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 第9节

  马车骤然在路口停住。
  “下车。”宁朝阳道。
  如获大赦,程又雪连连与她行礼,然后拢起官袍扭头就跑。
  ——朝夕相处的女官尚且怕她如此。
  宁朝阳倚在车上冷冷地想,那可能当真是她行事有问题吧。
  沈晏明那个人,说要挑衅她,那自是不会的,可要说他是真心劝诫,她也觉得不应该。
  可能就是想膈应她一番。
  她脾气差,做事霸道不讲理,恃强凌弱以权压人,她知道。
  那又怎么了呢。
  黑着脸放下帘子,宁朝阳揉着额角闭目。
  马车晃晃悠悠的,不知在往哪里走。
  她没问,只兀自生着气。
  走了不知道多久,车轮突然又停下了。
  朝阳不悦地睁眼,正想张口说什么,就见车帘倏地被人一掀。
  一袭白衣涌了进来,扶着窗沿稳住身形。江小大夫伸出手,满脸严肃地探上她的额头。
  “都没痊愈,你乱跑什么?”他有些生气,“不是给你留了粥菜在家里了?”
  慢慢看清他的眉眼,宁朝阳一顿,接着僵直的嘴角就渐渐柔和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轻声道,“我醒来的时候院子是空的。”
  “我一早就来了花明村。”江亦川上下打量她,觉得不太对,“有人欺负你了?”
  简单的六个字,听得宁朝阳心口闷气尽散。
  她软下眉梢,愉悦地点头。
  “嗯。”
  “就是有人欺负我了。”
  单纯的小大夫登时就信了,立刻给她把脉,又将那瓶宝贝的保魂丹拿出来塞进她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毒,你先吃下保一保命。”
  她捏着小瓷瓶,状似担忧:“恩怨两清?”
  “这回不用,你只管吃了便是。”
  实在忍不住,宁朝阳轻笑出声。
  “笑什么?”江亦川后知后觉地退后两寸,“你又骗我?”
  “不是。”她道,“我只是觉得高兴。”
  这世上就是有香甜可口的药存在,并且还让她找到了。
  运气真好。
  轻晃瓶身,她深深地看向对面这人。
  江大夫被她看得略微无措,捏着衣袖恼道:“你再胡说骗我,我下回可不会信你了。”
  “嗯~”她尾音上扬,还想再逗两句,余光却瞥见了他的衣袖。
  “这是怎么弄的?”她伸手,点了点他袖口上的污泥。
  提起这茬,江亦川神色黯淡。
  “上京药材价格飞涨,贫苦些的人户连一副药也凑不齐。”他道,“我想去山间碰碰运气。”
  宁朝阳听得稀奇:“你看诊不是只用写药方即可?”
  “是,但只有药方没有药材,也救不了人。”他垂眼,“穷人患病本就是厄难,若还无药可渡,未免就太过悲惨。”
  “……”
  她好笑地摇头。
  这人分明自己过得也不怎么样,竟还看不得人间疾苦。只他一人上山,能采多少药、救几个人?
  想劝他老实坐诊收钱,可话到嘴边,宁朝阳又咽了回去。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好不容易有个固守本心的,做什么非要他改。
  “你先回去吧。”江亦川开口道,“我晌午也回去。”
  神思微动,她颔首应下:“好。”
  慈悲为怀的小大夫下了马车,匆匆又往山上去了。
  宁朝阳倚在窗边看着那抹雪白的背影,想了一会儿,与车夫吩咐:“遣人去安永坊采买几车常用的药材,都送去花明村村口。”
  “是。”
  这可算不得讨好谁。
  宁朝阳勾唇想,为官济民嘛,虽难济芸芸苍生,但一个村子需要的药还是不在话下的。
  乘车回城,她心情甚好地在巷子口等着,料晌午时分会有人欣喜地回来,白袍一扬就站在她车前,羞怯又故作镇定地与她说多谢大人。
  那模样一定比枝上新绽的桃花还好看,她要看个够,然后与他一起回小屋去,尝尝那盘野菜到底是什么味道。
  想着想着,宁朝阳不由地为自己的精妙安排而抚掌。
  然而,日头渐高,说好要回来的小大夫却始终没有出现。
  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宁朝阳盯着巷子口来往的人群,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第11章 好像遇见山贼了
  江亦川在巳时的时候就采完了药,但山路崎岖,他也不熟,从花明村附近上去,却是在一处陌生的地方下来。
  正打算找人问路,远处就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穿着月红长裙的姑娘,一到他旁侧就勒住了缰绳。
  他连忙拱手:“敢问姑娘,此处是何地界?”
  要是别人这么问,沈浮玉定然不会搭理,但她俯身看了看这白衣大夫的容颜,倏地就来了兴趣:“此处啊,此处是女儿国。”
  江亦川:?
  他虽是刚搬来上京,却也不至于信这种荒唐话。
  看这人眼神不太和善,他扭头就想走。
  “哎。”沈浮玉骑着马在他周围绕了一圈,仰着下巴笑道,“这女儿国附近都是我的地盘,地盘上的人自然也都是我的人,我没让你走,你打算往哪儿去?”
  手指捏紧药箱带子,他闷声道:“在下赶着回花明村看诊,还请行个方便。”
  看诊?
  沈浮玉瞥了一眼他那没关拢的药箱,里头零零散散装着些新鲜草药。
  她嗤笑:“就这点哪里够,你随我回去,我那儿有的是人参鹿茸。”
  江亦川抿唇没答,余光只瞥着周围,想找机会直接跑走。
  大抵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马背上的姑娘突然吹了声口哨。一时间后头的七八个骑兵都围了上来,马蹄在他四周乱踏,迫使他站着不动。
  而后那姑娘就策马而来,九节鞭一甩,就将他整个人卷去了马背上。
  他僵硬了身子,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响起了宁朝阳说过的一句话。
  ——若待你不是真心,上门将你强掳了去也可以。
  拳头捏紧,他有些恼了:“姑娘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人,不怕王法吗?”
  “王法?”沈浮玉哼笑,“在我的地盘,我就是王法。”
  “……”好像遇见山贼了。
  马背颠簸,江亦川下意识地往后看。
  陌生的山路蜿蜒隐蔽,除了这一行人,别的什么也没有。
  沈浮玉十分兴奋地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庄子上,松绑落座,围着他就仔细打量。
  好皮囊,真是好皮囊,这般清俊的男色,就是上京最有名的馆子里也是罕见,若能收在身边,还不得让那群女人给羡慕死。
  思忖片刻,她单脚踩在他坐的椅子沿上,俯身问他:“小郎君许了人家没有?”
  直来直去的问题,听着就让人不想回答。
  江亦川莫名就想起了在花明村口时,有人装腔作势地抹泪。
  “您可有过心上人?”
  “我虽是没有过,但——”
  “哦没有,那就成。”
  明眸皓齿,满是狡黠。虽然气人,倒也可爱。
  “哎。”沈浮玉敲了敲椅子扶手,“我问你话呢。”
  画面碎开,江亦川皱眉闭眼:“姑娘意欲何为?”
  “这还看不出来么。”沈浮玉道,“我想纳了你,自此之后,你不用再去看劳什子的诊,只管在我这儿哄我高兴,便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
  他脸色稍冷:“倘若我不愿呢?”
  这回答倒是新鲜,沈浮玉有点生气:“凭什么不愿?我这样的高门大户,你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见。”
  已经遇见过了。
  他气闷地想,比起面前这山贼,宁朝阳真算得上是个好人。
  沈浮玉完全不在乎他的不满,扭头就吩咐人:“去准备些吃的喝的,我要好生招待这位郎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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