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郎

  尧羽的思维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古月一开始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但还没走多远, 她立即想起了一事来, 面色大惊, 道:“小羽, 你先去衙门找崔大人, 我有要事在身,晚些再过去!”
  古月一语毕,交代了几句之后, 当即调转马头,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急驰而去。
  尧羽‘哦’了一声,骑着马继续前行。她自是没有猜出古月是干什么去了, 待她抵达衙门时, 酒馈已经结束,中庭席面上的酒菜却是完好无损, 甚至于好像没人动过筷子。
  尧羽是在后堂见到崔洛的, 这时, 崔洛正一手持笔, 另一手像长了翅膀一样, 飞快的拨弄着算盘,而她面前则是一叠一叠的银票与金银块。
  尧羽纳闷的走了过去, “崔大人,你哪来这么多钱?”
  崔洛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尧羽, 你来了。对了,我夫人呢?”她答非所问,言罢,又继续埋头算账。
  顾长青提着长剑从偏门而来,尧羽顷刻间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她可能有些别扭,待顾长青靠近之后,她对崔洛道:“崔大人,古姐姐在来衙门的半途中又掉头了,还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凤还朝的日子又近了。”她顿了顿,“可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古姐姐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凤还朝?
  崔洛的双手齐齐顿住,她蓦然抬头,看了尧羽一眼,之后又与顾长青对视,二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小羽,你这几天辛苦了,先去后院休息一下吧。”崔洛道。
  尧羽咬了咬唇,“可.....我看外面的酒席就放在那里实在太浪费了。”
  崔洛被她逗乐了,“小羽说的是,那你可一定要帮我处理了那些吃食,衙门外不远处有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你去把他们领过来吃个便饭,可好?”
  尧羽点头如捣蒜,一溜烟的就跑不见了。
  这时,崔洛面色陡然肃重了起来,“表哥,你说.....会不会是表姑母有下落了?”
  顾长青的眉心是紧蹙着的,他道:“恩,古月做事谨慎,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让尧羽回来带话。”
  崔洛的视线从顾长青的脸上移到了他手中的长剑上,那上面还隐约带有擦拭过的痕迹。
  顾长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旋即道:“不过是几个‘毛贼’,已经被处理了。”他好像在解释什么,在她面前总想当个好人,“只是轻伤了他们,人已经被扣押,审问之后才能知道是谁派来的。”
  崔洛自然是知道现在冀州衙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她并不好奇顾长青对付几个贼人,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顾长青经常会用长剑,而不是他的绣春刀?
  她记得顾长青当年从长信侯府带走她的时候,也是手持长剑,那把剑对他而言,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顾长青在等待着崔洛的答话,他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看出任何的情绪,没有厌恶,也没有排斥。
  所以.......她不介意他沾染过鲜血的手?!
  崔洛将话题转移,“既然表姑母已经确信在冀州了,我想古月会查出她的下落,表哥你什么时候去通知三殿下?此事也不可打草惊蛇,若是三殿下信得过我,且让他再等些日子再行动。”
  她以为顾长青一切都以朱明礼为重。
  没有臣子不想求从龙之功。
  朱明礼问鼎了,顾家才能持续昌盛!
  然,顾长青却一口应下了崔洛的要求,“好,我会找机会跟殿下说清楚。”
  他好像凡事都无条件的支持她。
  崔洛没想到顾长青会立刻答应了下来,她莞尔,之后微微移开了视线,顾长青的目光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遂又岔开了话题,问道:“汪厂公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
  汪直兀自一人潜入了矿场,这一去就是一上午,他临走之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崔洛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顾长青薄唇一抿,“他不会有事!”汪直出没,应该是别人自求多福吧!
  顾长青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这两年以来,不管是之前对萧翼,还是如今对待汪直,总感觉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废而除之。
  他也成了一个锱铢必较之人了。
  崔洛不是怀疑汪直的能力,她以往还以为汪直是如何的城府心机,可有时候又觉得此人尚且幼稚........她真怕汪直一言不合就使用暴力了。
  “表哥说的也是,汪厂公那边应该没有问题。”她叹了一句,因着顾长青时常是严肃的表情,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生气了,转而又接着道:“小小的冀州,贪官污吏倒是不少,五品官员的俸禄也才十石,他们这些银子恐怕没多少是干净的。功德碑就这么空着吧,我打算蒋它立在冀州城门外的石牌楼下!”
  无字功德碑?!
  从古至今,还没出现过这样的先例。
  顾长青:“.......好。”他以为崔洛会言出必行,将捐赠银两的官员乡绅的名单刻在石碑上,她却是出尔反尔了。不过.....也很可爱。不管她做什么,他总能瞧出发光点。
  崔洛这是在打所有人的脸啊。
  顾长青笑了笑,也为自己的偏激而自讽,崔洛根本就没有将女儿情长放在心上,她又怎会在意汪直?!
