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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血认亲?”秦珣一怔, 旋即笑了, “你还真想的出来。皇家血脉, 怎会有错?还要滴血认亲?”
  秦珩赧然一笑:“我就是那么一说嘛。”
  “最近看了话本子?”秦珣唇畔扬起极淡的笑意。经她这么一打岔, 他心里的不安稍微退了一些。
  “没有。”秦珩摇头, 一脸认真的模样, “那天哥哥说了以后, 我就不看了。”——真看也不能告诉他啊。
  秦珣勾了勾唇,不置可否。他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不早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不大,但似乎带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秦珩轻轻点头, 按照他的说法, 父皇的身体应该无大碍。她站起身来:“那我也先回去了,哥哥保重。”
  她起身离去, 并掩上了门。
  夜色如墨, 星光点点, 月子里的灯笼的光芒格外黯淡。她一步一步行着, 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个萦绕在她心间数年的、格外真实的梦。
  她不知父皇的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看眼下的情况,即使父皇有个万一, 太子二哥也还在……
  她闭了闭眼,不要想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没有再想的必要了。
  在原地驻足了好一会儿, 秦珩转身回头看。
  皇兄的房间灯还亮着,依稀能看见他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加快了脚步。
  秦珣虽然告诉妹妹不会有事的,但他心里到底是不大安稳。君心难测,谁都不知道父皇在想什么。他很小就知道,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可他在父皇心里的分量,远远比不上太子。
  若是父皇身体有变,他不担心太子。太子仁善,不会对兄弟出手。他担心的父皇会出于一腔慈父情怀,帮太子扫清障碍。——这样的例子,在本朝又不是没有过。
  他不想成为父皇眼中的障碍。可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束手待毙。——即使他自己不在乎生死,他也得为依附于他的瑶瑶考虑。
  秦珣双目微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未及天明,秦珣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
  灯光如豆。
  秦珣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探子:“你说。”
  “王爷,今日除了蜀王,几位公主也都被召进了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出宫了。”这个探子三十来岁年纪,一身黑衣,面目普通,只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嗯?”
  “而且……”探子迟疑了一下,“明华公主似是受了点伤。”他说着不着痕迹瞥了一眼晋王被细麻布所包裹的左腕。
  秦珣点头,以示知晓。
  等探子离去,秦珣面上才浮现出疑惑的神色来。父皇此举并非单针对他一人,但是为什么连公主也不能幸免呢?
  真是为了测验子女们的孝心?
  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他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帝身体有恙,辍朝三日。
  秦珣进宫求见,被挡在皇帝的寝宫外。他候了半个时辰,父皇也没开口教他进去。
  倒是孙遇才出来,悄声道:“王爷回去吧!皇上这些日子,身体欠安,需要静养。王爷等多久,都是白等的。”顿了一顿,他又环顾四周,并压低了声音:“莫说是王爷,就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一睹圣颜都不行呢。”
  秦珣心下生疑,太子是父皇最关切爱重之人,连太子都无法见圣?难道父皇真的病了,且病得很重?
  不过,他面上却是分外担忧的样子,点了点头:“本王明白。只是父皇龙体违和,做儿子的,实在是放心不下。”
  “王爷莫忧,能见的时候,肯定就见了。”
  “公公说的是。”秦珣点头,微微一笑,冲孙遇才致意后,转身离去。
  然而他才行得数步,便遇上了太子秦璋。
  秦璋容色稍见憔悴,眉目间隐含忧愁。他的视线撞上秦珣后,微微一怔:“还不见人?”
  这莫名其妙的话,秦珣却是一听就懂了。他点一点头,目光在太子包扎的手心逡巡,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不知道父皇怎么样了。”
  兄弟两人颇有默契,边走边聊。
  太子摇摇头:“不清楚。”他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不过这些不是咱们该问的。若是教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安个刺探宫闱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秦珣心中一凛,拱手道:“皇兄说的是。”他换了话题:“皇嫂身体可还好?太医院的王太医,据说是保胎安胎的高手……”
  他看到太子神色微微一变。
  “三弟不知道么?王太医数日前,已经过世了。”太子叹了口气,“可怜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连摔盆送葬的都没有……”
  秦珣讶然:“竟是真的?我前些日子见他,还好端端的呢。唉,人上了年岁……”
  他听到的消息,是他生辰那日,先是孙氏暴毙,后是王太医被召进宫。王太医还未出宫,就一跤摔死了。这就够奇了,更奇的是,父皇也病倒了。
  太子亦叹道:“是,王太医年届古稀,如今暑气又重……”
  这不是谈话的好所在。两人略说两句,便散了。
  皇帝辍朝,太子要忙的事情便比先时多了不少,而且太子妃丁如玉的胎相也不甚安稳。太子原本还有些事情想叮嘱三弟,但一时事多,竟也忘了。
  而秦珣心头疑虑甚重。他想,或许父皇突然病倒,和王太医有关。
  王太医已经死了,父皇又不见人,没有人知道那一场谈话究竟是什么。
  回到王府,秦珣得知大皇兄秦琚已经等待多时了。他整了整心情,暗暗提高了警惕。
  大皇兄此次话说的很含蓄,意思却极明了:
  父皇病重,又不见咱们,肯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且这大事多半是针对你我二人的。不如咱们联手,做些什么。
  秦珣不是傻子,自然能听懂大皇兄的意思,但他诧异的是,大皇兄竟然如此急不可耐,还要与他联合。——他之前拒绝的还不够明显么?
