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红衫似跳动的火焰,程香由远及近扑进门来。
  隔着翳翳阴影,秋叶眉目如同冰霜惊寒百草,仍是冷漠苍茫一片,他的右臂稳固如山,牢牢揽住了冷双成的腰身。
  程香扫视一眼局势,隐约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唤人架走独孤凯旋,娇嫩如花的容颜上也禁不住凸现出狰狞之色。“我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秋叶,原来又跑到这里来害人,果真是不会错过一丁点机会!”
  秋叶冷冷一笑,邪气不减。冷双成却是默然。
  秋叶极早就对独孤的另一个身份——聂无忧心存芥蒂,在叶府正厅曾经为了他横劈厅面,留下了一道零乱的裂口,她记忆犹新,所以才小心翼翼地避免冲突。如今面对气急败坏的程香,她不便说出这么多的前因后果,只能窘困地对着程香施礼赔罪。“没护好公子周全,对不住公主。”
  程香平日与秋叶恩怨颇多,眼见他撕破脸折磨独孤凯旋,当下再也难平气愤,脱口说道:“初一,你道孤独的身子为何这般孱弱?还不是心里郁结,一直想念你所致?你要知道,他这几个月来从未服过一帖药!”
  程香的尾音颤抖,伸出的手指兀自在清凉的空气中战栗,后面的字句哽咽着吞没于咽喉中。
  “程香!”秋叶突地冷冷一喝,眸子里的杀气遽时立起,“我替你求来了这桩婚事,你就是这样报答我?”
  初闻顿喝,程香眼角一跳,猛然看见秋叶左肩血丝涔涔,随即会意过来,是冷双成对他下了狠口。而且对于这门婚事,最初的她听闻皇诏已定时,心里也抑制不住地欢喜。想到这里,她内心火气消了大半,对着秋叶冷笑:“你这恶人自有初一来折磨……”
  秋叶抬起眼眸,冰天雪地的寒意扑面而来。“太医自家宅至行辕,最快也要一刻钟。”
  程香不解。他继而冷漠说道:“我方才推算过时间,此刻你再迟走一步,独孤凯旋多半是死人了。”
  程香见他紧箍住冷双成,明白他肯定不会放她去救治独孤,不由得咒骂连连赶去救人了。
  冷双成左肘如刺,冷冷击向身后。秋叶手掌一伸,抓着她的身子,俊秀双唇灵活如羽,不断飘向她的黑发、脖颈。冷双成心里有恨,强扭腰身挣脱,未曾料到对上了秋叶面容,被他铺天盖地地亲吻。
  她挣开他的唇,抓住他的衣襟,切齿说道:“秋叶,你日后再是这般为非作歹,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一下子将你撇个干净。”
  秋叶垂下墨黑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俊颜如月,无光痛痒。
  两人发狠对视许久,秋叶像是被唤醒的冰塑,动了动眼珠,说道:“还记得那句话么?”
  冷双成松开手腕,呼地一掌拍向他领口,道:“你这人心思恶毒,说了那么多狠话,我怎么记得是哪一句?”
  秋叶冰冷着容颜,仿似未见她的怒火,又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吻。“既然他们来招惹我,我岂能不好好回敬一番。”
  冷双成嫌恶地擦擦嘴,皱眉道:“简直不可理喻。”
  “听清楚了,冷双成。”秋叶掐住她的下颌,捏住她擦拭的手腕,朝着她的唇更加凌厉地吻了下去,“我没杀独孤凯旋,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这些男人只要不出现,我从来没去动他们一根毫毛。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一定会死人。”
  冷双成冷笑:“你不出去害人,我都烧香拜菩萨谢老天开恩,哪里还轮到别人来招惹你?”
