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无半点闲愁去处，问三生醉梦如何（中）

  幸亏李璟救场，七夕是过节，过节就要吃吃喝喝，在皇宫中也是整个江宁中的最高建筑-餐霞楼上大设盛宴。
  冯、徐、周等自然是要出席的，杨凝式作为特邀贵宾也被喊来。
  李煜和太宁也忝列其间。
  酒过三旬，自然又是相互唱和的老节目。
  姐弟俩各自敷衍一首后，便双双告辞。
  太宁的借口自然是要回宫乞巧，而李煜也说的冠冕堂皇，“才疏学浅更是要去讨得魁星君的欢心了。”
  冯延巳笑道：“太宁公主兰心蕙质，还要乞巧，这已经是大大笑话，安定王文采无双，又创瘦金新书，何须如此？”
  李煜忙道不敢。
  和众人嬉笑一番，卖了几个萌之后，终于获准离开。
  二人下了餐霞楼，太宁要往凤阳阁而去，李煜拉住她袖子“姐姐，去安定宫吧。”
  “可我还要乞巧呢？”
  “樱雪这丫头，早就预备了两份，让我邀你和她一起呢……”
  太宁想了想也便随他而行。
  两个少女年纪相仿，又因为李煜的缘故，日常倒是颇为投契。
  没事的时候，也常会去听那孔太监唱唱曲子。
  一个是安定王的贴身侍女，将来铁定是要收房，另一个是天真烂漫，待人至诚的公主，时间一久，倒是有些手帕交的意思。
  安定宫有个小小的院落，此刻樱雪指挥着小丫头将所有事物都准备好了。
  自从那日之后，李煜也开始暗中布置，借故将赵春的手下掉了几个到安定宫中。
  眼下没打算和钟皇后撕破脸，没有必要这么做，双方彼此心里有点数就可以了。
  毕竟是亲母子，眼下有点小龃龉，只要李从善平安归来，最好还立个大功什么的，那么两人也就能恢复到往常的母子亲密。
  何况自己真大规模驱逐钟皇后的人手，肯定会让老娘心里不爽，搞不好就是会加派更多内司者来监视自己。
  论能调动资源的数量和质量，李煜和钟皇后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故而只能服软，赵春的这些人来不是和内司中人打擂台，而是设立一个隔离区。
  比如今天，在小院周围驻守服侍的全是保卫科的人……
  自己和太宁的关系，还是要尽可能的保密，起码是不让人抓到把柄。
  在房间中吃了两盏冰淇淋，感觉凉意渐生后，三人步入院中。
  这是女孩子的事情，李煜非常自觉的站在角落中看她们行事。
  “弟弟，你怎么不拜魁星？”太宁好奇
  “噗嗤”樱雪在一旁笑出声来，“公主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自己不用参加科举还拜什么魁星？”
  “你如此势力，以后还怎么了得？虽然不入科举，但拜拜魁星添加点文气也好啊？”
  “我还要文气？”李煜摆出一副志满意得装。
  又让两名少女笑的花枝乱颤。
  笑颜几句后，二人先是在供桌前盈盈下拜，口中默念祷告。
  之后站起身来，各自拿起七眼针和五彩丝线，借着皎洁的月光开始穿眼乞巧。
  虽然七眼针的针鼻较普通针要大些，五彩丝也粗点，但在月下穿针引线，还得连穿七孔，到低是有些困难的。
  樱雪因为闲时要绣绣花，针线功夫熟练，进展顺利，没多久便穿过了五个，太宁穿过两个后，第三个便死活穿不过去，急的她伸出舌头不停的舔着丝线头，倒是让李煜凭空产生了几分坏思想。
  樱雪乖觉，见她这样，便故意放慢了自己的进度，但这事情越急越慢，越放松却是越快。
  太宁情急之下，竟然把线从已经穿过的第二个针鼻中退了出来，眼看樱雪这儿已经第六洞了，顿时小嘴一扁，眼泪开始打转。
  樱雪见了，无奈一笑，便假装失手，将针线掉到地上，捡起来的时候，拉着线头一提，如此，针线彻底分家。
  她还故作惊慌的蹲足道装“哎呦，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毕竟年幼，在演技上还不够成熟，瞒过太宁是可以，但在李煜眼中和周宗、冯道等人的演技比起来，实在是太年轻，太简单，甚至略显浮夸。
  眼见两个小美人，一个秀眉微蹙，更显眼中波光盈盈，一个纤足点地，惹来胸前波涛涌涌。
  然而，太宁似乎是心中有事的缘故，总是穿不好，樱雪已经大放其水，眼下却又已经穿好了五眼，眼见公主殿下依然在和第三眼作顽强斗争。