  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皇兄外祖家里势大,自己在朝中也有不少跟随者,有文有武,也有些威望。但是大皇兄有个致命的缺陷。——手上没多少兵。
  连皇太子都有名正言顺的东宫禁军,大皇兄要想在短时间内起事,恐怕不好调集人手。
  而秦珣先前在兵部攒下人脉,后来边关收服了黑风骑。今年年初去河东剿匪时,皇帝怕人手不够,又特意拨给了他一支军队。——虽然没用上,可那兵符如今还在他手里。
  但是面对大皇兄的明示暗示,秦珣只做不曾听懂。
  大皇子与他讲父皇的病,他讲名医。大皇子讲见不到皇帝,他连声附和,转头却又讲到寇太后也不见客,他生辰那日,想去谢恩,都没见着。
  如此这般东拉西扯了小半个时辰,大皇子脸色铁青,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秦珣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茶,微微勾了勾唇角,但很快那笑意,就消失不见了。他想,京城里,可能真要有大事了。
  ——皇帝虽然不见客,但是外面的事情没少关注。他躺在龙床上,盯着明黄色的帐子,思绪起伏。
  皇帝将几个子女一一召进宫,用“药引”的借口,取他们一滴血,按滴血认亲的法子,去认亲。
  他一直听闻血相溶者即为亲。结果显示,只有明华和秦珣与他血液相溶,其余者,竟无一能相溶。
  他当即大怒,摔碎了瓷碗。
  怎么可能?!他的子女都继承了他的好相貌。尤其是太子,容貌至少有八分跟他相似,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眉眼较他温和一些。
  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肯定是谁动了手脚!
  还是一向得他信任的马太医告诉他:“滴血认亲,并不真的作准。也有父子之血不相溶的,也有毫无血缘关系却能溶在一起的。世人皆相信滴血认亲,却不知道,这是谬论。”马太医侃侃而谈,后又提到清水中放盐,鸡血鸭血也能溶在一块儿等等。
  马太医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对滴血认亲这般感兴趣,但他做太医的,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管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就是了。
  皇帝的怒气才稍微消散了一些。但是他依旧耿耿于怀,不能心安。
  他一定要彻查真相。
  可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他又不想惊动朝臣,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查清楚。
  这几日他身体不好,心情也欠佳,辍朝几日,谁都不见。但是外头的消息却不时地递到他面前。
  丁家老爷子亲自上山祈福。
  大皇子秦琚的一名亲信,已于昨夜离京,向北而去。
  秦琚悄悄去找秦珣,却在秦珣回府半个时辰后,怒气冲冲离开。
  ……
  皇帝不消细想也知道,秦琚这是想有动作了。他冷笑一声,朕还没死呢,就这么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就是不知道秦珣是什么态度。
  虽然马太医说滴血认亲无用,但是想到现存的三个儿子里,只有老三血液跟他相溶,他不由地对老三稍微多些亲近之意。
  秦琚怒气冲冲出来,是在老三那儿碰了钉子吧?
  皇帝猛然坐直身体,掀开了床帏:“来人!”
  “皇上有什么吩咐?”孙遇才的声音随即响起。
  这是皇帝近来最信任的人。
  皇帝平复了一下呼吸,问道:“朕让寻访的民间神医,可曾找到?”
  他还未登基时,小腹曾受过伤,当时他人在宫外,命在旦夕。为他治伤的是位姓谢的神医,医术卓绝。他记得那位谢神医,各种疑难杂症都能治的。
  也许死去的王太医没能告诉他的东西,谢神医会告诉他。——这几日,他连着召见过好几个太医,却无人诊断出他体内有鸳鸯散。
  他不清楚是王太医在撒谎,还是太医才识不够。太医院无能人,少不得要到宫外去找。
  “回皇上,已经派探子去打听了,大约今日,就会有结果。”孙遇才忙道,心里暗暗担忧。
  那位谢神医三十年前就有七八十岁了,如今多半不在人世了。这可不好找啊。
  ——父皇身体有恙,不管是真是假,秦珣这几日都有些不安。尽管父皇不见他,可他还是日日到宫中去问候探视。
  他心里不大安稳,兵法也好,话本子也罢,通通看不见去。只有在瑶瑶的小院子里时,他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他不与她提宫里宫外的事情,大皇兄拉拢他一事,他更是只字未提。
  秦珩每日待在晋王府,对外边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但她隐隐感觉到三皇兄有心事。——这不难理解,父皇身体有恙,皇兄忧心也很正常。
  天家亲情固然淡薄,但父皇这里,可不仅仅是亲情这么简单了。权利、欲望、争斗……如今父皇身体不适,一些隐藏的东西就会慢慢冒出来。
  不过皇兄不提,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他到她这边来,她只教人准备茶点菜肴,偶尔再添些冰雪冷元子。
  七月的天气还很热,人的心也被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吵得烦躁不安。
  秦珩白日里嫌热,有时会到荷塘边走走,吹吹风,乘乘凉。
  微风吹起她的裙裾,有时风大些,她的裙子会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秦珩没想到,她还会再见到周成。
  乍一看,她没认出他。他下巴上黏了胡须,脸上又涂了痣,看起来老了许多。看见她,他愣了愣,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躬身施礼:“姑娘!”
