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芝芝恨恨地收回手, 临走前还威胁了飞雁一句, “明日的信必须由我过目之后再写。”
飞雁随口答应, 反正她怎么写, 芝芝也打不过她。
慧溪寺素日也会有人上来, 不过一般都是女眷, 那些女眷也不会到后院来, 但第二日,慧溪寺来了男客。芝芝倒不知道知道这些,她只知道云照师太去迎接贵客, 她便去了她的花圃。她的花圃由几个木桩子围起来,还挂了个牌子,写着——
“芝芝的花圃”
这几个字是芝芝自己写的, 歪歪扭扭。她自己相当满意的, 三个丫鬟倒是表情有些精彩。
芝芝蹲在地上,用她的小铁锹挖着土, 她又新挪过来几株山茶花苗。
“什么人?”本来挂在树上的飞雁突然飞了下来。
她直接落在了芝芝的身前, 把芝芝挡住了。
芝芝被惊动了, 不由地回了头, 发现不远处好像站着一个人。
“不好意思, 我好像走错路了。”清朗的男声。
芝芝站了起来,从飞雁身后绕了出来, 一出来,她就愣住了。
不远处的男人一身青衫, 外穿银白色斗篷, 头戴紫金冠,冠下的脸拥有一双如秋水的眼眸。
那个男人也看到芝芝,眼神微动,随后便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芝芝不由得往前踏了一步,飞雁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芝芝的去路,她黝黑的脸上挂着十分严肃的表情。
“主子。”她蹙着眉,“此人非好人。”
芝芝看着那人走远的背影,也反应过来,她重新转过身,蹲下身,“你说得对。”
不过是上辈子借了她一件衣服,这辈子对方又不记得自己,何必再去牵扯出另外一段是非。
云照师太过了一会过来了,她告诉芝芝,会有别的女客也住在后院,不过隔得会比较远,并不会打扰到芝芝的清修,而且那位是位年长的女客,不会怎么出门,所以更加不会打扰到了芝芝。
芝芝哦了一声,倒是采苓面色不好,“师太,当初驸马跟您说的是,希望不会有人打扰到五姨娘的清修,您如今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采苓。”芝芝喊住了采苓,“师太菩萨心肠,如今其他人有需要,我们哪能霸占此处?又不是我们开的。”
采苓眉毛一挑,“这慧溪寺五年前就是公主的了。”
“欸?”芝芝呆住了。
云照师太露出尴尬的神情。
芝芝这才知道慧溪寺早就开始亏损了,入不敷出,因此公主每年都花数十万两银子在慧溪寺,所以慧溪寺也是财大气粗从来不收香客的香油钱,而且慧溪寺的厨子都是御膳房出来的,做素斋实属京城一绝。
不过芝芝还是同意了,她觉得佛祖度人,一定不是只度她一个人。
不过她问了那位女客的身份。
“京城姚家。”云照师太如此说。
因为有其他客人在,芝芝不免也约束了许多,特勒令飞雁平日不要再拿把大刀在后院里练武了。她那把刀,几乎半身高,实在吓人。飞雁似乎很不开心,干脆躲到树上去了,还对芝芝说:“主子,如此这样多没意思,那姚夫人生病要清修,怎么不去看大夫,躲在这慧溪寺是什么意思。”
芝芝站在树下看着她,“你先下来,信还没写吧。”
飞雁抱着大刀,“已经写了,奴婢一五一十写了主子见了别的男人,还因为对方的好皮囊丢了魂。”
这该死的丫头。
芝芝忍不住想骂她。
不过让芝芝惊讶的不是她再次见到前世的那个男人,而是她居然再次看到那个画皮鬼。画皮鬼看到芝芝的时候,眼泪汪汪就想往芝芝身上扑,芝芝连忙躲开。
“娘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画皮鬼哭得伤心,他哭了一会又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芝芝也是飘着的。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芝芝,都结巴了,“娘……娘子,你怎么……”
“离魂而已。”芝芝笑了下,“你怎么找到我的?”