  再放水的话便做的太过了，樱雪无奈，突然一拍脑袋，“哎呦，房内还炖着莲子羹给六郎作夜宵的呢，我去看看……”
  说着将针线往几案上一扔，快步转回房去。
  李煜在旁边看得好笑，心动之下，跨前一步，将太宁针线夺下往几案上一丢。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都袭来一只怪手，惊觉之下便觉得靠上了一堵温暖的胸膛。
  她与李煜也多有肌肤之亲，私下亲昵举动不少，一时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待想起来这儿乃是安定宫，顿时觉得不拖起来。
  “弟弟，放手，会被人看到的……”少女轻轻呢喃，莺声燕语落在李煜耳中仿佛是诱惑。
  整个人也瞬间如同的受惊的兔子，想要挣脱，但李煜哪儿肯放手？
  是以略作挣扎后便认命，不再抵抗，只是双目紧闭，心道自己的模样大概是丑怪之极，云鬓散乱，面泛潮红，闭上眼睛便看不到了……
  李煜见她神情乖巧秀美，一时也忍不住，在面颊上亲了一下。
  引来低声娇喝无数，依然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可身子却不住的往他怀中再拱拱。
  娇笑几句后，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
  现在二人间已经将窗户纸全部捅破，女孩子安心之于却有觉得忐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是李煜在享受了片刻欢愉后，思绪不知道飘向哪里。
  过了良久，悠悠道：“六郎，此去马楚千万小心……姐姐不在你身边。”
  “六郎，尽量早些回来……”
  “到时候，你可会想我？”李煜坏笑着问道。
  太宁，咬着下唇不敢说话，过了会才狠命的点点头，再看眼角都有水光划过。
  李煜心中感慨，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前世背过的那首《鹊桥仙》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听到这句，怀中人主动伸手回抱着他，同时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摩擦他的胸口，仿佛小猫在向主人撒娇。
  李煜心神荡漾下，差点站不住脚，下意识的吻了吻她秀发，轻道：“别闹，后面的更好……”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随着最后一句话弥散在夜色里，怀中人的泪珠终于滚滚而下……
  此时已经有牛郎织女鹊桥七夕相会的传说，但在晒书，拜魁星，乞巧等诸般名目的压制，并不引人注目。
  这阕《鹊桥仙》，因为词牌名的缘故，自诞生起便被众多诗人骚客用作七夕专咏。
  但佳作寥寥，一来乃是末唐新曲，尚未经过时间的沉淀
  二者，题材狭窄，写来写去，便是牛郎织女这些事情，细究起来较之“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多有不如。
  然而！
  历史《鹊桥仙•金风玉露》却跳出窠套，自成一派。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唐宋名家也向来讲求以情入景，借景抒情，说来容易，真写起来，要做到二者水乳交融，其间难度也只有作者自知。
  秦观此词之所以被称为绝唱，便是因为其间情与景浑然一体，景起兴，情轮回。
  一曲唱罢，相思之情全在其中，更难得的是，气象万千，恢弘大气，虽然描述的离人情感，却哀而不伤，其间胜却人间无数的绵绵情意，最终却以岂在朝朝暮暮来变现万千不舍。
  太宁边抽泣边轻轻吟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梨花带雨下的面容不见悲伤，喜悦之情虽然竭力掩盖，眉眼间的欣喜雀跃却是洋溢而出。
