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回去的路上, 曹阳的余光几次瞥到夏柔用力搓揉自己的颈侧。然后手一直覆盖在那儿。
  到了家下了车, 夏柔的手还捂着自己的脖子。
  “怎么了?”曹阳问。
  夏柔没吭声。
  曹阳走过去, 掰开她的手。撩起头发, 凑近了看。借着庭院里幽昏的灯光, 看到夏柔雪白的脖颈上有一块红。
  胡家的小子啃出来的!
  曹阳面色微冷, “哼”了一声, 觉得给胡轩的教训还是轻了。
  但也觉得夏柔的反应有点过度。她表现出一种特别焦躁、不适的样子。
  “没事吧?”他问她。
  “想赶快洗澡。”夏柔闷闷的说。
  好像胡轩是细菌一样。
  曹阳反而不生气了,觉得好笑。
  “没多大事儿。”他安慰她。
  “我讨厌身体接触。”夏柔低声说。
  小时候,撞见了曹雄和成婉的事, 给小女孩的内心还是留下了些阴影的。抵触和异性之间的身体接触,就成了这童年阴影在长大后的投射。
  在青春期,她曾一度抵触得非常厉害。高中时, 不愿意和男生说话, 更别提交往。
  后来年纪渐长,渐渐明白性于成年男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知道和别的女性比起来, 自己的行为是不正常的。有意的进行自我矫正。
  后来她订了婚, 未婚夫梁子桓也是血气方刚、需求旺盛的年轻男人, 总会有些亲密的需求。
  她这毛病也算是被强制治愈了不少。但更多的要求, 她依然还是抗拒。不许他随便去她公寓, 虽然有他的钥匙,也不常去他的公寓, 下意识的尽量避免两个人在无人情况下的单独相处。
  梁子桓当然对此有不少抱怨。但他和她订婚,就是为了攀附曹家。有曹阳这大哥一日护着她, 他就得一日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
  夏柔一直也自我安慰, 觉得自己这个毛病等到结婚也许就能自愈了。可惜最后却死为处女,这个毛病,还是带到了这一世来。
  曹阳刚刚才跟她有过身体的接触,搂过她,拍过她,还牵了她的手,闻言不由挑眉。
  却听夏柔接着说:“只除了亲近的人。”
  原来他被她归类为亲近的人……曹阳心里产生了微微的愉悦感。
  这样可不行,他想,将来怎么交男朋友。
  不过她还小,也许就是青春期女孩子格外的敏感也说不定。这样想着,他就没在意。
  晚饭时候再看到夏柔,显然是已经匆忙的洗过一个战斗澡了,头发还半湿着呢。大概怕大家等她,来不及吹干就下来了。
  “怎么了?”曹安问。
  夏柔不自在的摸摸脖子:“沾到脏东西了。”
  曹阳就瞥了她一眼。
  晚饭后他去了曹雄的书房。
  “什么时候出发?”曹雄问。
  “后天。”
  “去吧。”他的父亲说,“别丢我的脸。”
  做儿子的就挑了挑眉。
  曹阳离开四楼的书房,想了想,去了二楼,敲开了夏柔的房门。
  她的头发倒是弄干了,身上沐浴露的香气还没散去。在餐厅饭香的掩盖下还没觉得,一开门,便扑鼻而来。和他们用的好像不太一样,是女人才会用的香氛。
  大概刚刚用了吹风机的缘故,两颊像晕染了桃花的颜色。
  总觉得她是个小姑娘,可其实是大姑娘了。漂亮到有男人会想对她出手。
  曹阳便没进她的闺房。靠在门口跟她说话。
  “要去执行个任务,大概要几个月才回来。”他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找曹安。”
  他顿了顿,道:“学校里有事你就去找那个胡轩。他现在知道你是谁了,不敢不管你。”
  最后居然还嘱咐她:“不许挑食。多吃菠菜。”
  夏柔无奈道:“大哥,你很鸡婆哎!”
