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胜利
军营中,顶顶军帐顶端蕴着各自的山雨欲来。
但泀沁才不想管这些。
尤其是刚刚才经歷了那些腥风血雨……不,是刚刚才继承了老爸带来的下人,跟他那顶豪华至极的帐篷。
于是她一把火烧了行军帐。
她在随从的营地边边架起自己的小帐蓬,请人顺便用着火的大帐烧了一桶热水,然后趁着这段空档,嗯……,去了趟营地厕所……唔……,不得不承认,虽然是公用的,但她还真怀念这种既隐私又舒适的文明方法,那些勇者小说之所以没半本提到野外排洩的困扰,一定是作者全给那悲惨的经验给吓坏了……或是,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未体验过那种悲惨?
总之,她甩了甩头,嘖,现在才不是沉湎这种事的时候。尤其她才刚洗好澡,鑽进温暖的被子,让㳳浬搂着——没错,搂着,县爵的特权——轻轻地揉着长发,以及,偷偷夹紧双腿,甜甜地希望㳳浬遗下的温热能在那里多留一会儿。
「喂,」女孩淘气地囁着㳳浬的肩膀:「还真有你的嘛,瞒我瞒那么久?『别答应!』」,她学的是今晚重逢时㳳浬讲的第一句话:「『别管我了,什么都不要答应,小溪!』」
羞得㳳浬不得不捏捏她红润的脸颊,「对不起啦,如果可以的话,一见面就想跟你讲了。」
「因为㳍洳在?」
「是啊,她不知道县爵和婆湿佛格的计画,其实是推翻丞相对外的藩属策略,自己与邻国建立自由贸易,用真金白银来
换被婆湿佛格掌握的机械绘纹技术,令他们的经济自主逐步退化成对婆湿佛格的依赖。
「而婆湿佛格呢,他不知道我打的主意其实是接近县爵,并找机会除掉那个杀母仇人。
「但这些都不能在㳍洳面前破梗,所以,两相权衡下,抱歉,泀沁,我得连你都骗了。」
「没关係,」泀沁摇着头:「我们扯平了,因为,谢谢你,愿意把杀掉老爸的机会让给我。」
㳳浬怜爱地揉揉泀沁的头。
「不过,这玩意儿真的那么好赚啊?」泀沁拾起床头那只「轻薄」的单纯怀錶:「好赚到老爸寧愿以杀母仇人的身份来找你讨论叛变的事情?」
「比我们当初预想的还好赚。」
「是喔……。」泀沁在手中翻弄着怀錶,「看得出来你这几年在上头又下了不少苦心,」轻抚着光滑的玻璃,「跟最初你给我看的版本都不一样了,」并凝视着下头跳动的原秒针与錶面上精緻的绘纹,「这精緻到就像个精品,」最后,她转头,望向㳳浬:
「以后怎么办?我是说,绘纹机械又不是什么机密,就只是大家没想到罢了。所以,婆湿佛格要是把精髓学走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小溪,绘製绘纹时,需要注意什么事项?」但㳳浬的声音听起来却似没那么在意?
「结构对称、细节美观、画在平面上、不能被遮掩,还有……热熵。」泀沁也就像背书似地回答。
「没错,但什么是美观?什么又是对称?还有平面,沙土地平整吗?不,木板比较平整,但金属板又更平整,不是吗?至于不能遮掩,小溪,你画绘纹的时候,手不就遮住绘纹了?」
「唔……,」泀沁琢磨着:「画绘纹的时候,手确实遮到了没错,但至少越美越平越对称,绘纹的威力就越强,这点倒是无庸置疑。」
「对,但到底『强』到了哪里呢?这一笔歪了,那一笔粗细不一,绘纹威力是会降低,但会降低多少呢?大家都说这不能量化,但,真的吗?
