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

  窦宏朗还有甚好说的?窦向东的野心, 先前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只不过既是一家子, 敏锐的人隐隐绰绰察觉了些许。肖金桃觉出一星半点的时候, 便与儿子悄悄商议过。只那时以为窦向东想借着乱世把窦家更上一层楼, 没料到他竟有争霸天下之雄心。今夜的坦诚相告, 让窦家面和心不合的三个兄弟不得不暂时抱团。到底不是那几辈子的纨绔, 基本的大局观还是有的。
  故窦宏朗道:“儿子年轻, 还请阿爷多费心。”
  窦向东点了点头,先把女眷都打发回去,几个男丁商议了一回细则, 方才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窦家派出了好些人收拢石竹县的资料。洪让心中暗自称奇,如今两家子和好, 窦家竟不求情, 莫不是真想借着实缺往上爬?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便是窦宏朗因此死了, 窦家且不敢与他翻脸。两边互相合作, 皆有私心。窦向东想寻求官家庇佑自不必提, 洪让却是打着更坏的主意。
  八百里洞庭, 若论起风景秀丽怎么都绕不开君山。被窦家占了好几百年, 数次更迭,都没落去过外姓, 不过是这一房渡到那一房罢了。如此一个扎眼的金疙瘩,如何不引人心动?窦向东这一支, 原就根基不稳。好几百年的历史, 能干人自是出过不少,却与这支无关。好容易落到窦贵光祖父手中,这一支才发家,结果没几十年,再次易主。若非窦向东尚算能干,早分崩离析。
  如今各地豪强势力越发雄厚,隐匿田产、逃避赋税,致使朝廷日渐艰难。朝中好几次提出打击豪强,只尚未动手。那些个家族有子弟在中枢的,自是无碍。似窦家这般才捐官,且摸不到官宦之门,才最好动手。灭了窦家,君山岛是休想独占的,然窦家积攒的财富,却可轻易刮下一层,保自家几辈子富贵。
  想要得此好处,要紧的就是晋王登基。故暂且与窦家虚与委蛇,尽自己一份力,替晋王多铺些砖石,方能成事。
  窦家才懒得管洪让的心思,至二月底,天气转暖,树木抽出了嫩黄的新叶,窦宏朗一切准备就绪,预备赴任。从巴州到石竹,可沿阮水行船入巫水,直抵目的地。不过阮水自南往北,分明是南下,却是逆水行舟。窦家足足派了一个船队,带了好有百来号人,浩浩荡荡的在阮水上行驶。考虑阮水流域有些地方狭小,行船皆不甚大。主船也不过堪堪隔出了三间小屋,白日里把铺盖都收在船尾那间,把船头做了起居之所;夜里船头这间也铺上被子,方能把人都安排妥当。
  说来,窦宏朗此回带的人虽多,中用的却没几个。窦向东羽翼未丰,精锐不可能都调给窦宏朗。商路盐铁不绝,方能保证窦家的实力节节攀升。故,临行前也只得矮子里拔将军,勉强凑数,许多甚至才十五六岁,算不得成丁。
  而管平波则是把陆观颐带了出来。陆观颐身如浮萍,在窦家人不知窦向东野心之前,还会考虑到她的身份稍加优待。如今窦家人众志成城,陈朝的驸马登时一文不值,她这个驸马的表姐,更是贱如草芥。留在窦家大抵也是被张明蕙与贺兰槐联手打死的结局。横竖是一死,还不如跟着管平波。
  从巴州到石竹,好有一个月路程。船身摇晃,甚消遣都不能。陆观颐在船头望着河水发呆,紫鹃端了杯热茶出来道:“姑娘,虽开春了,到底还冷,水上风又大,你怎地跑在船头吹风?一路上缺医少药,倘或病了,连大夫都没有的。还是回屋里烤火吧。”
  陆观颐头痛的道:“屋里动静太大。”
  紫鹃低声道:“姑娘你又何苦,说是养女,难道姨奶奶就不是了?老爷外放三年,那穷乡僻壤想是没有什么美人的,何不趁机得个名分?你与姨奶奶都无根无基,彼此守望相助岂不更好?如今你只管躲,谁又信来?既白担了名声,索性坐实了,一举得男,方是正途。”
  陆观颐瞥了紫鹃一眼:“我又没拦着你。休说我,便是你管姨奶奶也不拦你。今日雪雁身上不爽快,她躲不过,你若肯去救她一救,只怕她还谢你呢!”
  紫鹃把茶盅放到陆观颐手中,无奈的笑了笑:“我们做丫头的,还有别的路可走不成?姑娘休怪我说话难听,你是养女,我亦是养女。是主是奴,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现你愿意跟着老爷出来受苦,又先混的比我们体面些,拿下个名分可比我们容易多了。不然你瞧雪雁,一样被睡,还不是个丫头。便是你十分看不上老爷,好赖叫他得了手,你自家攒点傍身的银钱,日后再好嫁人。如今你主不主,奴不奴,妹不妹,妾不妾,将来可怎么办呢?”