  刚吹好的头发就被无良的大哥揉成了鸡窝。
  看着笑得开心的曹阳,她嘟囔着抗议了几句,说:“你等一下。”
  转身跑回屋里,很快又跑回来,塞给曹阳一个护身符:“我在栖云寺求的,智光大师傅开过光的,保平安的。”
  曹阳笑:“倒赶得是时候。”
  当然不是碰巧。夏柔记忆中,曹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要出发了。特意约了同学,一起去了栖云寺,求了护身符回来。
  栖云寺坐落在市中心,古时候曾经是皇家寺庙。现在也没有变成纯粹的旅游景点,一直没有断了香火,一直都有高僧在内修行。每逢过年,省里的高官们就为谁能烧到头柱香而明争暗斗,香火非常鼎盛。
  前世夏柔只把那里当成个景点去逛过,重活一回,却觉得冥冥中或许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对于神佛开始敬畏了起来。
  诚心诚意的给曹阳清了平安符回来。
  虽然明知道他这一次任务,有惊无险,还能立功。
  正是因为预先知道,所以夏柔并不担心。
  她静静的过着一个高中生该有的简单生活,平静无波。
  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期末考试的成绩在班里排在中游,离优秀还远了去,但夏柔自己却已经很满意。
  就如她所说,她的脑子真的不太聪明。能有这样的成绩,一方面是因为学校老师水平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没有有因为重生而懈怠,而是像个真正的高中生一样,认认真真的努力学习了。
  放寒假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然后很快就下了雪,一天比一天冷。
  夏柔一向畏寒,冬天最不爱出门。除非被曹安拉去吃火锅,否则天天都缩在家里。
  又是一个周末。
  夏柔中午自己的吃的饭,饭后小憩了一会儿,下午醒来,溜达着去了阅读室。
  阅读室上下两层。曹家的藏书量相当可观,据说,这都是曹夫人的手笔。阅读室的布置,也能看得出来一些柔软的气息。
  比如正中的厚重的原木书桌,一侧的颜色浅浅的布艺沙发,窗边的舒服的藤椅,窗台上的锦垫、靠枕,和素雅的窗帘布幔。
  凡是曹夫人留下的东西,后来即使是替换了新的,也会比照着原来的模样尽可能置换成一模一样的。
  夏柔没想到曹雄午饭后就回来了。
  他躺在窗边的藤椅里,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手边的地毯上,卧着本厚厚的书,书签斜斜,半露半不露。
  夏柔很少有机会和曹雄单独相处。偶尔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饭桌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曹雄会略问一问她的学习,偶尔称赞她一句半句。
  除此以外,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柔软的厚厚的地毯,人走上去,悄无声息。
  夏柔在曹雄身前停下。
  男人躺在藤椅里,冬日午后的阳光从一个个窗格里穿透,洒落在他身上,数不清的尘埃在阳光里飘浮。
  夏柔凝视着她妈妈的男人。
  他看起来依然健壮,皮肤上却有着深深的皱纹。比起成婉还在时他青春焕发的样子,现在的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夏柔还记得在后来的十年里,他是如何快速的老去,如何变成一个暮气沉沉的真正的老人。
  一直到她死,也不曾对这个男人说过一声谢谢。
  可实际上从她七岁起,从母亲懦弱的去寻死的那个雨夜开始,庇她衣食无忧,为她遮风挡雨的,就是这个男人。
  虽然她来到曹家后,一直照料她的是曹阳。可如果没有他一念之善的收容,曹阳又会理她是谁?
  她的人生,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不至于流离失所,无枝可栖。
  可她显然是让他失望了。于是他后来不再管她。
  重生以后夏柔回想过很多次,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怨谁。回想起自己的种种,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令人生厌。
  只有曹阳,不曾嫌弃她,一直包容她……
  夏柔轻叹一声,蹲下去捡起那本歪倒的书,轻轻把书签夹好。
  曹雄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成婉……”他眯起眼睛,叫她。
  夏柔仰起头,沉默的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叹息一声,叫她:“夏柔。”
  她轻轻回道:“伯伯。”
  曹雄重新闭上眼睛。
  “夏柔,读段书给我听。”他说。
  夏柔就想起来公寓里那个洒满阳光的阳台,黑色制服的男人坐在藤椅上,端着红茶,领扣松开。成婉坐在他身边,用她柔柔的声音读书给他听。
  语调舒缓。
  “嗯。”夏柔应道。
  双膝并拢,她跪坐在地毯上。在柔媚的阳光里,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读起来。
  她这时的声音,比成年后还要娇嫩的多。和成婉,更是有着很大的区别。可曹雄听着,却觉得很有几分成婉的味道。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
  也回忆起了,那个铺满阳光的阳台,一把藤椅,一个柔顺甜美的女人。
  曹雄的眼眶,忽然有了湿意。
  “伯伯……”夏柔盯着书页,终于问道:“你为什么不娶我妈妈?”
  曹雄骤然感到一阵心痛。
  成婉跟了他八年,不想要名分吗?
  不。她当然想。当然渴求一个正式的名分。然而,她却知道,这是曹雄不肯给她的东西。
  于是她就柔柔顺顺的,如他希望的希望的那样,从不提这要求。
  但她不提,不代表曹雄不懂。
  “作为男人,我首先要顾的,是我自己的家。”曹雄说。
  这回答听起来冷酷无情。夏柔却真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难言的虚弱。
  她想起了他后来飞快的老去,满头白发的样子……
  这山一样的男人,原来……也会有他的柔弱之处。
  “嗯……”夏柔低下头,一滴眼泪打湿了书页。
  “她明白的。”她说,“她不曾怨过您。”
  是的,夏柔是知道的。因为她曾经以同样的问题问过她的母亲。
  为什么曹伯伯不能当她的继父?
  母亲有了一瞬的难过,但还是温柔的笑了。
  因为,他作为一个父亲,首先要保护的是他自己的孩子,她告诉她。
  夏柔很向往这样的父亲。
  很渴望能作他的孩子。
  在阳光和尘埃里,她向往的那个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轻轻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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