“闻着鬼气来的。”画皮鬼看着芝芝这个样子,眼神里闪过纠结,最后从袖子里拿出来那颗发光的鬼丹,“娘子,你赶紧把这个吃了吧。”
芝芝摆摆手,“这个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能当你娘子。”
画皮鬼垂下眸,表情变得正经,他迟疑了下才说:“其实是我故意瞒着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你之前有身孕,我想哄你吃下鬼丹,那你肚子的孩子就会成为鬼胎,你肚子的孩子天生就是补品,对于鬼来说,是大好的东西,那个孩子身上有真龙天子的血。”
芝芝触不及防被他再次提起她的孩子时,表情一滞。
“不过现在那个孩子不在了,你会离魂也是因为如此。”画皮鬼看着手里的鬼丹,“你吃了吧,你若再不吃,你真要跟我一样变成鬼了,虽然这个只能起到暂时的作用。”
芝芝盯着那个鬼丹,还是摇摇头,“不用了。”
画皮鬼在原地转了转,叹了口气,他刚要说话,突然扭过头盯着外面,片刻,画皮鬼立刻消失了。芝芝本来飘在空气,突然一下子回到了体内。
猛地回到体内,她只觉得头昏脑涨。
她蹙了下眉,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来人是谁,芝芝已经知晓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装睡。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耳朵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几乎无声。对方慢慢地接近了,脚步声完全停了下来,他应该站在自己的床边。想到这,芝芝有些更紧张了。
她听到了衣物的摩擦声,然后是床微微陷下去的声音。
芝芝动也不敢动,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那只手出乎意料地暖和,因为公主的手总是冷冰冰的。原来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芝芝总是被公主的手冷到。
对方收回了手,便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芝芝忍住睁眼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都像睡着一样,装着装着,她真睡着了。
翌日醒来的芝芝有些懵,但是她还是洗漱之后去跟云照师太念经了。云照师太送了她一串檀木佛珠,让她念经的时候可以戴着那串佛珠。
今日念经的还多一个人,芝芝看见对方便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云照师太看见芝芝,便笑着给芝芝介绍:“这位是姚夫人。”再对那位衣着华丽妆容精美的妇人说,“这是驸马的五姨娘芝芝姑娘。”
姚夫人约莫四十来岁,保养得当,一看就像是养尊处优之人,她看到芝芝神色淡淡,听到芝芝的身份后蹙了下眉,便多看了芝芝一眼。
芝芝敛去眼底的神情,她不是很喜欢这位姚夫人看她的眼神。
念完经,芝芝便像往日一样去了她的花圃。
这回去,却发现有人站在她的花圃里,芝芝当下就急了,“你出来,别踩着我的花。”
对方被她一喊,转过了身,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地连忙退了出来,“抱歉,姑娘,我见这里光秃秃的,还以为……”
他的话没收完,芝芝默默憋气,那些种子只是还没有发芽。
她忍了忍才说:“你不知道这里是尼姑庵吗?而且这里是后院,男客不可以随便进来的。”
对方闻言,神色更是尴尬,“抱歉,我只是来看望母亲,上次见到姑娘在这里种花,我对花也懂一二,便想过来看一看。”
芝芝转过身干脆用背对着那个人,“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人垂下眸,连忙说:“是,打扰了。”
他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姑娘可否应允。”
“不可。”芝芝冷冰冰地拒绝了。
而这时,飞雁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她见到有个男人居然离她主子那么近,直接扛着刀上去了,“什么人?”
她一刀直接挥了过去,本来是准备吓吓对方,没想到对方直接避开了,飞雁眼里闪过诧异。没想到这个像弱鸡的男人,居然能避开她的刀。
姚毓皱了眉,又避开那黑丫头砍下来的刀。
“姑娘,你可否能让你的丫鬟住手?”
芝芝观望了下,才说话,“飞雁,住手。”
飞雁这才停下手,她直接闪到芝芝面前,把芝芝挡得结结实实,一把大刀横在胸前,黝黑的脸上表情严峻。
姚毓拱了个手,“抱歉,打扰了。”
他正欲离去,站在飞雁身后的芝芝出声了,“姚公子,希望你下次不要再来这边了。”
姚毓脚步一顿,回过头去,可惜的那个小娇娘被前面的黑丫头挡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姚毓离去后,飞雁连忙转过身,她盯着芝芝,“主子怎么知道他姓姚?”