  陆观颐知紫鹃一番好意,苦笑着摇头道:“我身上的鞭痕你又不是没瞧见。傻丫头,他要么看着反胃,要么就似洪让一般喜欢弄些花样。倘或不挨着我也就罢了,他要觉出趣儿来,也寻根鞭子作弄你们,又待如何?侍妾,本就是主家想怎么摆布便怎么摆布。在京中或还有御史风闻奏事,拘的官宦人家收敛些;这天高皇帝远的,活活打死,能捞一句命薄就不错了。日后,且瞧吧。”
  陆观颐的眼睛虚空的望着前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船上的日子无聊透顶,窦宏朗能寻的消遣左不过这几样。雪雁行经,紫鹃生的不好,管平波不应承,就该她应承了。不独要应承,不把窦宏朗榨干,她依旧不安全。果真是朝代末年,天下纷争。她一个小女人的命运,都是峰回路转一波三折。谁料到短短几个月,她一个驸马表姐,登时就不值钱了呢?
  屋内,窦宏朗伏在管平波身上,抱怨道:“平日里千伶百俐,偏这上头半分风味也无。”
  管平波一把将窦宏朗推开道:“你嫌弃我就自己撸去!说的好似我愿跟你滚似的。”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不如雪雁多矣!你又不是没瞧见过我们,也不好生学!你跟我出门,你姐姐百般怕你委屈,硬是逼着我补了婚书。你再这么着,我家名分,当真白瞎在你们姐妹两个身上了!”
  管平波郁闷的穿上衣裳,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就窦宏朗的模样,她要浪的起来,那演技必须能角逐奥斯卡啊!再看一看窦宏朗,平心而论,真的不丑。可她就是不喜欢!她并非纵欲之人,否则上辈子多少小鲜肉不能吃?好赖是个大小姐,吴彦祖是睡不着,十八线小明星还不是随便睡!管平波揉揉额头,觉着自己八成是冷感,无药可治的那种!真特么难熬。
  管平波吐出一口浊气,在这操蛋的时代,她一个冷感,还不得不缠着窦宏朗那王八蛋。此时的人无甚妇科常识,她哪敢让经期的雪雁侍奉,那不是找子宫内膜异位症,分分钟要死的节奏么?外头还有个提起男人就发僵的主儿,管平波真是哀怨的无以复加,就不能弄个漂亮点的丫头跟船嘛!光雪雁一个够干嘛使的!
  窦宏朗也不甚高兴。他那么多女人,就练竹与管平波最不解风情。常言道贤妻美妾,练竹在床笫之间放不开也就罢了,横竖有的是能浪的。结果呢,因缘巧合,管平波硬是叫补了纳妾文书,好么!他一妻一妾全是木头,招谁惹谁了真是!雪雁破瓜已久,哥仨谁没睡过,肚里屁都没有一个,可见至少在雪雁身上是白撒秧的。他外放三年,不抓着管平波生孩子,当真就怀望一根苗不成?漫说怀望没成丁,怕他夭折,哪怕是成亲生了孩子,一个儿子也太单薄了好么!瞪着管平波,咬牙切齿的道:“有你求我的一日!”
  管平波哼了一声,一甩帘子走人。
  窦宏朗:“……”
  都是船上,这厢是夫妻怎生都滚不到一处,那厢却是难分难舍、如胶似漆。不是别人,正是孔彰一行。因运河结冰,押送程绍的船到了长水县换船入海向北。孔彰又不急,慢悠悠的在运河上,算着从南往北解冻的日子开船。运河上的船比窦宏朗的船大的多,好似一座水上大宅,又平稳又宽敞,然一样无聊。
  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无事就要生非。窦向东年轻时年年月月的跑船,如何不知这份艰辛?故在孔彰离开巴州时,送的大礼里就有好几个鲜嫩嫩水灵灵的姑娘,其中一个便是雪雁之妹,名唤杨来来的。当然,不是送给孔彰的,窦向东暂时还不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择了几个伶俐的送与了孔彰的亲兵随从。
  几个亲兵尚无妻室,孔彰便懒的管,随他们去了。这几对镇日关在船舱里,端的是蜜里调油,只把李恩会看的火冒三丈,他又不是驸马,送礼的竟忘了他!会不会办事啊!?
  李恩会哪知窦向东的心思?五六个聪明伶俐却不甚美貌的小姑娘,送给他有何用李恩会再是虚职,也是五品官,且是驸马的心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娶个乡下丫头为妻。若做了妾,关在后宅里头当聋子瞎子,不就白折了人么?送给亲兵则不同,本朝兵士无甚地位,便是孔彰看重些,世人也不大放在眼里。南边姑娘秀气,虽不十分美貌,勾住他们尽够了。这帮人随侍孔彰左右,又出入公主府,才易探听消息。且亲兵的老婆并非金丝雀,寻常人家过日子,哪个不用出门买菜裁衣?随手就能把要紧的消息传了出来。
  窦向东既有野心,便逐渐伸出触角。如此能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如何肯放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可不想再对京城两眼一抹黑了!送丫头不过是第一步而已。窦向东默默算着日子,手指不自觉的敲了敲黄历,第二批人,也应该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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