以……”
看着陈启国撕开胸口衣襟,露出白皙皮肤,司马台张嘴却无法继续说了下去。
陈启国深深叹息,无奈说道:“七哥不会忘了八弟俺受了多少苦楚吧?你们可以有人传授武艺,传授领兵本领,俺也只能偷偷学上一点而已,就凭着这身皮,七哥以为建康朝廷能接受了俺?逃去江南的北地百姓能接受俺?若不是俺还会一些兵匠之事,或许俺早该死了吧?”
司马台心下一阵叹息,知道眼前的八弟究竟遭受了多少不公,想要劝解的话语如何也说不出了口。
“论战阵厮杀,俺自信你们谁都打不过俺,可俺还是你们八弟,虽这是俺自愿的,又岂能没有这身皮的缘故?”
“你们谁都有选择,选择入川蜀,选择前往并州,选择南下江南过自己想要的安稳生活,选择留在渑池村寨或是上洛郡,可俺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
陈启国低头叹息。
“上庸公府尚有上万汉民奴隶,俺不管他们,他们永远只是奴隶,或许死了还要成为他人食物的奴隶。”
陈启国指了指自己胸口,一阵苦笑自嘲。
“俺现在有了这身皮,俺有个匈奴人阿爷,俺可以帮他们,俺可以给他们土地,一成赋税的田地,俺可以让他们在这个人不如狗的年代,给他们一个家!俺觉得这是俺应该做的!”
……
司马台走了,带着不知何种心情离开了这座小院,离开不久,狄靖前来了,但这位老岳父连房门都未能进入,竖着眉头的九娘挡在门口,狄靖离去,李易前来,英儿挺着大肚子前来……
九娘竖着眉头挡住所有人,她不愿任何人再来骚扰情绪低落的大郎。
别人都有选择,唯独陈启国没有选择的机会,没得选择,只能努力向前行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道路。
一夜,上洛发生了很多事情,陈九与狄靖商议儿女婚事,各寨头领商议渑池乞活军蜀地乞帅的归属,江虨担忧乞活军不配合征北之事……
但这一切仿佛都被竖着的眉头的九娘挡在了门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没了任何关系。
一大早,九娘醒的很早,尽管她的动作很是轻盈,唯恐惊动了正在微微打着鼾声的男人。
大手揽在她的腰间,没有话语,只是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将她掀开的被子为她盖了个严实。
“呼呼……呼呼……”
倾听着轻轻鼾声,九娘微微抚动还有些拧着的眉头,直至成了婴儿般的恬静才露出满意温和。
“大郎,俺才不管他人信不信大郎呢,俺就信你一人,你去哪里俺就去哪里,了不起俺陪着大郎一起去死!”
“什么死不死的,咱俩命都硬着呢。”陈启国眼也没睁嘟囔着不满。
“嗯!”
九娘用力点头,又在他胸口画着圈圈,一脸羞红道:“大郎,俺肚子里的孩儿真的要姓狄啊?”
“嗯。不姓狄,总不能老让九姐为了俺跟狄叔置气吧?”
“那俺知道了,俺爹要是还跟着他们掺和,俺绝不答应!”
“嗯?”
陈启国猛然一睁眼,正见九娘竖着眉头,很有些不解她这是怎么了。
“嗯!若连自己亲孙子都不护着,他也别要孙子了,让他自个再找个女人生儿子吧!”
“啊?”
陈启国更加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