  “因着暴雨之故,今年春种延迟了数日,眼下正是百姓忙耕地的时候,你想不想出去看看?”顾长青问道,他已经开始投其所好,他猜崔洛就是对这些感兴趣。
  崔洛点了点头,她是得去体察一下民情,光是纸上谈兵很容易放‘思路固化’的错误。
  两人戴着帷帽,从后院偏门影了出去。因着顾长青早就在周边安排了人,一路上还算隐蔽,没有被人跟上。
  冀州地势较为地势较为平坦,是黄河、漳河、滹沱河等水流冲积而成的低洼平原,土壤质地比较适中,可以种植的农作物品种还算多。这个时候青麦已经有膝头那么高了,只是雨水太过频繁,致使大片田地荒废了。
  顾长青考虑到崔洛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太旺了,一直没有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沿着旷野走了一圈。
  “疏浚的银子暂时有了,现在还缺人手,我想让朱砂矿停工!”崔洛淡定道。
  朱砂矿是皇帝十分重视的地方,他还指望着能炼丹延寿。
  但崔洛知道,所谓长寿跟丹药没有半分关系,甚至会提前要了皇帝的命,反倒白白浪费百千人的劳动力,她已经思量了很多,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百姓们防汛,否则农耕会有被耽搁,这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顾长青惊讶于崔洛的胆量,“你想怎么做?”
  他还是选择主持她,哪怕违天下之大不韪!
  崔洛默了默,突然笑道:“当然是瞒着京城那边了。不过还得封住冀州官员的嘴,拿朱砂炼丹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伤人根本不说,劳命伤财,若是真的瞒不住,就神不知鬼不觉将它炸了。”
  制造火/药对崔洛而言,就是家常便饭的事,她信誓旦旦道。
  顾长青微愣,看着她清媚脱俗的眉目,像是从未见过这般自信的女子,她总能将最坏的事情扭转过来。顾长青已经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她绝地翻盘。
  而且都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就不怕.....连累汪直?”顾长青突然问道。
  他最近时常旁敲侧击。
  崔洛摊开手,“汪厂公说了,这一次冀州的事解决后,他就不回京了。”
  顾长青神色微妙的变化了一下,“哦?是么?他本不是阉人,的确不宜留在宫内,这次若能脱身倒是极好的。”
  崔洛很赞同这话,汪直这样的人当太监.......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他就应该流连于花丛之间,过上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
  “那你呢?将来想不想远离朝堂?”这是顾长青第二次问这话。
  崔洛隐约之中,已经感觉到了顾长青对她的不同之处,她愣了愣,“我不能笃定。”
  顾长青欲言又止,到了下午,崔洛又跟他去了几处河口考察,她既然觉得彻底整治冀州的水患,那一定要做的彻底。
  *
  古月花了半日的功夫,终于大致摸到了顾娴所居的地方,但欧阳卿的防备极为森严,入了一条巷子之后,她再也无法靠近了。
  不过,这已是非常大的收获。
  她虽没见过顾贵妃的真容,但隔着几十丈的远的距离,倒是让她明白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真正意思了。
  古月快马加鞭回到衙门时,日头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西边天际。
  崔洛也刚回来,跑了一天,她都快飘起来了,有好些天没见到古月了,崔洛顺势就趴在了她肩头歇息,“夫人呐,你可算是来了。”
  古月咳了一声,示意崔洛站好了,哪有这样的人?在厅堂之内就对人搂搂抱抱?就算是同为女子,那也是欠妥的!
  更何况.......
  古月正焦虑着,范荆便从内堂走了过来,他眸色透着几丝冷意,千赶万赶,好不容易到了冀州,他已经在衙门里等了一下午了,没成想等来的却是这一幕!
  常言人,朋友妻不可欺!
  崔洛这算是哪门子的好友!
  崔洛所住的地方有专门的后厨,但没有丫鬟伺候。顾长青见她太累了,就亲自去了后厨取热水,他一入厅堂,就看见崔洛可怜巴巴的向范荆解释,“范兄,我......就是太想月儿,我已经有三四天没见着她了。”
  越描越黑,范荆的手掌握成了拳,就算依旧是垂在下面的,崔洛仍感知到了‘杀气’,她一看到顾长青,就蹬蹬蹬的跑到他身后躲着。
  顾长青:“...........”他错过了什么?
  古月:“!!!”
  范荆本是萧翼暗中指派过来的,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辅佐崔洛。可方才那一幕,那臭小子的两只爪子就垂挂在古月胸/前......
  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孟浪?!
  范荆觉得自己快炸了,若非是为了大局着想,他都想将崔洛拎起来,狠狠教训一番。
  “范大哥!”古月面颊滚烫,被逼无奈,道:“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古月快步跑出了厅堂,跟她平时的冷傲不太一样。
  范荆怒视了崔洛一眼,很快就跟了出去。
  这厢,崔洛大大吐了口浊气,顾长青很好笑的看着她,“你刚才干了什么?”
  崔洛:“我若说我什么也没做,你信么?”
  其他的事,顾长青都信任她,可这方面......还真是不好说了。
  “是谁当年假装睡了两个丫鬟的?我险些就被你给骗了!”顾长青口吻突然转为严肃,低着头愠怒道,“你还好意思扮成男人?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男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
  “应该是这样!”顾长青补了一句,突然伸手勾住了崔洛的细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脸埋的更低了,“明白了么?”
  掌心的触感非常妙,就算是隔着意料的,他也能感知到那里的弧度与韧性。
  顾长青是要告诉她什么?
  崔洛眨了眨眼,点了点头,道:“明......明白了!”
  顾长青没有立即放手,他见崔洛一双水眸微滞,好像吓得不轻的样子,脑中所有的轻浮举止又停了下来了。
  原来想要孟浪也没那么难,或许下次还可以多试试。
  他松开了崔洛,理了理她腰上的缨穗,脸色恢复正常,道:“我泡了热茶,你趁热喝了,可以解乏,凉茶对你没有益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