  秋叶嵌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动了动嘴角:“谬赞了。”说罢,将她抵在怀里,昏天黑地地再纠缠一番。冷双成滑步急退,正好落入他的算计里——身子触及椅座,被他按住,他趁机落下唇一阵啃吻。
  冷双成气喘郁郁,秋叶松了手,捏捏她嫣红的脸颊,突然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这次青州聚会真是不虚此行。”
  冷双成稍警觉,顺着他的眼光,抬首看向窗外。
  碧绿林子里,立着两道雪白的身影,衣衫采色如此浓稠,像是画卷一般鲜明了起来。
  秋叶冷淡道:“张一次网,即可集中捕杀所有对手。”
  冷双成抬手支在窗棂上,急待跃身出去,扑向那两人。身后传来一股淡淡暗香,如同雾丝飘渺,缠住了她的手脚。“连宇文小白都来了,可惜漏网了南景麒。”
  秋叶无声无息点上了冷双成的穴位,侧脸吻向她耳边,极清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冷双成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杀气如漫天网织,纷纷扬扬自上兜头罩下。
  宇文小白神色凝重,清俊当风的身子却是稳伫如山,只见白衣翩翩,蝴蝶般在真气层中流转。
  “雪公子阁下?”他缓缓抬起清凌凌的双眸,聚集于前。
  “正是。”喻雪右手提握一把尖细窄剑,森然指地,面容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宇文小白眼聚灯花,临风一突。他认出了这把外形奇特的剑,传闻中价值不菲的“尚缺”。
  而他手无寸铁,被众多禁卫包围。
  秋叶用暗器将他从树上逼落,衣袂连风先行离去,却留下了另一名白衣剑客,随至而来的还有据说是北相之子赵应承,他们派出一队人,将他堵在了东侧的庭院里。
  令人惊异地是,宇文小白突临强劲对手,反而变得极为镇定。大凡习武之人,都有这种自带的韧性。
  喻雪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整个人如同一尊披覆蔼蔼雾淞的山石,冷硬、冰凉、杀气冲天。他静寂盯视面前纹丝不动的少年极久,突然冷冷说道:“能连避我三剑的人并不多,不知足下是哪一位?”
  “宇文小白。”
  “岭南宇文?擅习移花接木之法的宇文世家?”
  宇文小白直视前方,缓缓吐出两字:“正是。”
  喻雪冷冷地看着他的手,道:“如此,更要会会。”语声一毕,白剑聚光骤起。
  银色匹练尖利如刺,凛凛穿透纷飞落叶,不差毫厘地扎向宇文小白双目。萧萧木叶划过空气,嗤嗤几声,均被喻雪冰凉骇人的剑气斩开,细如丝雨飘扬落地。
  宇文小白左足脚尖轻忽一滑,似是在水面撩了个弧纹,脚踏八卦宫星中的兑位,右脚脚跟极快挪移,踩稳下卦离位,稳住了下盘稍稍一让肩膀,如飞燕斜掠雨林,避开了喻雪这式杀招。
  他的白袖飘飘,盛风飞舞,而双手根本未出一招一式。
  喻雪的瞳仁如针般凝聚,斜削长剑,自左而右割裂了空气,冷冷地划向宇文小白脖颈。
  这式剑招的剑气密织如网,方圆一丈的落木草披凌乱四起,呼呼不断卷向了喻雪剑底。
  宇文小白面色一白,强烈的剑气震开他眉目上的碎发,露出了晶莹如玉的双瞳。他左右极快变换两种身形,仍是未逃脱弥漫开来的剑气。
  唰的一下,小白束发的丝绦飞扬入尘,一头乌亮柔美的秀发散于风中。他伸展双袖迎风猎猎飞舞,冷冷喝道:“好久未碰到使剑的行家,今日难得一见古剑尚缺,又恃公子步步紧逼,小白岂能不分个高下?”双目一沉,两掌凛然扣起,熠熠生寒抓向了喻雪面容。
  他的左掌伸张如翼,右手五指骈齐,一松一拉弓指似钳,一招“玄鸟划沙”拂向前方。喻雪出剑刺透微光,凝神削指小白手掌。
  两人身形胶合在一起,白衣翻飞,剑影森森,院落植株在剑气真力中颤抖了腰身。
  几招过去,两人未分胜负。
  再出一刻,两人仍然打得难解难分。
  小白突然斜穿喻雪肋下,双袖飘扬,配合着轻灵步法,衣襟盛开成一朵雪莲。
  “喻雪,住手!”一道明朗的声音遽然响起,在林间落木中嗡嗡回荡。
  喻雪跃出场外,冷漠伫立。
  赵应承从来不会直呼他的名字,既然如此称呼,一定是发生了异非寻常之事。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对秋叶有所交代,所以他立刻住了手。
  夏风穿过林苑,青色丝袍簇簇作响,轻缓地盛起又飘落,优雅地打着卷儿。
  宇文小白白衣黑发,迎风俊秀而立。赵应承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双目绯红,伸出的手掌颤抖个不停。
  “杨晚,是你吗?”
  小白侧头看他,面带不解之色。当他走近,小白轻轻一晃,不着痕迹地避开身子。
  赵应承看着小白墨玉眼瞳,心底的苦涩一层层泛起来,像是海浪一样涌向他的四肢百骸。如此熟悉的眼神,如此轻灵的身姿,除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还有谁能具备这些?
  但是,小白看向他的目光却逐渐冰冷了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泯灭了温暖的颜色。
  “你是赵世子吧?”
  赵应承听小白称呼自己为世子,痛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不是吗?”小白狐疑地抓抓头,转身就要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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