「想想看,将相同的绘纹印压到相同的金属板,在同样的环境下应该会流通过相同的热熵,并让金属板提升相同的温度,对吧?」
「听起来没错。」
「所以,」㳳浬的手在空中比划着绘纹:「这里一笔歪一点,那里一画斜一些,都会让刻板的热熵通量增加。于是,只要测量出刻板升温的速度,我就能知道美感对绘纹的威力有多少加乘。
「又或者,让绘纹加热一锅水,然后遮住绘纹的一部份,就能从沸腾的快慢得知遮蔽的影响,对吧?」
「好像是这样,」泀沁琢磨着:「但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㳳浬接过泀沁手中的怀錶,并将錶面上的绘纹指给她看:「这里的线条若是没刻好,就会累积热熵,然后金属薄片因受热不均而扭曲起伏,让绘纹不够平整,进一步降低了绘纹的效力。而改善的方法,便是改用厚一点的金属片,但这却增加了热熵的累积,你必须调整机芯的配置来适应热量的变化,但齿轮的比例又得兼顾……」
「够了够了,」泀沁打断那老学究:「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别瞎操心了?因为牵一齿轮而动全身,而你独佔的是这份量化的牵扯关係,于是别人想复製也复製不来,想找问题却搞不清楚到底错在哪儿,是不是?」
㳳浬没回话?
「嘿!怎么啦?」
依旧没回应?
「㳳浬?」
「錶……,」他皱着眉:「錶慢了。」
虽然自己看不出来,但泀沁相信㳳浬对时间长年累积下来的直觉:「什么意思?」
「錶不可能慢啊,等等……,」㳳浬专注地研究錶面上由自己亲手设计的绘纹,并喃喃念着所有的可能:「第零圈定义字符,第一圈定义符文,第二圈抽走双金属游丝的热量,降温制动游丝扭紧,扭动经由齿轮放大,放大的位移降下錶面外圈的封环,封环降低到与錶面同高时啟动第三圈绘纹,第三圈绘纹将更多的热量置入游丝,而升温的游丝则抬升封环,并让第三圈绘纹失效,重新被第二圈降温,如此周而復始地脉动、计时……周而復始……周而……眾神吶!」㳳浬猛地弹起:
「敌人来了!」
吭?「敌人?」泀沁下意识地抓住被掀开的被子,裹住全裸的身体,但却一把被㳳浬拉起?
「对,敌人,丞相的部队!快!」㳳浬将衣服甩到泀沁身上:「再慢就迟了!」
泀沁连忙跟着着装,百忙中还不忘抽时间问:「丞相?你怎么知道是丞相?」
「除了他,没人敢与婆湿佛格作对了!」
「这我知道!」泀沁拉上靴子:「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怀錶,」㳳浬帮女孩扎起马尾:「怀錶需要外界的热量来加热游丝,而我定义抽取热量的位置是錶面上方五原里处,不,不是铅直,而是垂直錶面的指向。」
泀沁一愣:「你刚才躺着。」
「没错,躺下时,錶面不是指向天顶,而是,」㳳浬转身、调整怀錶位置,直到秒针的速度降到最低,「那里,錶面的指向。」
泀沁最擅长的就是三角的边长与角度关係。
以那个指向与仰角延伸出去五原里,天吶,泀沁不禁叫苦:
「下面就是河谷的入口。」
「有一群绘纹师在那里集结。」㳳浬补充。
「还大量擷取上方的热量?」
「所以我的怀錶才会因为抽不到热量而慢下来,」㳳浬帮泀沁将塞满绘纹刻碟的腰包绑好,「所以,快,敌人要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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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战鼓来得更快!
两人才跑到婆湿佛格的帐幕前,击得震天价响的战鼓就……已然停歇?
怎么会?
转瞬间就把谷口营门攻破了?