“他说来看母亲,这里的女客除了我就是那位姚夫人了,而且看年纪也差不多。”芝芝说,说完她就走到了她的花圃前,心疼不已,“我的花都被他踩死了。”
额,本来就活不了吧。
飞雁很想说,但是怕惹怒了芝芝,倒时候大主子扣她月例银子。
昨夜她就被训话了。
后来那位姚夫人就离开了慧溪寺,慧溪寺的外客又只剩下了芝芝和三个丫鬟。日子渐渐地接近除夕,芝芝魂魄归体了好几天,又开始重新离魂。
这日她又去爬山,爬到一半,飞雁突然肚子痛了起来。她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芝芝一看就急了,“飞雁,你怎么了?”
飞雁拧巴着脸,“吃多了。”
“欸?”
飞雁从地上站了起来,“主子,奴婢先下去一趟,待会再上来接主子。”说着,她就迅速消失了,根本不像肚子痛的样子。芝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就是一愣,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芝芝重新转回身,算了,她自己爬山。
芝芝噌噌噌地往上爬,爬了好一会,她突然听到一句话。
“蛇。”
芝芝特别怕蛇,这个字直接吓得芝芝撒腿往回跑,没跑两下就撞到了人。芝芝倒吸一口冷气,捂着额头抬起头,却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公主。
而且他今天用的真容,甚至还穿的是男装。
他恢复了真身,身材一下子比之前高大了许多。芝芝有些愣地看着他,就看着对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撞疼了?”
他声音很低。
芝芝往后退了一步,有点生气,“你干嘛吓我啊?”
公主微愣,“没有吓你,是有蛇。”
芝芝听到这句话,背后直接吓出了冷汗,她尖叫一声,直接抱住了公主,甚至还在往他身上爬,“快走,不要呆在这里了。”
芝芝是真怕蛇,听到蛇就害怕,更何况真有蛇在她附近。公主从善如流地抱住芝芝,他单手抱着芝芝,另外一只手微微一动,凌空一声,盘踞在石头上的蛇就断气了。
“好了,死了,别怕。”公主低声哄道。
芝芝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紧紧地搂着公主,脸贴着对方的脖子,“真死了吗?”
“嗯。”
芝芝犹豫了下,就想回头去看,她还没看到,眼睛就被一只手遮住了,“乖,别看。”
那条蛇实在死得难看,他怕芝芝见到了做噩梦。
芝芝长而浓的睫毛在公主的手心扫过,她眨了眨眼,重新窝回了对方的肩膀上,公主抱着她往下走,声音低而温柔,“芝芝,我们回家好不好?”
芝芝没说话,公主也不催促。
走到一半,公主停了下来。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芝芝则是坐在他的腿上。芝芝在慧溪寺养了两个来月,总算胖了些。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芝芝,看得芝芝都有些躲闪,她今日只是随便梳洗了下,他干嘛要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看。
芝芝觉得有点烦。
她扭开了脸。
公主见芝芝扭开脸,便握住了芝芝的手,这只手小小的,肉肉的,柔软,跟主人一样。
“芝芝,你若不想回去也行,那我就在慧溪寺陪你。”
芝芝愣住了,她把头扭回来,“那公主府怎么办?”
