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兰(重生) 第18节

  这条街接近城中心,这个辰光已经有了一些行人,听着外面的声响,兰宜手指更深地陷进包袱里,冷汗自额头滚滚而下。
  如果不是车上堆满了东西,她一定已经滑落到了地上。哪怕是小铃子在旁边,也能轻易发现她的不对。
  好在车上再挤不出来第二个人的位置,丫头们只能跟车步行。
  “奶奶,你想去哪儿?有什么东西忘了买吗?”翠翠在车外发问。
  “……右转。”
  兰宜已经不能回答她,咬紧了牙关,只挤出来两个字。
  这种程度的疼痛,意志上是可以忍耐的,但破败的身子太不争气,一声咳吐冲到喉间,她来不及拿帕子捂住,鲜血混着先前喝进去的药汁呕到裙子上,瞬间弄污了一片。
  ……这死法有点难看。
  兰宜头痛欲裂地想。
  但不算坏事。
  杨家想她死,她自己也不那么想活,死亡是她必经的,最终的归宿。
  但她不会像杨老爷想的那样,老实地、悄无声息地、很容易被遮掩地死在荒凉的乡下老宅!
  她就要做梗在杨家的那根刺,死了都不会让杨家安生,她要在杨文煦和沂王府之间种下无可弥补的罅隙,她要他断了的那条青云路再也别想接起来!
  杨文煦真是个聪明人,他始终不正面去与沂王府有冲突交集,最大程度地淡化恶劣影响,如果不出意外,时间会如他所料地带走一切。
  但兰宜没有时间了。
  她总觉得自己是活不长的。
  她选择将事情翻回明面上,用自己的命,打破杨文煦的盘算。
  她要死在闹市里,要死得人人都知道,其实还有一个比闹市更好的地点,那就是沂王府的朱红大门前——
  兰宜模糊地笑了一下。
  口鼻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烧感,她觉得自己的面目一定狰狞而疯狂。
  不是疯子,想不出这种绝妙主意。
  可惜隔了半个城的距离,她发作得太快,没法赶过去。
  马车右转进入的就是青州中心了,比之前那条街更加热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呕……呃!”
  她放任了自己的痛苦,手脚痉挛挣扎间,将放置在脚边的一个包袱踢向了前方,车夫正好勒了下马,包袱顺着力道从车帘滑溜了出去。
  车帘猛地被掀开。
  兰宜以为是翠翠,她到底不想吓着她,费尽力气抑制了一下表情,谁知昏乱的视线内,出现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面孔。
  兰宜痛得失声而愕然:“……”
  “你中毒了。”
  年轻男子却十分果断,不等兰宜有什么反应,忽然探身进来将她拖出,然后一把扛到肩上,往路边的一家酒楼疾奔。
  “啊——!”
  翠翠迟到的尖叫在背后响起。
  “拿水来!”
  “煮绿豆汤!”
  “拿烤焦的馒头来!”
  年轻男子接连发号施令,酒楼掌柜见了他拍在桌上的腰牌,一个“不”字咽回去,转而飞快指挥起店里的伙计来。
  “快喝,快吐!”
  啪啪,大掌拍在兰宜背上。
  “再喝,再吐!——哎呀,你怎么吐血了,那丫头,你发什么愣,快去请大夫啊!”
  茫然跟进来的翠翠发着抖狂奔而去。
  “绿豆汤呢,好了没有,快点送来!”
  “大人,馒头烤好了,这么焦对吗?”
  “啰嗦,快拿来。喂,你快点吃,你这个吐法得护住胃。”
  往兰宜嘴里怼。
  兰宜:“……”
  她被塞了一嘴的馒头渣,大半呛在喉间,小半被迫咽了下去,如被火灼的胃里没觉出什么效用,整个人只觉得十分之痛苦。
  她的思考能力已经被剧毒和剧痛夺走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都死得这么不清静。
  年轻男子的动作没有停,还在不断地给她塞馒头渣,一时绿豆汤来了,又灌她喝,持续催吐。
  兰宜如果说得出话,一定会让他别管了,她不想活,不想遭罪。
  可惜她说不出来。
  之后,似乎是大夫来了,翠翠在大哭,酒楼里外聚了许多围观人群,嘈嘈杂杂,影影倬倬,兰宜渐渐分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昏倒,也不知仍在人间还是归了地府……
  不知过去了多久。
  眼前有一架灯。
  是她没见过的堂皇样式,立在地上,紫檀木架,雕漆为框,外镶琉璃,类似的灯器直到五六年后,杨文煦以帝师入阁,才会在杨家出现,似乎也及不上眼前灯的优雅华贵。
  不是杨家,也不是酒楼,那是地府吗?
  她白被折腾了一遭,还是死了?
  倒没什么不好,她早该来了。
  兰宜下意识想转动脑袋,将身处周遭打量得清楚一些,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您醒了。”
  身侧有柔和的女子声音响起,兰宜才发现原来暗处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不及看清模样,女子说完话后,已经出去了。
  门扉声开又合,另一个重一些的脚步声踏进来。
  身量高大,肩膀宽阔,行走逼近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阎王吗?
  兰宜糊里糊涂地想。
  她的脑子也还动不起来,从里到外都是迟钝的。
  男人走近了紫檀灯架,走进了灯光里,冷峻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
  兰宜瞳仁猛地一缩。
  不是阎王。
  是沂王。
  第18章
  兰宜宁可出现在面前的是阎王。
  那么这一切还好理解一些。
  但她决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沂王走近,到了床前,投下冷淡目光。
  兰宜:“……”
  她有一点僵硬,也有一点糊涂的心虚。
  沂王知道她想再次算计他,死在他的大门前了?
  不可能罢。
  她又没成功,只是想一想罢了。
  “王爷,孟医正来了。”
  先前的女子声音在门边响起,随后一个慈眉善目老大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孟医正向沂王行礼后,给兰宜看诊。
  望闻切的流程走过,来到了“问”的环节。
  “小夫人还有欲呕及腹痛之感吗?”孟医正和蔼发问。
  ……小夫人是什么古怪的称呼。
  兰宜觉得不喜,但是没法反对,也回答不了孟医正的问题——喉间像被火烧过,吞口水都灼痛,不支持她发出任何声音。
  她沉默地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枕上微微地点了下头,又摇了一下。
  不想吐了,腹痛依然,不过不像有把利刃插在里面搅动那般严重了。
  兰宜传达不出其中差异,孟医正自己领悟了:“看来毒素差不多都清出来了。三郎发现得及时,处置也还算得当。”
  三郎是谁?
  救她的年轻男子吗?孟医正称排行而不呼名,听起来像是亲近的子侄一类。
  那就怪不得“三郎”有那一系列手段了,原是家学渊源。
  但又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对了,自仰天观后,沂王应该就派人监视起了杨家,之前还抓走过周姨奶奶丫头的所谓“亲戚”。
  兰宜的思考到此为止,再多,她实在没有力气想了。
  “王爷,”孟医正思索片刻,转身向沂王禀报,用词小心,“这位小夫人的砒/霜之毒已解,但身有沉疴,经此一劫,身子骨更加虚弱,能否活命调养过来,老夫也没有把握,须得先用几剂药试试。”
  沂王低沉开口:“嗯。你用药吧。”
  孟医正拱手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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