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当头棒喝

  卓然没有说这首诗是自己写的,因为太后对自己的诗才虽然是大加赞赏的,但是这首诗是有很大的意境的。如果说是自己创作出来,未必能够让对方触动足够大,因为这首诗的意境非常符合道家超凡脱俗的思想。能够写出这样的意境的应该是饱经风霜,有了一定年纪的和阅历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心境。因此他假借是自己师父逍遥子所为。
  果然,一听这话曹太后眼睛一亮,说道:“哦,你师父恰好写了一首诗跟我说的意境一样?你说来听听。”
  卓然吟诵郑板桥的《山居》:
  一间茅屋在深山,
  白云半间僧半间。
  白云有时行雨去,
  回时却羡老僧闲。
  这首诗通俗易懂,妙就妙在它所描绘出来的那种诗意,追求的人闲心闲的奇妙境地。而这种心境又恰好是被凡尘俗世烦扰了大半生的那些饱受了精神压力的成功人士最渴望得到的。而这些成功人士中,曹太后固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饱受的压力更不是外人所能够承受的,从她进入皇宫成为皇后开始,就一直承受着各种不同的压力。其中大部分是来自于她的丈夫宋仁宗。
  宋仁宗几次要废掉她的皇后之位,而各种各样的嫔妃不停的跟她争宠,想夺取她的皇位。丈夫对她冷落,跟她貌合神离,使她年近半百,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虽然宫里的这些孩子都叫她母后,实际上她知道,这是她的皇后地位得到的称呼,而不是她自己。
  没有孩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而丈夫死了之后,养子英宗也不省心,脑袋有病,闹个天翻地覆的。逼着她没办法垂帘听政,不仅要料理后宫,国家大事蜂拥而来,让她接应不遐。
  她真的感到累了,累的甚至想好好的哭一场。这是她为什么会花五天时间,关上门静静的听这来自终南山道姑说的一些隐居的故事的原因。
  正是由于有了这种渴望,渴望超凡脱俗,不受凡尘俗世的困扰的这种心境的追求,使得她对卓然吟诵的郑板桥的这首诗有着极大的震撼,不由得呆住了。
  是呀,在深山之中盖一间茅草房,白云不时的从脚下悠悠飘过,甚至缓缓穿屋而过,半间屋子都隐藏在牛奶一般的白云之中。那是怎样的一种仙境。
  过了良久,曹太后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啊,这样让人羡慕的日子只能属于他人……”
  卓然也是喝了几杯酒,脑袋有些发热,脱口说道:“娘娘垂帘听政执掌皇权,生杀予夺一语定之,还有什么是娘娘所做不到的呢?”
  “这个‘闲’字,就是皇权所做不到的。”
  卓然摆摆手说道:“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卓然引用的汪国真诗词名句,再次准确击中了曹太后的心境。她扭头过来盯着卓然,嘴里喃喃地念着:“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对呀,想做就去做,再不做就该老了。”
  卓然笑了,说道:“这半山茅屋再题写一副楹联,就更完美了。”
  “哦?什么楹联?”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这是明朝的陈继儒《幽窗小记》中最著名的一句,那种意境更是让曹太后怦然心动。
  她呆立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对卓然甚为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对一旁的任公公说道:“去把官家叫来,还有韩琦和欧阳修。”
  很快,他们三人便都来到了凉亭。看见卓然已经在那了,韩琦和欧阳修都朝他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躬身而立,静等着皇太后吩咐。
  曹太后缓缓把目光扫视过去,说道:“哀家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哀家要到终南山去隐居。皇权从今而后就交还给官家。官家病情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自己亲政了。你们两个要尽心辅佐官家,就像辅佐哀家一样。”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特别是宋英宗,简直好像当头掉下一个超级无敌大馅饼似的,砸得他眼冒金星,摇摇欲坠,却又想欢呼雀跃,振臂高呼。
  他当然不敢,想出声挽留,却又怕皇太后真的留下来,煮熟的鸭子又飞掉。一直患得患失,脸上阴晴不定。他这个表情被卓然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叹,这宋英宗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欧阳修和韩琦惊骇之下,却喜形于色。因为他们两个都先后上书,请太后还政于官家。但都被太后晾到一边没理睬,而如今太后却告诉他们,她要到终南山去隐居,把皇权交还给皇帝。这一番惊喜当真是难以言表。不过为什么太后娘娘好好的,忽然冒出要隐居的念头,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两人都是人精,眼珠一转,便一起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到了卓然的脸上。
  肯定是卓然从中起了作用,他竟然能劝得皇太后放弃手中的皇权,还跑到终南山去隐居,这对于皇帝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因为太后如果还留在京城,对刚刚执政的宋英宗来说,其实是很不利的。免不了又要指手画脚,造成实际的控制人仍然是她。
  而现在皇太后居然要隐居到终南山去,终南山与京城相隔甚远,想遥控指挥都不可能。
  欧阳修咳嗽了一声,说道:“太后,这件事依微臣所见,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太后固然希望能尽快还政于官家,可是也没有必要到终南山去隐居啊。难道我等还会怀疑太后在还政之后会继续插手朝政吗?”