  仿佛太阳雨，纷扬而下，若是抬头便能与其间见到彩虹。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能得心上人如此对待，已令她意乱神迷，仿佛天地间最好便就此停下来，直到长长久久。
  李煜没有说什么不要哭之类的话，只是低下头轻轻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或者我把你带走！”
  “嗯”
  “嗯”
  “这阕”《鹊桥仙》便是为你而作，外间人是听不到的……
  “真的？”
  “六郎莫要骗我！”
  “那日《浣溪沙》史先生说已经有宗师气象，奈何气韵尚有不足，可这首《鹊桥仙》便是圣人和冯尚书来也未必能写出来啊”
  “姐姐昔日念书的时候都在走神，但却也知道前朝白乐天故事，此词用词浅显却蕴情至深，一旦为人所知，必然导致洛阳纸贵，这是多大的名声啊。六郎莫要如此了，让其传颂于世吧！”
  “只是你我私语，未免明珠暗投，只要你心中有我便好，其它的我不在意”
  “哈哈哈哈”李煜张狂而笑“诗词歌赋，要多少有多少，易求千金宝，难得一人心……虚名浮云于我何用？而你……”
  “便是我命中的一部分，会短暂而别，却终究会厮守终身……”
  “弟弟”
  “我的小姐姐……”
  “六郎，今后姐姐便只能依靠你了，莫要忘了儿”
  “绝不！”
  经过一番时间，太宁的泪水悄悄敛住，然而为时以晚，这时节的化妆品可没后世那种防水高科技，于是用来画眉的黛黑在泪水和手指的搓揉下，悄悄将她双眼染作熊猫样。
  她却还不自知，将头靠着李煜肩上，双手抱住他腰，闭着双眼，凑到他耳边轻轻诵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夜深人静，天高云疏，夏虫低鸣，虽然是耳语，但太宁情绪激荡下的声音并不算低。
  樱雪在房中假模假样一番后，便步出房门，正好将这阕《鹊桥仙》一字不漏全部收入耳中。
  这时节大部分丫鬟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就是钟皇后贵为后宫之主，也只能看看日常文告，对诗词歌赋却是一窍不通。
  通诗文的女性，要么是文臣之家的大家闺秀，要么是教坊司或者青楼的舞姬女乐，除二者外大部分女性都是文盲。
  但樱雪却是个例外，当年将她买来时，不但是因为容姿秀丽，肤色白皙，身材纤合有度。
  很大程度是因为她断文识字，而且对诗词多有涉猎，这让原来那个李煜惊喜不已，觉得这样的丫鬟实在少见，也就将她收入宫中。
  樱雪紧闭双眼，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
  心中暗伤身世，虽然李煜对自己宠爱有加，且多有肌肤之亲，但显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高下立判。
  《一斛珠》是写的谁，心知肚明，那阕词尚可以说是赞扬太宁的美貌。
  可《鹊桥仙》中的浓情蜜意甜的几乎要腻死人，樱雪也是少女心思，对李煜更是一往情深，芳心恰似在油锅中煎熬。
  “不能哭，不能哭，太宁与我素来亲厚，她这样是好事，我为何会难过，我要替她开心才是……”
  “她是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只是六郎一个贴身丫鬟而已，有何资格心生妒意？”
  “泪珠儿啊，争气些，切莫在打转了……”
  “莫要再打转了……”
  “她是她，我是我，一个是金枝玉叶，而我连曾经的名字都没了，虽然樱雪也是很好听，但那什么和她比，莫要痴心妄想了……倘若，倘若……”
  “倘若，父亲还再世，爷爷还再世，那该多好，我本就不该落在这深宫之中，现下如此，大概也是还前世的夙缘吧，天上的马兹达啊，我该怎么办……”
  樱雪擦了擦眼泪，转身又回到房中，今天安定宫从里到外被清理了一遍，不相干的丫鬟太监都被赶到别处，此刻偌大的房间中只有樱雪一人在暗自垂泪。
  庭院中，李煜与太宁相拥，宫殿中，樱雪咬着下唇做了个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