  他神情中有遮掩不住的激动。
  然而秦珩微讶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周成。”
  回到京城以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一次无意间听说,他离开了京城,怎么又回来了?
  “属下,属下来见殿下……”
  秦珩“哦”了一声:“他不在这儿,你得往那边走。”她向他指了指方向。说完,她继续面向荷塘,不再看他一眼。
  周成心中一涩,他何尝不知道晋王殿下在何处?他随着府中仆人进来,无意间瞧见了她,寻了理由过来,想跟她说上一两句话。
  他其实一直在京中的,只是出于留而不用的状态。——他之前是暗卫,京城里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他又乔装打扮,做了掩饰,并无人认出他来。
  他想,她肯定是恼了他。
  他犹豫了一下,待要说句什么,忽然看见先前带他进府的仆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口中说道:“诶,你怎么在这儿啊!走错了,跟我来。”
  “我……”周成心说,他没有走错。
  然而秦珩却轻声道:“你赶紧去吧,莫让哥哥等急了。”
  周成只得应了离去。他摸了摸胸前,那里面还有给她办的户籍。他心里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
  她是真的恼了他么?
  很快,他精神一震,如今三殿下不是召见他了么?也许就是要用他了,会不会让他继续保护六姑娘?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轻快起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三殿下并未提及此事,而是不咸不淡,提起另一桩事情来:“本王听闻,你在太平县时,去官府跑上跑下,想办户籍?”
  这是他近日才知道的。虎脊山的匪盗后来承认与官府勾结,太平县县令陈聪被押解进京,陈聪无意间提起了曾给人办户籍一事。
  “啊?”周成一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秦珣皱眉:“到底有没有此事?”他伸了手:“拿来!”
  周成摇头:“殿下,确实有这么一桩事,但是,但是,属下见姑娘已经跟随者殿下回京,想着那户籍没用了,留着不美,就毁掉了。”
  他说这话时,手心充满了汗意。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了对晋王殿下撒谎。他不能把他办的户籍给交出去。
  不能。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让他意外的是,秦珣只是冷眸微眯:“毁了?”
  “是,毁了。”
  秦珣摆摆手:“既是如此,那你回去吧。”
  “是。”周成施礼离去。出了王府,他后背早生出了一层冷汗。
  他苦笑一声,殿下还是不了解他,他怎么会毁掉呢?他好不容易才办好的。
  周成不知道殿下此举何意,秦珣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近来宫里宫外,事情多,暗潮涌动。秦珣虽有准备,但不免仍担心会有意外,他想给瑶瑶再安排一条后路。
  当然,也许他多心了,可能那是一条永远也用不上的路。
  想到瑶瑶,他心里蓦地一软。她想去掉耳后的胭脂痣,一直没能成功。他近日听说,清仁巷有个神医,消痣而不留疤痕。
  要不要去看一看?
  ——皇帝依然不见客,不过他派出去的探子,他还是要见的。
  探子回来的比较迟,比孙遇才的预期迟了两日。
  听说谢神医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去世。皇帝一怔,追问:“ 那他可有留下传人?”
  “回皇上,谢神医只有一个弟子,如今就在京城清仁巷,开了家医馆,坐堂看病。”
  皇帝深吸一口气,挥挥手,教探子退下。他则吩咐孙遇才:“准备一下,朕明日出宫,去拜访一下这位谢神医的传人。”
  “皇上的龙体……”孙遇才一脸惊惶。
  皇帝摆手:“不碍事。”他咳了一声,压下喉头的腥甜:“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顿了一顿,他又续道:“朕要微服出宫。”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皇帝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他伸出右手,按了按隐隐发痛的胸口。
  他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任何宵小,都害他不得。纵使是鸳鸯散,他也能想法子除掉。
  次日清晨,一辆青色的马车由皇宫的北门悄悄驶出。
  这辆马车并无宫中徽记,看着格外普通,但是马车里坐的人,可一点都不普通。
  皇帝强打起精神,可面色还有些苍白。
  此次跟随他的除了太监孙遇才,其余的人等,包括为他赶车的车夫都是大内一流高手。这些是明处的,暗处还有高手。
  马车驶进了清仁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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