  曹太后微笑,摆手说道:“能到终南山隐居是哀家一直梦寐以求的夙愿。哀家一直向往参禅修道,眼见官家已经长大成人,若是他能顺利执掌朝政,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哀家心意已决,会很快安排好,然后到终南山修道去。”
  宋英宗好不容易把满心欢喜强压了下来,一脸担忧的样子,看着有些滑稽。说道:“母后,既然您执意要去终南山。儿臣也不好阻止,毕竟这是母亲多年夙愿。但是请多宽限些日子,儿臣在终南山给母后修一座道观,并派人做好警戒防守,免得宵小来干扰母后的修行。”
  曹太后却一摆手,说道:“不用了,哀家是去修行去的。深山修行本来就是逍遥自在的事,你非要修一座宫殿,找一大堆人围着,哀家还修什么行呢?不如待到皇宫里头岂不是更方便。”
  韩琦忙说道:“对呀,要不还是在皇宫或者京城哪个地方找块安全地修个禅院,皇后娘娘可以静心修行。”
  曹太后皱了皱眉,声音带着不悦,说道:“你们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知道什么是修行吗?”
  欧阳修和韩琦都是鸿学大儒,如果要以此为题,绝对潇潇洒洒写个上万字都没问题。可是眼见曹太后这话,显然不是想寻求答案,而是想告诉他们答案,便一起摇头,一脸小学生渴求知识的样子望着曹太后。
  曹太后转身望向卓然,说道:“卓大人刚才吟诵了他师父逍遥子的一首诗,哀家觉得完全可以形象地描绘出什么叫修行。哀家念给你们听,是一首小诗。”
  “一间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间僧半间,白云有时行雨去,回时却羡老僧闲。”
  欧阳修和韩琦都是博学鸿儒,对参禅悟道也颇有心得,加之正好是有了类似心境的年龄,所以一听这首小诗,顿时都呆了。
  半晌,欧阳修才赞叹道:“这首禅诗虽然浅显,反映出来的意境却十分深邃,这正是参禅修道最至高的境界。也只有逍遥子那样的高人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卓大人将这首诗献给皇太后,坚定了皇太后一心向禅修道的决心,卓大人功德无量啊。”
  韩琦也说道:“正是,佛家有云:当头棒喝。这顿悟也是需要有缘之人开导的,卓大人便是这当头棒喝之人。——当然这个比喻不恰当,请太后见谅。”
  曹太后微笑道:“没有不恰当,说得很好。哀家也正是这样感觉的。这之前哀家一直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是听了卓大人这首小诗,又阐述了四十岁五十岁的人如何不惑,如何才能知天命,真的感觉犹如当头棒喝般豁然开朗。所以卓达人可谓是哀家入道的领路人呢。”
  说到这,曹太后意味深长地瞧着卓然,缓缓说道:“不知卓大人是否愿意随同哀家到终南山潜心修行呢?哀家觉得若能跟你师父逍遥子身边,听他传道修行是最好不过的。可惜他老人家云游天下,难觅踪迹,有他的高徒也是不错的。你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和这首诗就已经证明,你已经深得其道。还望不吝赐教。——放心,哀家不会让你一辈子陪着老太婆在终南山虚度光阴的。咱们以半年为限,你就陪哀家在终南山住半年,然后回来当你的官。”
  回头过来转头望向宋英宗,说道:“官家觉得这样如何?”
  宋英宗满心欢喜,赔笑说道:“母后的安排儿臣自然没有意见,就不知道卓大人意下如何?卓大人若能陪母后前去,回来之后朕一定提拔重用,让他在一个能发挥作用的最好岗位去。就算他不愿意去终南山,朕也是要提拔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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