「可恶。」㳳浬牙一咬,「小溪,我去阻止婆湿佛格,你在这里佈阵!设法阻住来军,」他朝四周一扫,手向斜前方一横:「绘纹,设火墙,」然后手往敌人来袭的方向上下挥动:「取走这一整片空间的热量!用回圈增强!不管敌人想干麻,直接把他们的热量抢光!」
「好!」泀沁不假思索地扫平地面,然后抖开腰包,拿出碳笔及防护、攻击的刻碟……等等!「阻止?」她朝身后大吼:
「敌人都杀进来了还要阻止……什……么……?」
阻止这个吗?
泀沁傻了。
眾神啊,因为婆湿佛格的帐幕顶端竟然炸出万丈光芒?连带的强光还把整座帐幕透得摺摺生辉?
那里头到底塞了什么……不!泀沁看出来了,那一笔笔直衝夜空的光束不是从帐幕冒出来的,而是更远的后方,因为一整片的光瀑宽度早已超过那顶小小的帐蓬?
婆湿佛格到底在搞什么鬼?表演声光秀吗?否则那一道道光柱为何要各自转动、移动、滑动,最后聚拢到河谷对面的山壁上,将小小的光点依序排列成……
排列成一副巨大的绘纹?
一副由光点逐字逐符排列出来的绘纹,就像平常泀沁画在地上的一样,只是这回是用光点投射,而且是投射在整面平整山壁上的超巨大绘纹?
㳳浬那白痴搞出的终极武器?
而更糟的是,简明至极的绘纹上简简单单地写得明明白白:在指定的空间中,将上层三分之一的热量移到下层?
然后就没了!没有条件没有回圈没有方法没有限制,就是单单纯纯地移转热量!钝掉的刻刀啊,那意思就是绘纹何时会停止,完全取决于绘纹的载体在经手能量的转移时能承受多少累积的热熵,讲白话,就是热量会一直转移,直到整片山面被热熵烧熔后,绘纹才会因为破坏而终止!
烧坏绘纹?但土地不就是最佳的热熵导体?
绘纹之神啊!在绘纹烧坏前会转移一笔好大热量!
重点是婆湿佛格转移那么大一笔热量要干麻?
要干麻?泀沁心之肚明,这里正是-3-6的洪泛之地,圃里与卡邦的故乡——
曾被溃坝的洪水所吞没的山谷!
所以对面平整的山壁怎么会是山壁?世界上哪来那种光秃秃的平滑山壁?那是大坝!在谷中再次建成的崭新大坝!
婆湿佛格就是要将水坝后头积累的水体上层冻结,然后将取走的热量直接加热下层的水体,直到水体沸腾,炸出的水汽则因上层坚冰的封阻而无处可去,于是积累的气压只能从最薄弱之处推出。
而整座水库最薄弱之处就是大坝。
整座大坝会被推倒,然后蓄水洩出,令上层坚冰失去了依靠而崩解、摔落、破成锐利的巨冰,夹着崩解的块石,混着奔腾的洪流袭捲而下,切割沿路的一切!
就像上次圃里做的那样。
用洪水冲走敌人。
也冲走自己人!
难怪㳳浬要去阻止婆湿佛格。
嘖,于是泀沁收回佈下的傢伙,气急败坏地绕过帐幕,扬声大吼着……撞上同样放声尖叫的㳳浬?
他被重重的侍卫拦下,只能无谓地对着人墙后头的婆湿佛格又叫又骂:「你不能这样!那里还有我们的人在战斗!你现在就把水库炸开,下面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彻退!他们会死,他们会死啊!」
「死?」婆湿佛格却只是冷眼听着一切的发生——山谷下传来的兵器的碰撞、廝杀的战嚎、垂死的惨叫,以及,射出一道道光柱的探照灯被绘纹、齿轮与发条驱动时所发出的机械声响。
「死?」他又问了一次,彷彿不相信自己竟听到了这么愚蠢的问题:「死?㳳浬,你不懂吗?」然后,最后一道光柱定位,婆湿佛格抬起双手迎接胜利:
「丞相的部队已经攻进来了,所以,如果他们不死,我们要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