公主眼里居然有几分笑意,“那是驸马该担心的问题。”
“那……你就这个样子留在慧溪寺?”芝芝吓得都结巴了。
“唔,白日便躲你屋子里,可好?”他抿唇一笑,本就称得上冷艳的眉眼更是多了几分风情。芝芝舔了下唇,突然有种自己藏了个狐妖在房里的错觉。
“不好。”
芝芝义正言辞地拒绝。
只见那美貌狐妖垂下茶色美目,似乎已有伤心之意,芝芝瞧了,语气又弱了几分,“不可以,会被云照师太看见的,而且妾身每天很忙的。”
“忙浇水?”狐妖抬起眼无辜地看着她,“那些花多半死完了吧。”
芝芝那点同情心一下子全部收了起来,管他狐妖不狐妖,管他美貌还是丑陋,她气势如虹,大吼一声,“滚。”
她站了起来,伸出手推公主,“你走啊,我不想看见你。”
边推边打,公主连连后退,“好,我走,你别气。”
芝芝最后还给公主踢了一脚,她发现她真把公主打跑之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是对当朝公主未来皇帝动手了是吗?唔,还有点爽呢。
芝芝摩拳擦掌,想着如果公主下次再来,她就动手打他的脸,毁他的容,看他还仗着自己生了个好皮囊在那里装可怜。
芝芝想到这里,总算觉得心理舒服了些,她走回了慧溪寺,一回去就看到飞雁倒挂在树上。
“不是肚子疼吗?”她盯着飞雁看。
飞雁一本正经,“倒挂就不疼了。”
大概不是什么大雁,而是蝙蝠变的,芝芝觉得飞雁这丫头奇奇怪怪的。
入夜,芝芝刚沐浴完,采苓已经铺好床了,她从浴室出来就回房准备睡觉,刚走到床边,就顿住了。她的床上居然躺着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今天白天才被她赶走的。公主单手撑头,侧卧在床,因为他的大长腿,这张床都显得有些狭窄和拥挤。他散着青丝,乌黑的头发犹如缎子一般垂落在身上,越发衬得他那张拥有胡人血统的脸姿丽而浓烈,若用花来形容公主,他绝非什么淡雅清晰之花,他只能是最艳的红,像是画家笔下最浓烈的一笔。
这般美的一张脸,但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女人身上去,因为他同时是强大的,他既像花也像一把凌厉的刀,一旦出鞘必定见血。
公主领口微敞,露出一身白皙肌肤。
芝芝盯了两眼,就扭开了脸,“公主为什么要睡妾身的床上?”
“因为有芝芝的香味。”公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芝芝闻言瞪了公主一眼,这厮许久不见,越发得脸皮厚了。公主见芝芝瞪他,反而低笑一声,更是慵懒,“小生已经暖好床,夫人不上来一叙吗?”
欸?
芝芝眨眨眼。
“小生时间不多,怕呆久了被夫人的夫君发现呢。”
嚯,这家伙太不正经了吧。
芝芝猛地退后两三步,冲着外面就大喊,“采苓,铃仙,飞雁,床上有老鼠啊。”
她一声吼,三个丫鬟同时冲了进来,冲在第一的就是飞雁,她提着她的大刀进来了,“老鼠在哪?我砍死……”
目光在对上床上的人之后,顿时消声。
飞雁老实巴交地低下头,慢慢地往回挪,直到挪出去才敢呼吸,她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跟在她后面的采苓和铃仙溜得比她还快。
芝芝见三个丫鬟如此不争气,就愣住了。她憋着气,把脸都气成了包子脸。
公主下了床,从后面拥住了芝芝,他把头埋在芝芝的脖颈间,“芝芝,我心悦于你,我不能没有你。”他顿了下,声音变得嘶哑,“每夜我都梦见你,芝芝,我们回家好不好?”
芝芝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公主慢慢地抱紧了芝芝,“芝芝。”他近乎喃喃自语。
芝芝很缓慢地眨了下眼,垂下了眸,“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回去,我怕疼。”
此话一出,公主浑身僵住了,他犹如雷击,呆立在地。
芝芝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转过头看着公主,“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公主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芝芝发现公主的眼睛居然有了红色,像是血凝固在他的眼里。他嘴唇微颤,苦笑出声,“好,本宫知晓了。”
他换了自称,转过身往外走去。
公主走了,直到除夕前一夜也没出现,三个丫鬟表情都有些落寞,尤其是飞雁,她说最近公主府不收她的信了,信鸽怎么飞去的,就怎么飞回来了。
芝芝在山上过的除夕,除夕当夜,飞雁放出去的一只信鸽回来了,而它的腿上绑了一个新纸条,飞雁取下来一看,就急了,她拿起刀就要往外冲。
采苓连忙拦住,“飞雁,你这是去哪?”
“太子逼宫了。”飞雁急得上蹿下跳,“宫宴上逼宫,此时大主子和驸马都在宫里,他们又没带兵。”
采苓也慌了,但还算镇定,“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来护着五姨娘,你忘了公主的吩咐吗?”
飞雁闻言直接坐在了地上,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如果大主子出事,我一定砍死那狗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